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到底有沒有謀反啊?”
細碎地日光打在房舍的瓦間,彷彿流淌而過的清泉撞在岩石上蹦出的清泠水‘花’一般清澈無暇。這個時代的天空和日光總是那麼明澈,沒有污染,也沒有太多的繁蕪,生活的節奏也不快。做生意的人家裡,雖然也會有忙的時候,但比之許宣曾經經歷過的生活,還是有很大差距。
院落之中的‘花’卉還有着‘春’日的幽香,夏天也還沒有正式到來。聽聞了他的話,許安綺臉上‘露’出幾分懵懂和無辜的表情,隨後見到對面書生滿臉壞壞的笑意,纔有些生氣的鼓鼓腮幫子。
“肯定是……反了啊。”
氣呼呼地說完之後,偏過頭去想要不再理他。但是心中掛記着先前聽到的墨汁,過得片刻,有些無奈地轉過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不是研墨之後留下來的那些東西……而是墨汁啊。”許宣感慨地搖搖頭,在心中組織着語言,試圖將一些觀念理解上有些差異的東西,儘量得表達清楚一點。
“就只是墨汁,不用磨……很方便,效果比墨塊要好,而且可以添加香料……做法很簡單,成本低廉……這個幾百年後也是很流行的。”
這時候,若是從‘門’口的地方看過去,就能見到三個人坐着的涼亭裡,氣氛有些古怪。作爲聽話者的兩個‘女’子,皺着眉頭似乎很難把握住一些東西,而說話者的神‘色’就更加苦惱了。
“沒聽懂?”說了一陣之後,發覺二‘女’並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露’出佩服或是讚歎的表情,他這般問了一句。隨後又看對面一臉懵懂的表情,纔有些無奈地聳聳肩:“好吧,那我再說一遍。”
隨後又聊了一陣,將一些細節剖開來說。幾人對墨業都是熟悉的,這一次倒是開始聽懂了。
小院的‘門’口,一隻貓跑過,身子在‘門’檻邊蹭了蹭,口中“喵嗚、喵嗚”地叫喚着。丫鬟黛兒追過來,將它抱在懷裡,那貓兒也很乖巧,伸出舌頭在她的手背上‘舔’了‘舔’。時間過去了,小丫鬟的身段明顯長高了一截,面容雖然還有些青稚,但總歸也是在慢慢長大。
書生在裡面說着話,注意到她,‘露’出一個笑容。小丫鬟也衝那邊笑笑,隨後抱着貓兒離開了,餘光瞥見自家的兩個表情小姐的身形有些僵硬。
走了幾步,小丫頭將身子小心翼翼地靠在牆上,一頭青絲垂下來,風微微撩起她的髮際,‘露’出有幾分黯然的臉龐。書生說話的聲音隔着一堵牆傳過來,許安綺許安錦急切地問着問題,都是隱隱約約的。
她聽了一陣,也沒有聽清楚,隨後如同大人一般嘆了口氣,慢慢朝遠處走去。雖然比起去年,她的個頭長了很長的一截,但是這個時候看起來有些頹然,似乎反倒要矮上一些。
小丫頭也開始有自己的心事了。
關於愛情,關於那些心頭的情緒,其實也是模模糊糊的,她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的小姐要嫁給許宣,這事情她還是很開心,另外一方面,那是她心中的“許公子哥哥”,要娶別的‘女’子,她依舊覺得難過——即便那人是自己的小姐。
當然也知道這樣的情緒不對,因此平日裡都小心地藏在心底不‘露’出來。她沒有別的心思,總之,都是少‘女’時代的一些情愫,帶着屬於她這個年紀所特有的憂愁,傷感而惆悵。
正走着,身後有人喊她。
黛兒轉過身,那邊許宣大概已經將說完了事情,正從院子裡走出來。很快到了她的身邊。
“長高了啊。”
黛兒將頭低下去,過得片刻,才擡起來:“許公子。”
許宣聞言,微微怔了怔,覺得有些不對,但是一時間有想不出來哪裡不對勁。
隨後邊走邊說些話。
“聽說前些時候你家裡出了點事情?”
