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仔鈞懷着一顆美好的心,向朱溫提出了他有理有據的一條建議:整肅軍紀。
然而,也不知道是章仔鈞是真忘了,還是選擇性失憶了,難道他不知道朱溫的出身嗎?
朱溫可是曾經大魔王黃巢手下的干將啊!
而黃巢做出過什麼事?不說別的,單隻說他在僖宗中和年間攻打陳州之時,將活人連骨頭一起整個舂成泥巴,然後充作軍糧之事,便足以讓他揹負殘暴之名,百世不得翻身。
朱溫倒是沒幹過吃人肉的事,不過,黃巢的那股子不講道理的蠻狠勁,卻是原樣地學了下來。
跟這樣的人講道理,必須很有技巧,象章仔鈞這般地硬梆梆地講道理,能有什麼好結果呢?
事實上,因爲朱溫治下狠厲,他手下的宣武軍的軍紀,在中原衆多軍閥之中,已經算是不錯的了。你卻偏偏要跟揚波軍來比,那不是直愣愣地打朱溫的臉?
大怒之下,朱溫要殺章仔鈞,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只是,就在朱溫一聲令下,讓廳外衛士將章仔鈞拿下,將要望外拖的時候,突然有人叫了一聲:“慢……”
敢在朱溫面前說慢的人,可不多!衆人一起循聲看去,看到,原來是李振!
李振這個人,可不一般,與朱溫的關係,就如孟鹹之於王延興、顧全武之於錢鏐、馬明之於盧琚,他乃是是朱溫的心腹裡的心腹!
前段時間,肩負着朱溫委託的重任,在關中聯絡朝中重臣,這兩天才回到汴京,向朱溫彙報,正好,就趕上了這次議事。
只見他從一側站了出來,對朱溫拱手道:“主公,可否聽屬下一言,然後再行處置此人?”
見是李振,朱溫不喜地點了點頭:“你說吧!”
“漢末,有一狂妄書生,名爲禰衡!此人恃才傲物,比此人更甚!”
“孔融以爲其有才,將他舉薦給了魏武皇帝,然而,他卻對武皇帝百般羞辱!”
“武皇帝想殺他,卻礙於其名望,便將他送給了荊州劉表!”
“劉表也是愛其才卻惡其桀驁,幾番想殺他,卻未下手,而是將他送給了江夏黃祖!”
“而黃祖,果然因怒殺了禰衡!”
“禰衡死不足惜,卻讓黃祖揹負了擅殺之名啊!”
“屬下猜測,那威武軍,定然也是想殺此書生而不好下手,想借主公之手殺之!”
“主公切不可上當啊!”
朱溫聽到這話,默默地點了點頭。他雖然脾氣不太好,可什麼事情對自己有利,什麼時候對自己有害,卻是清清楚楚。
“既是如此……朱友裕!”朱溫突然改口道,“這個麻煩是你招來的,那便再由你送走罷!”
“諾!”朱友裕連忙應諾一聲,走到章仔鈞面前,拱手說了一聲,“先生請……”
章仔鈞將衆人的對話聽在耳中,心中已滿是怨恨,他狠狠地看一眼朱友裕,又心虛地看了一眼朱溫,甩開還抓着自己肩膀的衛士的手,大步,頭也不回地出了大廳。
看到此人到了此時,還這般狂妄,朱溫恨恨地對李振道:“某雖不能殺此人,卻也不想讓他這般輕鬆地回去,你有什麼計謀?”
李振拱手笑道:“此有何難?只需將他送過淮河,丟去楊行密轄內,且看楊行密如何招待他,不就可以了嗎?”
“嘿嘿!”朱溫聽到這個安排,撫掌而笑,“此計甚好,傳話給朱友裕,便讓他這般處置!”
說罷,自有人前去傳話。
只是章仔鈞卻還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還在那裡生着氣,不理睬跟在他身後的朱友裕。邁着步子,往外面衝。
對他來說,他自然是有生氣的理由。
朱友裕騙他在先,朱溫欺他在後,這對朱氏父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直到他氣鼓鼓地出了宣武軍府衙之後,看到大街之上,人來人往,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將何去何從?
“先生!這邊請……”這時,朱友裕從後面跟了過來,指了指一側的拴馬樁。
那邊還拴着十多匹馬,其中,便有朱友裕栓在這裡的幾匹。
章仔鈞已經沒有別的選擇,只好聽從了朱友裕的安排,朝拴馬樁走來。
而在那邊候着的幾個軍士見朱友裕過來了,連忙解開了兩匹馬,牽着迎了過來。
等章仔鈞上了馬之後,朱友裕先對身邊的隨從招呼了幾句,也上馬,得得幾步,追平了章仔鈞道:“此次委屈先生了,朱友裕向先生賠罪了!”
章仔鈞卻冷笑道:“沒什麼需要賠罪的,章某素來便是這般不受人待見,你何罪之有啊?”
聽到章仔鈞沒有原諒的意思,朱友裕也不再反覆致歉,語氣平淡地說道:“朱某這就將先生送到汴河碼頭……某回給先生安排一艘船,沿着汴河一直南下!”
“知道了!”章仔鈞理所當然地應了一聲。對他來說,朱友裕既然將自己從泉州弄來這裡,難道不應該再把自己送回泉州?
然而,他卻不知道,朱友裕安排的這艘船,確實會沿着汴河南下,而且,南下之後,會先經過徐州,到了徐州再轉泗水,然後走泗水,一直抵達淮陰。
可過了淮陰,那就是楊行密的地盤了,所以,這艘船,到了淮陰,就會掉頭往北……
而章仔鈞若是想繼續往南?那不好意思,還請自己另外僱船!
可惜啊……白活了幾十年的章仔鈞對此事毫無意料!
直到船隻到了淮陰,章仔鈞被趕下船後,終於孤身一人,懷裡只揣着一點零花錢,吃住都全無着落的時候,他才終於知道,什麼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他呆立在碼頭,四顧而望,腳下的步子,不知道該如何往前邁。張口想問問,哪裡有船可以去到泉州。
可是,從淮陰是座運河上的城市,而泉州,卻是海貿型城市,兩座城池之外,雖然都有水面,也滿是船隻,卻全然不是一個系統的。
這裡的船,怎麼會往泉州跑?
他們都只跑兩條線,一條是沿着淮河跑,一條沿運河跑。
誰也不會跑海里去啊!
其實,他如果肯放低姿態多問問,其實他還是可以找到船隻去揚州,甚至杭州的。
只要他到了揚州或者杭州,那便有機會找到去泉州的海船。
可他怎麼可能放得下姿態?
對他來說,那是寧可餓死了,也不願意去看那些低賤的船工嫌棄的眼神。
眼看着天色漸漸地要黑了,他卻還沒找到路在何方。
怎麼辦?
他尋思了一陣,準備先進了淮陰城中,去尋個客棧過夜再說了。
可他才從碼頭出來,沿着大路走了三五百步,卻看到前面的路上,突然閃出來七八個壯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