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先帝不同,我出身行伍,幾起幾落,見過人間冷暖。”黃石把所有的報告都推到了講臺的角落上:“雖然這上面一切大好,但我猜測:國朝已經很接近徹底戰敗了,無論是軍事、財務還是內政、人心,國朝已經到了全面失敗的懸崖邊緣,諸君即使捐獻給我再多的軍餉,只是推遲最後失敗到來的時間而已,因此我不打算向諸君要一個銅子。”
向着大廳的屋頂揮了一下手,黃石坦誠地說道:“這個大廳我去年就開始修建了,但是我本想等到一個更恰當的時候,我曾以爲在平息了叛亂和內戰後纔是恰當的時候把它交給諸君,不過當我看到報告上形勢仍然大好後,就知道國朝有了大問題——不能發現危機的朝廷是有問題的,在生死關頭仍然不能發現問題的朝廷是行將崩潰的朝廷,不管恰當不恰當,今天是我最後的機會把這個大廳交給諸君了。”
“閩省所有的法令,包括諸君最關心的稅法,在黃某還坐在這個執政位置上的時候,都會由這個大廳發出。”
稅法一詞又激起陣陣竊竊私語聲,不過這次不等劉會長拍他的驚堂木,出聲的人就被周圍的人怒斥:“肅靜。”
“這個衙門我起名爲省卿院,諸君將是福建臨時省卿院的大夫,這個省卿院將負責制定、修改國朝的律法,決定國朝的政策。以稅法爲例,到底國朝能夠向全閩的商人徵收多少稅,都將由這個省卿院定下規則,一旦規則定下就成爲閩省的律法,官府只能徵收律法許可的數目而不許多徵。我相信諸君很快就會發現,這個省卿院將是諸君身家性命的保證。”黃石頓了一頓:“我知道諸君還有很多不解之處,我說的越多諸君不解之處可能就越多,下面我將接受提問,我先把這個大廳提問的規矩說一下,不許坐在椅子上發問,舉手就表示有話要問,我點到的人可以站起來提問。好了,諸君可以開始了。”
雖然仍然畏懼齊國公這種朝廷高官的權勢,不過黃石話音才落就有人舉起了手。
黃石點了他第一個看到的人:“這位大夫請講。”
“國公,被點到的人站起來,點頭哈腰地說道:“小人是個消防廠主,有一事不解,以國公剛纔所言的稅法爲例,如果我們定下每次出馬費只能徵一成的稅,可是官府仍然像現在這樣要徵五成,不交就要封我的廠,怎麼辦呢?難道我能去告官府麼?”
“這位大夫貴姓?”
“不敢,小人鄙姓呂。”
“呂大夫請落座。”黃石高興地說道:“這涉及到另外一個重大的問題,我剛纔忘記說了,爲了保證省卿院的權威,以後閩省會設立專門的提刑官負責司法,這個提刑官會分爲省、府、縣三層,巡撫、知府、縣令將不再有斷案權,任何人——不僅僅是諸君,只要覺得官府違省卿院的法律,就可以向提刑官申訴,由提刑官以省卿院制定的律法進行判決。”
下面的人一時啞然,黃石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就繼續解釋道:“官官相護,古之皆然,這個提刑官同樣不由巡撫、知府和縣令任免,他們由卿院表決通過。”
馬上有人喊道:“什麼是表決?”
“肅靜!”劉會長正聽得入神,聞言大怒拍案。
“這十多年來,閩省很多村的村長一直是選舉出來的,想必大家對選舉已經不陌生了,卿院表決與選舉相仿。”黃石沒有計較而是立刻開始回答。
“就是誰人多誰說了算麼?”
“肅靜!”
“是的。不過也有不同,卿院表決不同選舉,必須公開投票,諸位大夫不可以隱瞞自己的意願,提刑官只有通過卿院的表決纔可以走馬上任,一旦上任官府就無權將其罷免。但如果他做了有損卿院權威的事情,卿院可以彈劾。”
“彈劾?誰準這個彈劾呢?”
黃石沒有再做回答而是重新開始四顧大廳:“誰有問題?”
