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什麼?”
“比如張承業在小木營改進了隊列輪替訓練的條例,這個是許平協助完成的,演戲效果不錯,屬下就讓小木營派出軍官去其他營演示,結果遭到別的營的冷嘲熱諷,尤其是那個餘深河千總,因爲和許平關係近,同樣不是將門子弟,更是被譏笑爲馬屁精。”
“以楊兄弟的好人緣,這事也解決不了嗎?”
“如果只是個別人,好辦。但幾乎所有的營官都在陽奉陰違,這就很難了,不少人對許平都忌恨得很,對張承業挑這個孩子當副官而不挑他們的兒子很不滿,就是賀兄弟,這些日子來言語裡也曾爲子弟們鳴不平,屬下下令推廣小木營的訓練條例後,有七個營官結夥去賀兄弟那裡訴苦,結果賀兄弟專門跑來跟屬下說,取消了這個推廣命令。許平性子孤傲得很,對此有所察覺但不肯去逢迎,也不喜歡拉幫結派。總之,就是沒受過挫折沒吃過苦,還不懂得如何與人共事。”
黃姑娘看不見父親的表情,不過黃石的聲音聽起來顯然很是感慨:“新軍之中,確實是弊病叢生,我們的條例適用於長生未必適用於福寧、適用於福寧未必適用於新軍。不說條例,就說這個子弟爲官吧,我若是不答應你們,底下的人勢必說我刻薄寡恩,一點不念舊情,可是這麼多子弟裡,真有出息的卻沒有幾個。”
接着是楊致遠帶着些歉意的聲音:“大人,屬下慚愧。”
“我說過不會負你的,再說你的老大也算是有出息裡的一個。”黃石的聲音裡帶上了更多的煩躁之意:“還有,金求德的那個小子明明挺適合帶領直衛,可是我每次一說要把直衛指揮使給他,他們父子二人就一起拼死推辭,唉,真是麻煩話說回來,爲何這幾個營會練得如此糟糕?”
“原因是一樣的,教導隊把兵練得很好,問題出在那些千總、把總身上,各營重用的都是熟人的子弟而不是教導隊成績優異的學員,一些人不肯踏踏實實做事,有父兄的人情面子在,上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結果就把風氣帶壞了。比如小金營,屬下覺得賀兄弟的老二根本就不稱職,和他哥哥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信用的一羣全是養尊處優的傢伙,吃不得苦,晚上不肯在軍營與士兵們同住,總是搶在城門關閉前回京師的家,三天兩頭請假,小賀對此不聞不問,自己也是四、五天就回家一次,這豈能把營務整頓好?可就是屬下都不敢對大人以外的人說這話,演練結束還有一批人跑去恭維賀兄弟將門虎子的,屬下當時也違心的說了幾句。不過不過大人放心,屬下想,對付季退思還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我們的軍官對大人忠心耿耿,本領再不濟也比季退思的手下要強,我們有很好的士兵,裝備更是季退思遠遠不能比的。”
“小木營呢?”
“張承業挑的是吳忠啊,大人您知道吳忠不是很聰明,父親也不在了,很多人不願意要他。但吳忠勤奮忠誠,任職以來兩次回家看妻兒都是假期,其他日子就算回城也是當天就走,有吳忠以身作則,小木營的子弟們當然不敢放肆。”
楊致遠說完後黃石沉默了很久,再次開口時他又說起許平:“許平的話也就是能哄哄賀寶刀,如果他只是話說得好聽,我絕不會不追究他冒稱官長一事。”
楊致遠表示贊同:“大人您曾經說過,指揮官第一要正確理解上峰命令,許平在德州做得很好,死死地拖住了叛賊,沒有躲到德州城裡去;第二就是堅定不移,這點許平表現得非常出衆。不會打仗可以學,但沒有決心和意志,那學得再多也沒用。”
“是啊,楊兄弟你看得比賀兄弟透徹得多。”黃石一聲長嘆:“許平讓我想起了賀兄弟年輕的時候,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把條例定得面面俱到,當年若不是賀兄弟以頂撞我爲樂事,又怎麼能將練兵條例予以完善?”
楊致遠問道:“大人把許平派給張承業做副官,也有這個意思在裡面吧?”
“是的,”黃石立刻承認:“張承業心胸開闊,新軍裡恐怕只有他能容得下許平,不過我沒有預料到情況會這樣糟。”
“就是可惜歲數大了。”楊致遠說道:“此戰回來,估計張承業就該致仕了,到時候大人又做何打算,給許平一個營麼?”
“楊兄弟你在開玩笑嗎?我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打算?”