“嗯,爹爹病了……”
“哦,嚴重不?”
“已經沒關係了,謝謝許公子。”
“呵。”
許家今日‘雞’飛狗跳,黛兒這裡也難免受了些影響。隨後就說道眼下的事情上。
“不用太擔心,做生意麼,總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只要找出問題的關鍵,想辦法去解決就好了……”許宣隨意地說着,黛兒在他身邊站住了,他停住身子疑‘惑’地看她一眼:“怎麼了?”
黛兒認真地看看她,隨後目光偏到一邊:“許公子,只要有你在,黛兒知道一定沒問題的。”聲音帶着幾分篤定,也不知道哪裡來的信心。
許宣笑了笑,打趣地說道:“那是,本公子幾層樓高的本事。”原本只是說笑,但隨後一旁的黛兒卻是‘露’出深以爲然的表情,反倒讓他某些臭屁的話不好繼續說下去了。
再到下一個路口,二人分開,許宣朝‘門’外走去。黛兒走了幾步之後,回頭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許宣走了幾步,才意識到爲什麼先前的黛兒給他一種古怪的感覺。
往常都是喊他許公子哥哥,今日卻顯得有些客氣。
這丫頭,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許宣想着心中笑笑,這些小事情,很快就放過去了。
……
太陽漸漸爬到了天空之中,炊煙的痕跡瀰漫在巖鎮城郊的地方。有些偏僻的院落裡,中午的時候傳來一些聲音。似乎是在爭吵。
“你不許出去。我說的,你要敢出去、你要是敢出去……”似乎是不擅長說粗話,聲音的主人猶疑了一陣,有些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如何?”迴應的聲音顯得有些冷漠,但如果仔細聽的話,似乎也有着幾分怒氣在其中。
黑衣男子李善基端了一隻盛着髒碗筷木桶,去井邊取水洗碗。一桶水沒提到一半的時候,那邊傳來冷然的聲音“再攔我,就殺了你”。
手中一抖,“噗通”一聲,水桶掉回井中,隨後重重地砸在水面上。他目光驚疑不定地朝着不遠處看過去……
那一對姐妹,眼下正針尖對麥芒。
素雅的‘女’子被氣的不輕,原本就白皙的臉頰上,這個時候顯得幾分蒼白。用手撫‘摸’着心口,隨後認真的說道:“既然這樣,那你殺了我吧。”
青衣‘女’子聞言,沉默了片刻,居然真的伸手將短劍拔出來。
“喂喂……你們兩個。”李善基緊張地跑過去,將木桶擱在一邊,伸手攔在她們二人之間:“沒有必要搞成這樣子吧……都是一家人。過去這麼多天,有些事情,就不要再計較了。”
白素貞臉上恢復了平靜,隨後淡淡地看了對面的裴青衣一眼:“無論如何,你今天不能出去……嚴知禮現在在對付許家,我不知道你因爲什麼原因站在他那一邊,但是我是你姐姐。你不是很會殺人麼?那麼你過來……”她說着朝前走了半步:“把你那把劍朝我的心口刺進去,今天我就攔不了你了,以後也不會有人再攔你。你來!”
聲音很平淡,說出“你來殺我”的時候,白素貞其實真的做好了這樣的準備。裴青衣在她對面的地方,神‘色’有些複雜。過的片刻,手中的短劍還是緩緩收起來。
李善基聞言,心頭稍稍鬆了口氣。但是下一刻,利刃劃過空氣的聲音“嗖”的一聲朝他靠近。電光火石之間,完全反應不過來,只是憑藉着身體的本能做出一些規避的舉動。
須臾之後,一柄短劍擦着他的臉頰划過去,他驚魂未定地偏過頭,右臉頰上傳來幾分微微的刺痛。而裴青衣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眼前。
“我可以殺他,而且絕不手軟。”
“你……”李善基聞言一陣愕然,伸手指了指裴青衣有些話想罵出來,但是見到‘女’子臉上淡漠的神‘色’,還是努力的按捺下去,低聲說了句:“你瘋了啊!”
