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士兵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着旱菸,那個新軍士兵眼中滿是憧憬:“侯爺說過了,等天下太平了,就給我買十畝地和一頭牛的錢。”
“哎呀,和我們大將軍說得一樣啊,”闖軍士兵一拍大腿,得意地說道:“不過我的地已經分到手了,現在由婆娘看着,等天下太平了就可以回去種。”
“真不錯啊,”那個新軍士兵羨慕地稱讚了一聲:“那老鄉你還在闖軍裡幹什麼?”
“我們孫將軍說了,要是跑了就要把地收回去。”闖軍士兵眼睛突然彎彎起來,眯眯笑道“老鄉你成親了麼?”
“成親了,婆娘在京師呢。”
“這就不如我了,我婆娘來看我來了。”河南人衝着他的新朋友得意地炫耀起來。
“是嗎?軍營也能隨便進?”直隸人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
“本來是不讓的,但是婆娘自己來了,不止她一個,好多人的婆娘都來了,想過年團聚。本來軍營擋住不讓進,但昨天上面開始鬆口了。”河南人雙手合十,喃喃念起佛來:“菩薩保佑,今天晚上千萬別打起來,今天就輪到我了。菩薩保佑,今夜平平安安的,我的婆娘就可以進來看我了。”
河南人喃喃自語的時候,直隸人沒有把旱菸還給他,而是把它叼在嘴上一口又一口地吸着。隨後兩個人又聊起家長裡短,但河南人的心思顯然已經不在這上面,而直隸人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二人的談話被遠處傳來的喊叫聲打斷,此時天色將近黃昏,河南人蹦起來,興高采烈地說道:“應該是我婆娘來了,老鄉我先回去了。”
“嗯。”直隸人漫不經心地答應一聲,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猛然反應過來,站起來衝着河南人的背影喊道:“老鄉,你的菸袋!”
那個河南人一路小跑着遠去,頭也不回地大聲叫道:“老鄉你先拿着吧,明天還我。”
“大人。”營帳裡只有陳哲和許平,他直言不諱地說出自己的計劃:“僅爲營教導隊已經準備好了,他們都絕對可靠,今晚就能行動。”
“我們的士兵也有很多毫無防備。”許平不同意突然襲擊那些慶祝新年的新軍士兵,雖然如此新軍勢必反擊而重開戰火,但很多闖營士兵也會在驟然爆發的衝突中毫無抵抗能力:“這樣無疑於殺我們自己的人。”
“慈不掌兵啊,大人。”
“再議。”
破五這天,明、闖兩軍營地上又是一片爆竹聲。昨日的那兩個士兵今天又蹲在一起聊天,河南人美滋滋地給直隸人講述着自己的幸福,還把他妻子給他帶來的肉餅拿出來與新朋友分享。那個直隸人嘴裡塞滿着食物,感慨道:“這仗怎麼不在直隸打呢?”
“是你們要來河南打我們的啊。”
直隸人一遍咀嚼着嘴裡的餅,一遍皺眉沉思片刻,問道:“老鄉,你是個本份的好人啊,爲何要當賊呢?”
“活不下去啊,老鄉你也是忠厚的人,爲什麼要來河南殺人呢?”
直隸人沉默不語,握着肉餅的手靜止在半空中。
“看皮影戲看皮影戲啊。”遠處響起一個破鑼般的聲音:“諸位弟兄,有錢捧個錢場,沒錢捧個人場啊。”
“唉,唉,這都是命啊,”河南人從懷裡摸出個銅錢:“大過年的,不說這個,走,老鄉,看皮影戲去。”
衛兵報告餘深河和陳哲一起來求見,許平剛發話讓他們進來。帳門就被猛地撩起,兩個人同時大步走進來,肩並肩踏着沉重的腳步一直走到許平面前,他們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嚴肅得如同大理石一般。
“大人,這仗沒法打了。”陳哲一把將氈帽摔到許平的桌面上,同時重重一掌拍在許平的桌子上:“眼睜睜地看着新軍恢復元氣,我們就這樣毫不作爲地待着?許平!如果你不想活了,趁早說一聲,老子現在當逃兵還來得及。”
餘深河也附議陳哲的意見,他同樣把軍官的氈帽甩下,它掠過桌面一直飛到許平的身上:“大人,您把近衛營交給我,營裡死了那麼多兄弟才把新軍拖得幾乎垮掉,死了那麼多兄弟啊,如果大人您不下令****,那就另請高明吧,這個營官我不做了,做不下去了!”
