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孃!孩兒承認,這王延興,在泉州是成了氣候!”杜子原冷冷地說道,“可泉州對大唐來說,不過須臾之地!”
“他可以以一羣低賤之人治得了泉州,難道還能以這些人治得了越州、揚州、洛州?”
“總有一天,他必須向天下士子低頭!”
杜子原狠狠地說道,話語之中的肯定,越發堅定。
可他滔滔不絕的話語之後,卻之換來了老太太失望的一聲嘆息:“唉……”
“刺史曾經有機會奪越州,可他卻不取。你可知是爲何?”老太太問道。
杜子原沒想過這節,他倒是隻知道,王延興領兵取了台州、溫州和括州而不要,卻讓王潮的三弟王審知鎮守。卻不知道,王延興還有機會取越州。他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你可知,刺史得了漳州而不守的原因?”
“那是因爲漳州太窮?”杜子原疑惑地問道。
“儋州、崖州和雷州,比起漳州更窮,那爲何又要取了?”老太太又反問道。
“那是因爲儋州和崖州有棉布、雷州有糖!”這一點,杜子原倒是能一口肯定地答道。
“錯了!三哥兒!你從一開始就想錯了!”老太太很落寞地說道,“爲娘,便再和你說一次!”
“要治理地方,須得藉助士子之力。可你所說的士子,從一開始,便沒被刺史看在眼中。”
“刺史的士子,只在他心中。”
“他所需要的士子,是能爲地方辦事,知道經世濟民之策的士子!”
“卻不是會吟詩作賦,誇誇其談的世家子!”
“刺史做事,極有章法,從鐵作最初,以二十餘奴婢爲學生開始,培養他心中認定的士子!”
“爲泉州刺史後,以辦童子班的形式,擴大了規模!”
“他不佔越州、漳州,是因爲,他培養的士子,不足以治理越州和漳州。可這麼多士子,卻夠拿下儋州、崖州和雷州!”
“現在童子班以三月爲期,每年能出能寫會算的童子,不下五百人,又從楊波軍中退役、傷殘的兵士作爲地方百戶……”
“到了明年,他就能取交州、後年,就可以取廣州,大後年,便是將江南東西兩道、嶺南等地全部佔下來,也夠人手!”
“再往後,他手中的士子便更多了……”
“他還要你們這些大家大族培養的士子做什麼?”
一番長談下來,杜子原木木地愣住了。怎麼可以這樣?
想了許久,他突然又道:“那些三五個月,只學得寫寫算算的人,不受正教薰陶,定然私心利慾極重,如何能當重任?”
“那些大家大族培養的士子,難道就不利慾薰心?”老太太突然話語一轉,“你現在,一口一個杜家,想讓杜家如何。可你還曾想過,杜家來龍壽村之時,所做的承諾嗎?”
杜家對龍壽村做過什麼承諾?杜子原心中自然明瞭,那還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那個時候,他父親還在世,杜家由他父親領着,一共,只剩下了二十多名同族。
一路逃難南下,是龍壽村結納了他家。
當時,他父親,擺了香案,敬了天地,跟龍壽村的村老說過,杜家要凡事以龍壽村爲重,即便日後杜家出息了,也要將盈餘拿出來,反哺龍壽村。
想想,那是杜子原他才十二歲,而杜二,也不過十五歲。父親當年的原話,早就不記得了,可其中的意思,卻始終不曾忘記。
現在想想,父親的所作所爲,確實,一直都沒有違背過那些話。
後來,父親因病去世,杜家由母親主持,目前也是十年如一日地,踐行着父親當日的承諾。
可是,杜子原,卻一直都不理解,父母爲何要那般倔強!
那時候,杜家衰弱,倉中餘糧不過旬月,杜家必須依靠龍壽村。
現在,杜家倉中的餘糧,便是三五年也吃不完!
而龍壽村,也因杜家,由一個窮迫的小山村,變成了一處人人有餘糧的山寨!
難道,他們當年對杜家的情,還沒還夠嗎?
杜家現在不可以爲自己想想了嗎?
難道,杜家要爲了龍壽村一直付出、付出、付出嗎?
想到這裡……
杜子原堅決地搖頭:“某沒有忘記,但是,某心中所想着的,首先只會是杜家,然後纔是龍壽村。”
老太太見兒子所想,與自己所想,已經完全不在一個調上,無奈地搖頭,不再勸說。
而是轉而說道:“天色已黑,不等了,吃過晚餐,早些休息吧……”
說罷,進了裡屋……
杜子原也不願說更多,跟着老孃進了屋子,一起用晚餐。
而小溪場,杜二下了船,進了鎮子,無奈地在港口一旁,尋了家客棧。
問夥計有沒有客房。
客房自然是有的,只是,在唐代的時候,客棧裡雖然提供鋪位,卻是沒有牀上用品的。
所以,但凡有人要出遠門,去外面投訴,都是要自帶鋪蓋的。
杜二卻沒做這個準備。
他隨夥計看了客房,別的都好,就是塌上空空如也。
便準備合衣湊合一晚,明早就出發回家。
想着,他點了點頭,要了這間房,準備在房裡休息。
那夥計見狀,謝過杜二賞光,又問:“樓下有廚子現炒的菜式,將軍要不要去嚐嚐?”
連小溪場都有炒菜了?杜二有些吃驚,着炒菜傳的速度可真快。
不過,他吃過幾次外面人炒的所謂炒菜,打着炒菜的名頭,可實際上卻比起食堂的炒菜,味道差多了。
想想,他就搖了搖頭:“你給某送幾個炊餅上來便好!”
那夥計響亮地答應了一聲:“好嘞!”便往門外走,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小店還有上號的佳釀、醇酒……”
杜二正在懊惱因爲喝酒耽誤了回家的事,擺擺手:“這些某都不要,你只管給某送點炊餅上來就好!”
生意沒做成,那夥計卻也不懊惱,開心地答應着,出了客房們。
至於出了房門,有沒有罵娘,就不得而知了。
而杜二,也沒有再分心。第二日,起得也早,午飯前,便到了龍壽村。
見了老孃,把老孃的名帖先還給老孃,然後,又羞愧地低了下頭:“阿孃……兒子回來晚了,還請阿孃責罰。”
老太太還沒說話,一旁端着茶杯子喝茶的杜子原就開腔了:“哼,沒見着王延興吧,某早就猜中了!”
“誰說某沒見着指揮使?”杜二奇怪地說道,“某將阿孃的名帖才送進去,就領某見了指揮使啊!”
“那你爲何今日纔回?”杜子原愣住道。
“某喝酒喝過了頭……”杜二低聲道。
“你……”杜子原卻沒想到,杜二回來晚了,只是因爲喝酒去了。
“那刺史都說了些什麼?”老太太卻是如釋重負。
“指揮使說,阿孃的考慮周詳:一切聽阿孃安排。”杜二回想着王延興的話,按照自己的理解複述了出來,不過,他又想起了王延興最後交代的一句話,“他好像還說了,杜家要事沒錢了,可以楊波軍來承擔寨兵的開支。”
杜二話才落音,突然傳來“啪”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