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忙屁顛屁顛的過去, 將那絲絹遞到他面前,“父王你看。”
嬴政往他手上瞧了瞧,不禁眉頭一皺, 還未來得及開口, 便聽扶蘇說道:“父王, 這個蟲子會發光, 蘇兒本來要給你看, 可它們都死了。”
他看了凌蘿一眼,又道:“她說知道一個地方可以抓到這種蟲子,還說要等父王來了纔可以去。”
“一個地方……”嬴政自顧自的琢磨着他這話, 似是瞬間瞭然,他面色微微一變, 卻又迅速掩飾過去。
“那地方蛇蟲衆多, 這種東西倒是也不少見。”
他一本正經的說完這話, 誰想扶蘇竟嚇白了一張臉。
“有……有蛇?”他結結巴巴問道,話中懼怕之意毫不掩飾。
嬴政點頭, “你要想去,父王倒是可以帶你去。”
“我……”扶蘇原本還高興着,此刻卻猶豫了,“蘇兒還是不去了,晚間還有功課複習。”
明明誰都看得出他是害怕, 卻還要找藉口推辭過去, 這父子兩人的脾性倒是像極了。
待扶蘇離開, 凌蘿終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嗔怪道:“他不過是想去抓幾隻蟲子罷了, 幹嘛如此嚇他?”
嬴政將那絲絹扔至一旁,“說到嚇他, 寡人可遠比不上你。”
凌蘿一愣,這纔想起他來之前她和扶蘇的對話,不禁莞爾,“方纔我說那些話可不是嚇他。”
她道:“難道大王不覺得那話確實值得深思?”
“千年之後的人如何看待寡人,這些寡人從不放在心上。”
是,他是從來不曾在乎別人的看法,更何況是千年以後的人……
可他又何曾會想到,自己現下又恰巧在和一個來自千年之後的人對話?
和他在一起,她無時無刻不想同他坦明身份,奈何身份所限,每次同他說起這些,也只敢委婉試探,也不知待她離去之後,他的生活可會有一絲的變化。
她嘆息了一聲,有些無奈道:“方纔那些話也就哄哄扶蘇,大王如此豁達的人,那些話當真是不值一提。”
嬴政眉頭一皺,有些好笑道:“聽你方纔的話,似是對千年以後的事情頗有見解?”
“啊?”凌蘿一愣,忙解釋道:“只是方纔聽扶蘇說起讀史書,才一時感慨,千年之後的事情,誰又能預料到?”
“千年後的事情無法預料,不過寡人眼下卻有一事,還需綰綰你告知一二。”
他很少喚她綰綰,便是最親密時,他也很少開口,然而他此刻卻如此喚她,當真讓凌蘿有些錯愕。
“大王所言何事?”
嬴政嘴角一勾,似乎毫不在意自己方纔的稱呼在她心中激起了多大的波瀾,“倒是不知綰綰所懂的那些東西,都是出自何處?”
出自何處?那當然出自二十一世紀啊!
然而這種話她也只敢在心裡嘀咕嘀咕,嘴上也只能解釋:“那……那些都是從別處聽到的。”
“哦?”嬴政眼神直勾勾落在她身上,好似在懷疑這話的真實性,果然,下一秒他又道:“寡人曾在趙國十年,綰綰所聽的那些,寡人可從未聽過。”
這……
凌蘿愣住,理不清他這突然的質疑究竟是何用意,這好端端的,他該不會是懷疑自己了吧?
可他都來宮中許久,要懷疑也早該懷疑了,何況她的真實身份也只有畫兮知道,他這無緣無故的,着實讓人費解。
“興許是我運氣好……”
嬴政轉頭看她,一雙深邃的眼神中漾着漫天夜色,像是將一切都納入眼簾,卻又好似什麼都輕易進不了他的視線,他嘴脣輕勾,沉靜了好半天才道:“也是。”
凌蘿訕笑兩聲,唯恐他再說起此事,便趕忙道:“大王可要去輔導扶蘇功課?”
那人搖頭,“去桃園。”
“去桃園?”凌蘿愣了愣,“大王該不會真要去抓那會發光的蟲子吧?”
見他不答,凌蘿不禁笑道:“想不到大王也會對這些有興趣,可是,既然大王都決定過去,爲何剛剛又把扶蘇嚇走?”
嬴政皺眉,有些不耐:“那你是去還是不去?”
“去!當然去!”
六月的桃園之中,草木正盛,枝頭的宮燈印下片片樹影,蟲鳴聲伴着月色,將偌大的桃園襯的格外安靜,卻是絲毫沒有在意突然有人造訪。
“許久沒來,這蚊蟲倒是又變多了。”
凌蘿開口,打破一時安靜的氣氛,見面前的人視線落在前方,她不禁好奇看了過去,“大王在看什麼?”
“自然是有趣的東西。”
有趣?
