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有財內奸二字方出口,孟有福就直直地盯着了孟三。
孟三,有最充分的理由來出賣孟家:
他的才識被王延興賞識,甚至還可能被提升爲爲虞候。
考慮到王延興是王潮的嫡長子,那麼有朝一日王延興繼任了泉州,那今天的虞候也許就成了都虞候甚至長史、判官;
如果王潮再福州的擴張能夠成功,那這個職位還有上升的空間:
如果把自己賣了能換到這個機會,孟有財都會忍不住要試試了,孟三會不動心?
孟有福在聽到線報之後,在第一時間就相信了孟三會背叛,並不僅僅是孟有福蠢,而是這種可能性真的很大!
即便是孟有財,理智告訴他,這只不過是孟鹹兄弟的詭計,試圖離間自己與孟三;孟三定然不是會背叛的人!可心底裡,卻始終無法將那個念頭擦掉:孟三會不會真的背叛了自己……
至於其他人,比如,這二狗子,背叛孟家,能有什麼好處?撐死能當個十將?有什麼意義?
不能再想了,越想,便越覺得孟三靠不住了,孟有財用手捏了捏鼻子,止住當前的思緒,轉向更直接的現實:“那依三郎之間,當下該如何善後?”
“孟三隻有一言:壯士斷腕!”孟三一把拜到在地,言辭懇切地說。
“住嘴!胡說!”孟有福一腳就把孟三踹倒在地,“你這狗才!之前說不惜半個孟家也要將那火藥取來的也是你,現在人都死了幾個了,卻要說放棄!你這叛徒!”
當初做出派人混入揚波軍的決策時,孟三也是贊成的,現在突然變了卦,不是背叛了還是什麼?背叛了孟家還有臉來!真是欺人太甚!孟有福氣不過,作勢還要再踩!
孟有財連忙拉住自己的弟弟,“二哥!某相信三郎絕不是背叛之人!三郎也是被王延興陷害!”
穩住孟有福,再伸手過去扶起孟三,“只是事已至此,放手卻是不可能了!孟氏族下,大小几十條船,人口好幾百,還不怕死那幾個人……那樹炮,某勢在必得!”見孟三還要開口,只得又搖了搖手,示意孟三不要再說勸阻的話,“那王延興讓你來,是要你帶話過來?”
“他野心很大啊……”孟三將王延興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孟有財兄弟後,還是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嗯!”對這個判斷,孟氏兄弟的認識也差不多。他們覺得,王延興想要的無外乎人、船、錢糧,這些孟氏倒是有一些。
“只是!那王延興竟然已經得了刺史的首肯,編練新水師,難道泉州還有人敢剋扣他的錢糧不成?”孟有福不解道。
“倒是沒有人會剋扣錢糧,只是那王延興不善理事,對兵士吃食管理很鬆懈,每天吃的飯敞開了供應不說,裡面粗糧還不到四成,大部分都是精糧;隔一天還會有葷菜。鹽巴、醬菜是從沒缺過,若是操練之外加派勞役,還會有銅錢發,修整水師營地需要乾重活時,每人每天額外還發了五文……這樣的開銷下來,泉州府供給的那點錢糧自然是不夠的!”
孟三想了想又說,“只是,他改了魚稅的徵法,改由按船繳稅,應該收了不少錢,可也只夠一時只需……”
孟三自然不知道水師的費用,主要還是從小溪場那邊過來。至於魚稅,王延興讓張逢喜停止了打劫一半的魚稅收繳方式後,改成了按船隻大小,定期收的方式,倒是也收了些錢,不過,肯定是不夠用的。
這事,孟氏也有聽聞,只是孟氏的漁船大多是海船,此前從沒交過,現在,大抵也不太會交。而且,在收稅的檔位中,海船是屬於較高的那一級,便更加不願意交了。
再說了,不交又能如何?那幫收稅的人的船隻小,攔不住海船:你就算是要罰稅,那也得抓到了纔算是不!所以,什麼狗屁稅改,跟孟氏無關。
孟有福冷冷地哼了一聲:“哪有這樣用兵的,真是錢多得沒地使去,卻大把大把地把銅錢往晉江裡潑是幹什麼!”