參謀們急忙上來打圓場,但無論周洞天他們好說歹說,陳哲和餘深河都不肯閉嘴:“(許平)大人,現在就是拿鞭子抽,也得讓士兵們上去打仗,不然軍心就散了。”
“士兵不願意打仗,營中現在是怨聲載道。”
參謀的報告讓蒲觀水和滿營的新軍將領們都黯然無語。兩天來雖然屢次下令不得與闖軍交談,但違反禁令的士兵們衆多,而士官們顯然也沒有好好執行命令。成平發牢騷道:“再這麼下去十天,正月十五以後也沒法打了。”
“嗯,這顯然是闖賊的狡計,我不能聽之任之下去了。”蒲觀水點點頭,拍案叫道:“傳我命令,全軍今夜拔營後退十里紮營。”
聽到這個命令時,那個直隸士兵的腰間還塞着一張大餅,正是那個河南人送給他的。今天分手時,直隸人約河南人明日在老地方見面。回到營地後,直隸人省下了自己那份過年酒,還用口糧和兄弟們換到了一些,裝了滿滿的一壺打算和新結交的朋友分享。今天直隸人還讓天一營的文書幫他寫了一封家信,關於自己的家人,直隸人也有很多美好的回憶,這些東西在鐵血氣氛的軍營裡他從來沒有和人分享過,但直隸人已經想好,再次和新朋友見面時,他一定要藉着酒興講一講,也要讓別人分享自己的幸福和快樂。
隨着命令向全軍傳達完畢,新軍士兵立刻整隊,明軍和民夫在闖軍的注視下慢慢遠去。大隊的直隸和山東人漸漸從河南人和陝西人的視野裡消失後。一小隊新軍的傳令兵馳到闖營的戰壕不遠處,他們把馬停在闖軍的棱堡前不遠處,大聲呼喊着傳達蒲觀水的宣言:“我們會在初七返回這裡,到時我們會發起進攻,並炮擊你們的堡壘。”
大聲的宣言迴盪在曠野裡,闖營的陣地上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迴音——而以往,總是會有激昂的吶喊來作出迴應的。
初七這天的夜晚,
河南人握着火槍伏在戰壕中,新軍如約返回前線,大炮的轟鳴聲再次響徹在戰場上。漆黑的夜幕,不時被臼炮炮口發出的火光所撕破,隨着一聲聲大炮的怒吼,致命的焰火一團團地在河南人所處戰壕的附近的上空炸開,每一次爆炸聲過後,河南人都能聽見同伴傳來的痛苦叫聲。河南人緊盯着漆黑的夜幕深處,睜大眼睛尋找着最細微的人影晃動。
“官兵上來了!”
身邊突然響起果長的聲音,河南人更不遲疑,從戰壕裡探出身,把火槍放平。
“開火!”
一排火槍毫不遲疑地打響了,接着槍口的火焰,河南人看到幾個敵人應聲倒地,新軍的夜襲隊已經逼到了眼前,時間已經不允許闖營士兵裝填。
“上啊,兄弟們!”
果長的話音未落,河南人還沒有來得及爬出戰壕列陣,就聽到從近在咫尺的前方傳來帶着直隸口音的呼喊聲:“殺啊,兄弟們!”
闖營士兵手忙腳亂地爬出戰壕迎戰,和衝過來的敵人撞在一起,河南人怒吼着地揮舞着他的槍,從褲腿邊抽出刺刀,與任何一個操着直隸口音的黑影拼死搏鬥,廝打中兩個人抱在一起滾下戰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