屋內同時傳出黃石和楊致遠的笑聲,笑聲結束後,又聽黃石說道:“對我唯命是從的人夠多了,不缺許平一個,而反對我的人太少了,即使是楊兄弟你,發現問題時也總想給我留面子,更不必說王啓年他們,根本不會動一動我是否錯了這樣的念頭。許平,還有其他類似許平這樣的年輕人,我當然會想盡辦法培養的,現在張承業還在營官的位置,我就讓他出去歷練一番,等張承業退下來後,我不會讓他再留在軍中。”
此時在門外偷聽的黃姑娘心怦怦直跳,卻聽見楊致遠又笑起來:“大人又打算開新的培訓隊了嗎,爲這些年輕人?”
“每次都被你猜到,真沒意思啊。”黃石輕笑一聲:“該是重用年輕人的時候了,若是許平表現良好,我就讓他第一個加入這個隊,這個隊我不想要很多人,能有十個不錯的後生就很好,五、六個也不錯,寧缺勿濫。到時候和我一起給他們講課吧,等到將來你或者賀兄弟出外領軍,我就把他們派給你們做副官,跟着你們學幾年,差不多就能當營官了。”
楊致遠聽起來有些猶豫:“大人,屬下想這個隊不如由您自己來帶,我們需要更多的年輕人,而這些人會和許平一樣遭到大人舊部們的排斥,我想大人不妨收這些年輕人爲弟子,至少給他們一個入室弟子的名分,這樣他們看在大人的面子上,就不會”
不等楊致遠說完,黃石就斷然拒絕道:“我不打算這麼幹,我不會收任何人爲我的私人弟子。”
楊致遠仍不放棄努力:“屬下知道這違背了大人的心意,不過這也是爲了新軍好啊。”
“如果只有我把這些年輕人收爲徒弟,老弟兄和他們的子弟纔不會排斥他們的話,我覺得新軍是好不了的。”黃石冷冷地說道:“我絕不會這麼做。”
“那大人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說實話,我還沒有想出好辦法,現在不是長生島那時了,他們有家業,有功勞,有交情,有姻親”
屋內又沉默片刻後,再次響起了楊致遠的聲音:“大人放心,屬下會用心物色可以加入這個隊的年輕人的。”
“不可外泄,這個打算我還沒有告訴任何人,除了你一個,萬一走漏了風聲,肯定又是一大羣人來找我,要把他們的孩子塞進來。我拒絕也不是,答應也不是,讓他們先去懷疑我會讓許平接張承業的位置吧。放一個許平敲打他們,免得他們固步自封,現在眼看要給一個年輕後生超過去了,出兵時自然加倍努力。”
屋內黃石和楊致遠還在繼續,不過沒有了黃姑娘關心的內容。
黃姑娘打算和許平復述這段對話時,卻聽到許平若有所思地說道:“快到七夕了,沒有幾天了。”
黃姑娘沒想到等來許平這麼一句話,她垂首不語去捻衣邊。
許平突然搶上一步,雙臂一環就把黃姑娘緊緊擁進懷裡。黃姑娘“哎呦”一聲驚叫,就開始掙扎。但是她雙臂垂着使不上力氣,而且許平的手臂緊得像鐵箍一樣,怎麼也掙不開。黃姑娘不再扭動,雙手也彎曲上來扶住許平的後背。兩人又僵持片刻,黃姑娘輕拍着許平,小聲道:“許公子,放開我好嗎?”
許平始終沒有說話,他聞言後微微後仰看着懷裡的人,然後就一言不發地向黃姑娘臉上吻去。黃姑娘把頭一偏,被許平吻到了嘴角。她急叫着“許公子”,加倍用力地開始掙扎。不過許平堅定不移,觸上了黃姑娘柔軟的脣,並再一次讓懷中人平靜下來。
“唉。”黃姑娘把頭貼在許平的胸口上,細聲細語地抱怨着:“以往,只要別人知道我是誰,都對我畢恭畢敬的,就是那些貴公子也不敢放肆,可許公子卻總是這麼唐突。”
許平還是沒有說話,只是輕輕親着黃姑娘的秀髮,然後又低頭去吻那隻鮮嫩的耳朵。黃姑娘大聲抗議着:“許公子你太失禮了,應該反省自身。”
許平輕聲說道:“那羣環繞着小姐的子弟們從來都彬彬有禮,我一個平民百姓卻能殺入重圍,一親小姐芳澤。該反省的是他們,不是我。”
這對年輕情侶相擁良久,黃姑娘又道:“許公子,我有件東西要給你,先放開我好嗎。”
見許平還是一動不動,黃姑娘再一次輕拍着他的後背,用對一個孩童說話似的口氣安撫道:“先把我放開。”
許平鬆開手臂,黃姑娘緩緩退開一步,低頭整理好自己衣裙上的皺褶,然後蹲在樹邊,從放在地上的口袋裡取出一沓紙,把它們鄭重其事地交給許平。
許平接過那些紙,只見第一頁上就寫着四個大字《征戰之源》,他心裡一驚,看向黃姑娘。她道:“這幾天我娘不讓我出門,我就去給你抄這個,我整整抄了五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