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地看到楊行密的旌旗,已經在遠出飄動,高金寶連忙讓人打開排渣口,探一探裡面有沒有鐵水了。
可那雜工剛剛纔接觸這高爐,哪裡分辨得出有沒有鐵水?
高金寶無奈,只好自己過來,試探。
可在小溪場,他也沒探過爐,也是經驗缺缺,同樣沒把握認定。
看着楊行密的旌旗越來越近,他心一狠,讓鼓風的,將水門開到最大,將填料的速度,又加快了幾分。
自然,爐口噴出來的火苗子,比之前更猛了幾分,呼呼地直往上噴。
高金寶,心想,這次,總該要出鐵水了吧。
正這時,楊行密的衛隊已經到達了鐵場門外,高金寶連忙收拾收拾,準備去迎接楊行密。
可徐迅卻道:“你還在爐子這邊看着,某擔心,他們不熟練……可不要出岔子!”說着,自己繞過去,尋徐溫先彙報。
高金寶心想也是,便在爐子旁守着,準備等楊行密到的時候,便將出鐵口鑿開,讓這位使君見識見識,鐵水咕嘟咕嘟直流的場景。
此次只要揚使君開心了,日後的獎賞自然是少不了的!
高金寶正想着呢,就看到那邊楊行密騎着高頭大馬,進了鐵場,停在門口,遠遠地朝這邊看過來。
他心裡一陣得意,下令道:“鑿開出鐵口,放鐵水!”
那雜工得令,將出鐵口鑿開,發白的鐵水,噴濺着,涌了出來。
好像有些不對……高金寶見到鐵水的顏色,和噴涌的速度,心裡終於能確定不對了。
他心裡可還裝着鐵水顏色和溫度的對照表呢,這發白的眼色,說明什麼?
鐵水的溫度,顯然是太高了……
可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怎麼辦呢?高金寶有點慌了。
而那些雜工們,恍然不知,渾然不知地引了鐵水,望模具裡灌。
他們早已經被皮鞭的教育下,麻木了,跟木頭人一般。
而門口,正望這邊看的楊行密,見到這一切,微微地頷首,他還當真是第一次,見到鐵水竟然以這種方式,噴出來。
又見那些雜工,有條不紊地,將鐵水一個模具一個模具地澆鑄。
可以想想,這一個個鐵器,就象搓泥巴一樣,被造了出來。
這種熔鍊法,果然是不同凡響!
楊行密對徐溫點了點頭:“走!走近些看看!”
徐溫見楊行密滿意,連忙在前面引路,引着楊行密往那高爐處走去。
就在此時,突然聽到高金寶發瘋似地,爆發出了一聲尖叫:“快停鼓風!火太大了!快停……”
然而,他的叫聲還沒停,就聽到,沉悶的一聲“轟隆”的聲,從高爐內部發出。
緊接着,高爐的爐頂突然往下一陷,然後,無數破碎的火點,從高爐的位置,往四面迸射。
一個高達一丈半的高爐,就像一顆無比巨大的霹靂雷一樣,猛地爆發出一個巨大的火球,將土塊、鐵水,炸得漫天地飛……
這時怎麼樣的一個場景?
或許,有幾分像是一朵急速展開的花。
黃白相間的那個火球,是花蕊,而朝四面飛動的土塊,則成了綻開的花瓣。
可這世界上,哪裡又能找到一朵這般絢爛的花?
璀璨而耀眼,而轉瞬間,又開始落寞。
就好像,將這個世界上,夏日的繁花,都聚到這一個點,一個時刻綻開,然後又謝幕。
可就在這短暫的起落之間。
高爐左近的雜工,在第一時間,就被火球吞沒。
稍遠一些的雜工,倒是有一線時間反應,可身體一旦被高溫的爐磚或者鐵水擊中,一時不會死去,可巨大的疼痛,讓這些人吃痛地在地上打着滾,死命嚎叫。
而最先發現異常的高金寶,倒是有機會多跑了幾步,隨後,被飛過來的一塊爐磚擊中後背,撲倒在地上,隨後,更多的火點打在了他身上。
他顧不得疼痛,拼命地往外逃。
隨後,徹底垮下來的高爐,將周圍的這一片,都燒成了火海。
這一切,爆發得,過於突然,以至於楊行密欣喜的笑容還沒褪去,驚異、錯愕、困惑的表情還未形成,那些從高爐爆射出來的土塊、鐵花,已經紛紛落下,只餘下一陣陣白霧舞的灰塵和鋪面而來的灼熱的空氣。
周圍正在幹活的其餘的雜工和一應人等,慌忙跑過來查看發生了什麼異常,可見到就在鐵場中,竟然站着楊行密的衛隊,紛紛不敢動了。
楊行密也站着不動,就這樣,看着衆多生靈的苦痛。
而此事的主導者,徐溫,在愣神過後,顧不得現場的混亂,領着人,往高爐處跑去。
他第一時間找到了那個還在地上爬行的高金寶。
“高金寶!”他憤怒地跑了過去,卻見,此刻的高金寶的後背,已經是一片血肉模糊。其中,一塊碎磚,正嵌在他的後背,他每爬一下,就從那磚塊下,涌出一股血漬。
他的身後,更是拖着一條紅色的赤紅的印子……
見到這副慘狀,徐溫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已經沒了再去追究他罪責的心思。
可身旁的兩個隨從卻沒這份仁心,一左一右,從地上將高金寶提了起來。
高金寶這纔看到,面前所站之人,竟然是徐溫,而徐溫身後,跟着的是,是徐迅。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擡起手臂,指着徐迅:“你……你……你……”
可話還沒出口,手臂突然一軟,掉了下來。
兩旁的隨從,再去嘆他的呼吸,已經是既沒了出氣也沒了進氣。
高金寶,死了……
也許,他致死都不明白,這爐子,爲何會塌,分明,在小溪場的高爐,一直燒上很久都沒事。
這爐子怎麼會塌……
更讓人疑惑的是,爲何,他最後,獨獨地,會用最後一點生命力,用手,指向徐迅?
徐溫知道,其中,定然有蹊蹺。
他狠狠地盯着徐迅:“怎麼回事?”
“奴不知道啊……”徐迅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奴當真不知道啊!”
徐迅跟着徐溫很久了,知道他不似在說假話,便追問道:“是不是你來找他的時候,說了什麼?”
“奴沒說什麼別的……”徐迅苦着臉道,“奴只說,讓他好生照看好爐子,表現好了,一會使君過來時,定然少不了他的好處!”
“還有!你還說了什麼?”
“還就是,他說一時半會出不了鐵,奴便讓他把火燒旺一些……這是他自己應承的,可不幹奴的事啊!”徐迅不敢隱瞞,一面磕頭,一面和盤托出。
“唉……”徐溫嘆了一口氣,心中,已經有了定論,“你站起來吧!沒你事了!”
說罷,徐溫也不再往塌陷的高爐處去查看什麼,轉身,朝楊行密走去。
走到楊行密跟前,他默默地雙膝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