一堆手舉起來。
“這位大夫。”
“國公,小人敢問這個彈劾誰來批准?”
“任何大夫都可以提出對提刑官的彈劾,如果卿院三分之二的大夫贊同彈劾,就可以上報給齊國公府,我來確定是否批准,如果四分之三的大夫都贊成彈劾,則無需上報給我,對該提刑官的罷免令立刻生效。”黃石解釋完後多加了一句:“不僅僅是提刑官,將來在省卿院的指導下,各府、縣都會有自己的卿院,縣卿院可以彈劾縣令、府卿院可以彈劾知府、省卿院可以彈劾巡撫。”
一個又一個問題被提出來,有一個人提問道:“國公,若是官府不滿意我們定下的規矩,把我們抓起來怎麼辦?”
“首先提刑官負責斷案,其次我已經想到了這一點,所有的大夫都有豁免權,無論是殺人還是欠錢,提刑官都不能抓你們,但這並不是說你們可以爲所欲爲,因爲你們的大夫身份也可以被彈劾,如果卿院彈劾一個大夫通過,那麼他就失去了豁免權。”
接着又有更多的問題,問題越問越仔細,終於有人問道:
“爲什麼叫臨時省卿院?將來國公還會取消這個卿院麼?”
在黃石原本的世界裡,第一個進行工業化的是英國,這條路她摸索了一百多年,其後國家有前例可效仿,工業化的進程越來越快。民權的興起也經歷了同樣的過程,在工業化的早期,資本家殘酷壓榨工人,血汗工廠層出不窮,數百年先行國家無數底層百姓流下的血,讓後起國家能夠縮短這一血腥的進程。因爲後起的國家有先行者的經驗可期,可以照搬成熟的法律,這條血腥的進化路,後起的國家可以縮短到先行者的五分之一、十分之一甚至有國家幾年就走完英國幾百年才的民權之路。
和槍炮、軍制、科學上的捷徑一樣,這是屬於穿越者的特權。黃石不認爲英國工人曾經流了幾百年的血,就是中國統治者看着自己同胞再流血的理由,恰恰相反,正因爲知道什麼樣的政策會導致血腥的後果,政府纔有義不容辭的理由去竭力避免它——只有這樣的政府,才能自稱是中國人民的政府。
“閩省各村已經試行選舉十多年了,我認爲是把它推廣到全省各級官府的時候了,包括卿院。”黃石給卿院定下的規矩是公開表決,就是爲了讓人民能夠知道坐在卿院裡的大夫到底是站在什麼樣的立場上:“明年,卿院的大夫會由選舉產生,諸君都是有錢有名望的人,只要你們想留在這個大廳裡我相信問題不大,只要不制定欺壓你們手下工人的法律就可以了。工人的飯碗是你們給的,讓他們繼續對你們心存感激吧。”
“國公,小人也有問題!”
劉老闆在黃石背後叫起來。
“劉會長,坐在您這個位置上,不用提問。”
坐在後面偏僻角落裡的陸煜帆和蔡雲楠一直沒有提問,兩個人同樣憋了一肚子的問題,等到太陽落山,飢腸轆轆的理事會成員仍然此起彼伏地提問。兩個人嘀嘀咕咕了一會兒,陸煜帆也猶豫着舉起了手。
“遠處的那位大夫請問。”
黃石時刻注意着那些不積極的成員。
“國公大人,您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所有的稅法都會由我們制定,但如果我們宣佈商人不納稅怎麼辦?您真的也不會干涉麼?”
“這位大夫貴姓?”
“鄙姓陸。”
“那就是向順軍投降,意味着朝廷的失敗和瓦解。”黃石答道:“經過這一天的提問,想必陸大夫已經明瞭,只要我還坐在執政的位置上,這個卿院就會存在,諸君的地位、財產和生命就會處於卿院的保護之下,永遠不必擔心被抄家、被滅族、被陷害、被勒索,還有你們的子孫後代,這不值得你們保衛嗎?不值得你們爲之而戰嗎?如果你們真的認爲不值得的話,很好,我不會干涉,我會遠走海外,讓你們留在大順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