裴青衣雖然說出要殺他,但也沒有真的動手,這個時候不過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表明一些決心罷了。
白素貞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看裴青衣一眼,慢慢地走到破碎的盤盞旁邊,將幾隻還保存完好的碗筷撿起來,低頭看了一眼,隨後狠狠地朝裴青衣砸過去。
“乒呤哐啷!”
盤盞撞在裴青衣身上,隨後在地上狠狠地砸碎了。她的動作並沒有因此停止,緊接着將第二隻盤盞扔過去。力道並不算大,但是這時候離得近,也很簡單地就能命中。
那些盤盞對裴青衣而言,自然不算是什麼,但是她並沒有躲避。甚至那些油漬濺在她的青‘色’衣裙之上,也沒有去在意。
李善基一邊擦拭着臉頰的傷口,一邊目瞪口呆地看着身前發飆的白素貞。這個時候,她的舉動有些剽悍,但是卻依舊保存着幾許優雅。
一隻盤子砸在裴青衣的額前,崩碎了,白素貞回過神來,看了看了手中的最後一隻盤子,隨後還是扔了出去。
“我不怪你對我做的事情……”遲來的聲音這個時候才從她的口中傳出:“你是我妹妹,你做什麼事請,我也不會怪你……”聲音喃喃地說到這裡,猛得提高:“但是,那些人先前是要讓整個城裡的人染上天‘花’,你可是知道這樣的後果?城裡的人是無辜的……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他們都是有爹孃的,有孩子的……若不是,若不是……”
“我不想你嫁給許宣。”
白素貞指責的話語還沒有說完,裴青衣的話有些突兀地響起來。整個院中的氣氛登時就安靜了下去。
“誰、誰說我要嫁給許宣了?”白素貞臉上原本堅毅的神情彷彿化開了一般,素雅的雙目中,眼珠有些慌張的轉動。
“呵。”
裴青衣笑了笑,隨後說道:“今日我出不出去都不要緊,杭州劉家的人已經到了,今天就想見你……”
她說完之後,朝院內走去。
白素貞落在她的伸手,目光定定的望着地面,半天回不過神來。
劉家的人……來了?
……
曹家這幾日,也並不輕鬆。
針對許家的舉動鋪開之後,這邊所能做的便是將先前積蓄和隱藏的一些實力放出來,但是因爲本身沒有什麼好墨。在搶佔市場之上,也沒有什麼優勢可言。
但是收穫也不是沒有,至少嚴知禮要對付許家的消息已經被傳開了。很多人疑心曹家突然的舉動背後的含義,就會發現很多東西明裡暗裡也都指着嚴知禮。這個過程中,即便曹家眼下在徽州墨業裡已經不算什麼,但衆人還是給與了足夠的重視。
今日甚至程家也收到邀請,派了人過來。來的是程家的三公子程子善。
雖然對於程家只派了一個後輩過來,曹功英很是不悅,但是這一次縣試程子善也是中了頭十的,面前能說得上話。而且眼下的局面,只要能夠拉攏到一個,或者說即便沒有辦法拉攏,但只要能將一些原本屬於許家的墨商從陣營裡剝離出去,那麼就是在削弱許家。
‘交’談的場合被安排在書房之中
“這麼說,曹伯父是覺得把握很大了?”