孟有財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沒有附和他的說法,繼續問孟三:“那你們的操練,當真就只是走來走去?沒有什麼特別的戰陣?”
“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橫豎的隊列,必須走整齊劃一!然後就是刺殺!”孟三愣了愣,他上了島之後,不是操練隊列,就是刺殺,除了枯燥,卻是沒發現什麼特別的,他卻不知道泉州城裡,突然冒出了許多匪夷所思的流言。
聽孟三這麼一說,孟有福又是不爽:“人人都說你們在排練伏魔八卦陣……憑你們要去滅林瞎子,走來走去頂個屁用!反正那王延興有什麼殺招,你是不會說了!哼哼……”
刺史讓王延興編練水師,以消滅林瞎子的消息,在泉州早就盡人皆知。只是,在王延興身上,卻看不到什麼有針對性的處置方法。
孟三不解。對於孟有福這樣鍥而不捨地詆譭自己,孟三更是無力吐槽,只是唐代的語言的豐富程度還無法跟一千多年以後的天朝相比,他自然一時也想不到有吐槽這樣的字眼可以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只好無奈地朝孟有財看過去。
“二哥不得胡說!那些人不知所謂,將火器說成什麼八卦雷也好,乾坤雷也好,你怎麼也跟着相信了?王延興這樣操練有何意圖,某等現在不得而知,以後總會知道的!現下,最重要的是,要多大代價才能平息這次的事情……”孟有財說道,“三郎,你看呢?”
唉……孟三長嘆一聲,既然主家已經下定了決心,他也將話盡數敞開:“王延興最想要的,孟三苦思良久,應該是孟家在沿海各州縣的據點。”
“孟家從王延興手中,得了鐵貨的源頭,對孟家自是有利,而得利最大的,卻還是王延興!”
“王延興空有產鐵之能,卻無賣鐵之道……”
“現在,又要賣新茶,還準備要產琉璃。”
“王延興,想要的,是想讓孟家爲他出售小溪場所產之物,讓孟家成爲他王家的附庸。”
此言一出,孟有財立即便陷入了沉思。
孟有福還想要反駁,這鐵器還愁賣嗎?自古以來,就只有鐵不夠的時候,哪有鐵多了賣不出去的。可話還沒說出口,便想到小溪場鐵場的產鐵量,那是以多少萬斤算,各類鐵器,一船一船地裝,這小小泉州,還當真吃不下這麼多。
也是,如果不愁賣,怎麼會想辦法讓自己拖到外州縣去賣?
這一細想,還確實是這麼回事。
“你既然已經想到了此節,爲何不早早說出來?”孟有福怒道。
“孟三也是聽到,王延興說,他想要的,孟家給不了,孟家能給的,別人也能給的話語,纔去思索,他王延興想要的是什麼……”孟三低頭嘆道,“唉,這纔想到,王延興,想要的,不是孟家的人、錢糧、船隻,孟家給布料,而是孟家的東西,他現在能看得上的,是孟家的命根子,是這海貿的商路啊!”
“那該如何處置?”孟有財瞪圓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孟三,“孟家想要的,他能給,那又是何意?而他到底想要什麼?”
“孟家想要的,無非是家族繁衍興盛……”孟三木然道,“他的意思,無非就是,孟家若想要繁盛,便必須全力支持他。他許諾給孟家一個百年前程;而他想要的,孟家給不了,因爲他想要的是這天下……”
現場一片寂靜。孟氏兄弟,誰也沒想到,這王延興的野心竟然這麼大。
良久,孟有財才喃喃道:“那他要你來,無非,是想讓某上島一次,跟他俯首罷了……某去便是了!”
孟有財如同老了十歲一般,無力地靠着坐墩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