夜,是那麼黑……遠處的陸地,只是就像一隻怪獸張開的巨嘴一般,黑不見底,似乎可以吞噬一切。
第一次覺得,從海潭山到陸地的距離是這麼遙遠,這漁船的速度是那麼慢,這永遠都停不下來的海風是如此的招人厭。
張武寧帶着兩百多殘匪逃到漁村後,連搶帶奪,將漁村裡面的八艘漁船全都搶了。
這幾艘小船,自然是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坐下。
張武寧將礙事的人趕開,領着健壯,奪了最大的一艘,搶先往大陸方向逃去,也不管之後的幾艘船能裝下多少人。
漁船本來速度就慢,爬了這麼多人之後,就更慢了。如果泉州水師有心來攔截,也不用什麼火炮連射,直接用大船碾壓過去,這些人就都要餵了王八。
王延興的自顧不暇給了這些殘匪一條生路。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從黃昏到現在,不過短短几個時辰的時間,張武寧就像過了十年一樣。
藉着月色和星光,他們摸黑上了岸,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走……
漫長的夜晚,讓空虛的海盜們煎熬了整整一個晚上,天色剛剛矇矇亮,逃的一條小命的海盜中,已經萌生出離散的味道:
張武定生死不知,老窩被端了,船也被搶了,作爲一個海盜的立身之本已經沒有了。
去投其他家的海盜,或許是最後的出路吧!
幾個頭目圍在張武寧身邊,有些爭吵不寧,爭吵的內容有直接散夥的,有談論該去投哪一家的,卻沒有一個提反攻海潭山的。
張武寧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後,飢腸轆轆的腸胃讓他們決定,先去附近一個常落腳的村子弄點吃的。
海潭山上有不少耕地,產出的糧食是夠吃了,可總還是要從陸地上獲得其他補給,比如鐵貨等。
只不過,跟其他海盜不同,他們主要是通過張武定和範暉的關係,直接從福州採購。
但是爲了以防萬一那天範暉翻臉,他們也還是在海岸一帶有許多落腳的村子,同時也是採購物品的來源。
他們要去的,就是這樣一個地方。百十號人,踩着不平的野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走了快一個時辰,才快到地頭,剛一入村口,卻突然從屋內衝出一羣黃衫短打的人,兩方人一見,呵,竟然是熟人……
“刀疤子……你怎麼在這裡?大當家呢?”張武寧先叫了出來。
“張總管?你不好好地守着寨子,到這裡來做什麼?”刀疤臉也是奇怪,不過畢竟張武寧的地位比他要高,他不敢追問,先回答了張武寧的話,“大當家的在屋裡,你要見他?我去給你說!”
“那快快去通報,唉……某是無臉再見大當家啊!”張武寧苦着臉說道。
“進來吧!”刀疤臉還沒進去通報,屋裡的張武定卻已經聽出張武寧的聲音,直接叫他進去。
張武寧一進房子,又悲又俱,一個匍匐就拜倒在地上,痛哭道:“武寧罪該萬死啊……愧對大當家的託付,沒有守好寨子……”
“起來說話吧!”自從揚波軍將張武定的船拖走的那一刻起,張武定就想到他們目標肯定是自己的老窩,現在看到張武寧這樣子,只不過是對心中的推測的確認罷了。
他用無悲無喜的語氣,慢慢地說道,“某不怪你!只怪某太大意了!”
張武寧卻不敢真的爬起來,他仰起頭,看着自己的堂兄,見他臉上陰鬱得能擠出水來。
知道他心裡對王延興的恨,只怕比自己想的還要深重得多!他不敢出聲,沉默着聽張武定繼續往下說。
“某還沒有輸呢!武行他們的船隊返回之時,某定然要將那王延興碎屍萬段!”那字眼一個一個地被咬碎了掉出來,惡毒的語氣讓張武寧渾身打着寒顫,從張武定牙齒縫裡都是能將人凍成冰的陰寒之氣……
原來張武定棄船登陸之後,也是輾轉纔到了這裡。到達的時間並不比張武寧他們早多少。他們本想從這裡弄船回寨子,畢竟這裡是離寨子最近的村落,誰想,寨子在昨日傍晚便已經失手了。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只在朝夕之間,便成了別人的戰利品,其中的苦澀,如何能化解?
嗓音中夾雜的陰狠,彷彿發自十八層幽暗的地獄一般:“王延興!某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張武寧不敢再多說哪怕一個字,雖然他知道,在想出辦法對付那種火器之前,想贏回這一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卻不敢說一個字……
同樣是清晨,在海潭山水寨,卻是燦爛的陽光,灑在波濤粼粼的海面,暖人的海風,吹得人心神盪漾。新的一日,對駐守此地的戰兵來說,有點舒心愜意,不過,也有點緊張:就在寨牆外,還待了近千人的匪屬呢!萬一他們腦子抽了風,想攻寨牆呢?不得不防啊!
不過,事實證明,這戰兵的擔憂是多餘的。被趕出寨子的海潭山老弱,捱了一夜之後,發現官兵竟然沒有向自己舉起刀兵……
待到天明,幾個膽子大一些的,終於按捺不住,過來祈求能回寨子裡的家中。
負責看守的戰兵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便去問吳大,吳大笑了笑,將這個問題推給了林瞎子。
對這些丁口的處置方案,是林瞎子參考王延興安置湄洲島民的方案,思索了半夜才訂出來的,早上得了王延興許可,也是準備要來跟這些人宣佈:
首先,要對在場的人進行甄別!保證裡面沒有隱藏殘盜!不過,搜檢了一圈,竟然一個健康的青壯的男丁都沒有。
這步,就免了……
然後,這些人被宣佈爲匪屬!有罪!所以,必須在戰兵的看管下幹活、自省。
他們將被安排在寨外修建土屋,建好之後,他們就必須從寨子裡搬出來,住到這些土屋中,作爲他們的新家。
然後,每戶家庭依照自身能力,在林瞎子這裡認租一片土地,或許五畝或者八畝,在爲期十年的時間內,每年上繳定額的產出:每畝穀子八斗,這大概是三成到一半的產量;
十年之後,便可洗脫身上的罪孽,還可以擁有租種的土地的地契。
這比湄洲島的安置民低了一個檔次,但是在這些一直被牛馬使,卻沒有半粒米的積餘的人來說,無異於天上掉下了巨大的餡餅。
這……真的是處罰嗎?
“指揮使慈悲……”不知道是那個愚民先喊了一句,立即引起了幾個人的響應,一邊跪倒,一邊也喊道:“指揮使慈悲……”
更多不明就裡的人,還沒搞明白,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麼。
不過,逆來順受的性格,讓他們不再有自己的思維,見別人跪倒高呼,也陸陸續續地跟着跪拜着喊着……
有氣沒力地喊了一陣,無端地,有人卻哭了起來……這人一哭,竟然又有更多地人也跟着哭出聲來,現場,又哭成一片……
真他孃的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