程子善端着茶微微抿了抿,表情謙和地說道。先前他也聽了一陣,主要是曹功英在陳述一些事實。將眼下許家面臨的劣勢,他這邊的優勢一一說明。
“把握自然是有的。”曹功英聞言笑了笑:“只要許家倒臺,程家同我曹家,便還能做回徽州墨業的前三甲。你程家原本就底蘊深厚,即便回到行首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程三公子,我知道你們同許家仇怨頗深……眼下不過是暫時的蟄伏罷了。但是眼下是個機會,只要我等通力合作,將許家做成衆叛親離的局面……”
程子善在一旁靜靜地聽着,臉上‘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曹功英說了一陣,見到他並沒有如同預想的那般‘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態,皺了皺眉頭。
“程三公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程子善聞言,笑了笑,隨後站起身來:“曹伯父的意思,侄兒是明白了。不過此時體大,還需要家裡拿主意才行。你的話我會如實轉達,但是眼下卻並不能給伯父任何保證。”他說到這裡,衝曹功英拱拱手:“伯父,告辭了。”
他說完之後,轉身朝屋外走去。
“站住!”
身後曹功英的聲音傳來,程子善聞言,偏頭笑了笑,隨後依言轉身。
“伯父還有什麼事?”
“你、你們程家,這是什麼態度?”曹功英從椅子上站起來,表情顯得有些怒意:“你這完全是在敷衍……眼下是什麼局面,你就看不清楚麼?許家能給你的,只要事成之後,都能給你。許家不能給你的,有嚴大人在,也能給你。你程家世代經營墨業,好不容易做到行首,莫非真的甘心被許家這般打壓下去麼?”
“原本曹某是念在同你程家有幾分‘交’情,這是難得的機會,大家可以合作。但你程家居然如此蔑視我曹家?居然只派你一個後生過來……還如此敷衍,真是豈有此理。”
程子善聞言也不惱火,臉上依舊保持着恭敬而謙和的笑容,衝着曹功英躬了躬身:“伯父爲何這般火氣?侄兒不過是說明事實,切勿傷了身體。”
曹功英聞言,冷哼一聲,沒有搭理他。
程子善又笑了笑:“伯父先前的話,侄兒已經聽完了。無非是覺得事成之後,如何如何……但是若是事不成呢?這個可能‘性’伯父爲何不曾考慮進去?”他說着搖搖頭:“事成之後、事成之後……通通都是事成之後,但是若是此事敗了,曹家就完了。伯父啊~~~”
雖然還是保持着必要的恭謙,但是這個時候,有些話也是毫不遮掩地說了出來。
曹功英聞言,臉‘色’一窒,隨後‘露’出幾分惱火的‘色’彩:“此事會敗?哼,笑話……你大概還不知道,嚴大人已經覺得許家同你等結盟是在圖謀大事,是在謀反……你知道這個罪名的分量麼?基本上只要壓過來,那麼許家的下場就不可能好。我是念在同程家有情分,想要拉你們一把。”他說到這裡,目光帶着幾分不屑:“不識好歹!”
“謀反?”程子善聞言,皺了皺眉頭,顯這樣的說法讓他有些驚訝,隨後臉上‘露’出幾分凝重。
曹功英見到他的表情,臉上‘露’出幾分滿意的‘色’彩,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但是下一刻,程子善的話還是讓他陡然一陣愕然。
“多謝伯父告知,那在下告辭了。”
片刻之後,程子善神情放鬆下來,再一次告辭了。
曹功英聞言,嘴‘脣’嚅囁了半天,隨後憤然說道:“‘混’賬。”
程子善在‘門’口的地方站住身子,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過身來又說道:“今日午時,許家也召集了各大墨商……”
“那又如何?許家如今某非還能有什麼辦法不成?”
程子善搖搖頭:“問題是許宣參加了。”
曹功英聞言,臉上一怔,隨後“哈哈”地笑起來,響亮的笑聲傳出很遠,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笑話似的。半天之後,才勉強按捺下來:“許宣?哈,就憑他?”
程子善攤了攤手:“或許行,或許不行……但是,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誰知道呢?”聲音說到這裡,稍稍停了停:“很快就會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