這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能讓他覺得有趣的東西,那可稀奇了。
她忙不迭的往他視線所到之處去尋,踩過一段略軟的草地,只見着幾顆緊緊挨在一處的樹,燈光之下,她透過那樹的縫隙隱隱瞧見後頭有什麼一閃一閃的,待細看片刻,這才發覺正是她要來尋的螢火蟲。
沒想到這地方還真有。
她不禁輕笑,不禁循着那樹繞到了後頭,正要靠近,迎面卻撞上了一層輕薄的物什,她忙後退了幾步,伸手去探了探,待細看一番後纔看清面前之物。
那是一層用細絲編織好的網,因着方纔不察,便也沒看出來,此刻她仰頭去看,卻是將其看得個明明白白。
那些網雖只順着幾棵樹隔出來一個不大的空間,卻正好將那些螢火蟲都圈在裡頭,它們在裡面飛舞閃爍,好似天邊星辰,只是那天邊星辰遙不可及,面前這“星辰”卻是伸手可觸。
想不到這平時冷若冰山的一個人,浪漫起來卻是如此細緻。
她回身,見那人正移步過來,不禁笑道:“我說大王方纔怎麼不讓扶蘇過來,原來是怕他知道大王的秘密。”
嬴政面色如常,“寡人有何秘密?”
凌蘿指了指身後,笑道:“大王在此藏瞭如此景色,若是被他看到,大王可如何去說?”
見他不答,凌蘿又道:“大王總不能說自己堂堂秦國的王,卻要弄這些東西來討人歡心吧?”
話音剛落,那人面色一冷,卻是被人戳中了痛處一般,他道:“你倒是好不害臊,又怎知這東西寡人是要準備給你的?”
雖是一貫的作風,卻還是讓凌蘿忍不住笑。那人見罷,便問道:“笑什麼?”
“我笑大王堂堂一國之君,卻比那待字閨中的小女子還扭捏,明明心思藏不住,卻偏偏嘴硬掩飾,連句溫言軟雨都不輕易說出口。”
這話說完,他臉色卻是鐵青了一番,他道:“你倒是不扭捏……”
“我向來直言直語,自然是有話便說,憋着多難受。”她轉身看他,笑道:“我愛慕大王,這話也沒有什麼不可說的。”
“你……”
他愣了愣,對她這句毫不掩飾的話有些訝異,“你一個女子,竟成日裡將這種言語放在嘴邊。”
“大王可別冤枉我,這種話自然不能隨便掛在嘴邊去說,我也是同大王在一起時纔會說這些話。”
本是一句實話,沒想他倒是愈發的認真起來,他問:“你當真不曾同旁人說過?”
“自然。”
凌蘿想也不想便答到,可轉念一想,之前曾在他夢中見他又是調戲胡美人,又是和畫兮繾綣纏綿,話語也不禁帶了酸意:“我又不曾如大王這般身邊美女如雲,自然也沒機會同別人說那些話去。”
她不過戲言一句,偏偏那人愣是不抓重點:“依你之言,似是還頗有些遺憾?”
別的不敢說,這人煞風景的能力絕對堪稱一流,凌蘿心頭悶悶的想,怕是自己等到回去的那天,也等不着這人說上一句戳心窩子的話了。
這般想着,乾脆不再糾結,便回頭欣賞着那螢火,鬱悶的心情倒也好轉了不少。
“想來扶蘇抓的那幾只便是從這裡跑出去的,他抓的那幾只本還想着給大王一個驚喜,倒是不知道這樣的景色大王早就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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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他那失望的臉色,凌蘿不禁感慨:“扶蘇先前在畫兮夫人身旁,夫人雖真心疼愛他,可言語間總有些嚴厲,如今夫人故去,他着實有些孤寂,大王以後可別待他過於冷淡,該關心的還是要好好關心纔是。”
“你平日裡待他如此細緻,何須寡人關心?”
“我……”凌蘿語噎,心中偃旗息鼓了一番,才懨懨道:“畢竟血脈相連,他總歸還是想要跟大王親近,這種感情,旁人是無法替代的。”
本是抱着置身事外的心態,可話從嘴邊,不知爲何卻勾起一絲酸楚,她自嘲一笑,正要開口,只覺腰間突然一熱,幾乎是剎那間,身子已經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雖然不是蘇兒的生母,可待他也算周到,他也願意跟你親近,有時倒是寡人顯得多餘。”
他語氣一軟,溫熱的氣息拂在她耳後:“總有一天我們也會有自己的血脈,難道你那時會顧此失彼,怠慢了他不成?”
這……
他突然的溫情讓凌蘿暗自鬧了個大紅臉。
果然這人若是溫言軟語起來,簡直甜蜜暴擊。
然而這種甜蜜,若是能長久下去便好了。
“在想什麼?”
那人附身過來,將她面上羞赧盡數看在眼裡,不禁勾起脣角,“寡人還道你真不扭捏,卻也是有害臊的時候。”
凌蘿揚起頭,面上還有些熱意,“那是兩碼事,怎可混爲一談?”
“於寡人看來,並無差別。”
凌蘿便道:“那差別可大了,平日裡說些溫言軟雨,那是爲了調解氣氛,只有互相袒明心意,彼此之間纔回親近,可大王方纔說……那種事情,並非要掛在嘴邊去說。”
“那便是寡人心意,你既要寡人袒明心意,那寡人說了,你倒是不樂意聽了。”
凌蘿:“……”
也罷,自己向來說不過他,他願意這般說便隨他去罷了,只是,血脈一時,終究還是嘴上之言罷了,她一個冒牌貨,又哪裡還敢奢求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