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柲環視一週,面容肅穆,兵符將印還有聖旨擺放在案桌上,這是必須走的程序,因爲有了這些,武柲才能名正言順地指揮並節制隴右諸軍。
諸將站立不動,低着頭弓着身,等候武柲差遣。
武柲說道:“擡起你們的頭顱,儒家那一套不要用在本王的面前,我要你們昂首挺胸,要做一個大周積極進取的軍人。”
頓時,諸將擡起流人頭,果然案首挺胸,武柲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神色,而後說道:“本王思慮再三,與其被動防守,不若主動防禦。防禦有兩個地方,也是本王再三思慮後,決定的,一個便是祁家集,另一個就在三河口。”
諸將頓時身形一震,因爲這是跟功勞掛鉤的,魏王不給機會,他們也是梅奈何的,所以需要他們表現。
武柲頓了頓,他心中早有腹案,所以把目光看向了高舍雞,這個箭術極爲了得的人,當然如今高舍雞也算是正式成爲了大周將軍,新軍中郎將之一。
“高舍雞!”
“末將在!”一員臉色黑紅身材魁梧的將領出列,正是那高舍雞,經過多年的磨鍊,他已經完全能夠獨當一面了。
武柲緩緩說道:“本王把斥候隊交給你,給我搶先在祁家集的水井、乾草等處藏上腹瀉之藥,藥物我已經讓姚元崇刺史去準備了,你直接找他便是,等拿到藥物之後,即刻出發。若不能延緩吐蕃大軍過河,本王唯你是問!”
“末將領命!”高舍雞躬身領命,而後緩緩退去。
接下來,便是佈防三河口,洮河東岸之事。佈防東岸則由武柲親自負責,這一次他帶來了兩千架牀弩和一百架中型投石車,足夠讓論欽陵喝上一壺的。
於是武柲命薛訥佈置城防,他領諸將出了北城。領一萬大軍向着三河口而去。
三河口因爲地處洮河河谷沖積地帶。地勢平坦,有三個大村落的百姓在此居住。但由於吐蕃來襲,在刺史姚元崇的號召下,便到城中避難,當然也有些行將就木的老人則選擇了留下。因爲他們明白,他們說不定走不了多遠便有可能死掉,還不如死在家中的好,正所謂“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還有一部分村民爲了躲避徭役便帶着全家老小躲進了山裡,山上林木茂盛,若不派大軍搜索。是根本找不到的。他們相信,吐蕃兵沒有那麼多的時間浪費,更不可能爲了他們這些小民而徒耗兵力。
三河口,顧名思義。是由祁家河、洮河、洗馬河匯聚而成,以三河口爲界,下游水量更大,而洮河上游除了東岸,西岸幾乎沿着懸崖峭壁底部,故而無路口走。這也是武柲篤定論欽陵來攻打臨州,必將從三河口過洮河,而此處,也正好可以在東岸展開騎兵。
相對的,對於武柲的牀弩箭陣的發揮也是十分有利的。這一點,恐怕就連論欽陵還沒想到。畢竟吐蕃跟大周以前的互市隨着;兩國關係的緊張早已關閉了。但在隴右走往吐蕃的行商卻很少斷絕,一者所運貨物都是吐蕃急需的,二者這些行商也是吐蕃瞭解大周的眼線。
但論欽陵不知道的是武柲也利用了走私的行商獲得了吐蕃的重要情報,而論欽陵得到的則只是那些行商的道聽途說而已,比如武氏和李氏的立儲之爭,導致整個朝廷混亂等等。
就是因爲得知武氏爭儲,加之贊普器弩悉弄的步步緊逼,論欽陵才冒險跟大周打一場來樹立葛爾家族在吐蕃的威信。吐蕃不像大週一樣,是由上百個大小部落組成,而要想號令大小部落,可不只是做了贊普就能號令了得,而是要擁有各部落承認的“會盟權”,只有擁有會盟權的人,纔會召集各部落出男丁,纔會擁有軍隊。
幾年前,會盟權被贊普器弩悉弄奪下了一半,如今他論欽陵也只是勉強湊齊了三十萬大軍,其實真正的戰兵也不過二十萬而已,其餘十萬人都是各自部落的牧民而已,雖裝備了武器,但在戰場上只有逃跑的份兒。
論欽陵騎在矮腳馬上,他心情有些沉重,身下的青色矮腳馬是他的最愛,雖然曾經在西域時獲得過進貢的大食馬,但大食馬體形高大不耐寒,在回到拉薩後便死去了。青色的吐蕃馬並常見,所以論欽陵十分真愛,所以便起了個“卓瑪”的名字。
大周的地域實在太廣闊了,吐蕃雖曾擁有安西,甚至至今也佔着吐谷渾故地,但依舊不能跟大周相比。但不管怎麼說,此時的中原王朝是他有生以來最弱的時候。當然大周的魏王不能小覷了,但據說大周皇帝年邁不堪,武氏爭奪太子已經進入實質階段,他有時間出京師嗎?何況此次會盟之後,爲了達到奇襲的目的,行軍速度非常快,沿路烽火連一座都沒有點燃。所過之處幾乎是化爲廢墟,如此神速,大周如何反應地過來?
就在論欽陵騎着青色的“卓瑪”踏進祁家集後,有親衛前來問詢,“將軍,這裡是祁家集,要到臨洮城還有將近三百里,而且洮河冰層已經融化,請大將軍定奪!”
論欽陵聽到此話後,沉思片刻,說道:“既然如此,天已經快黑了,就讓士兵們歇息吧,命人連夜伐木,明日一早,前往三河口度河!”
“是,將軍!”親衛退去。
而此時,高舍雞領着兩百斥候隊把最後一袋巴豆撒進乾草堆後,便命人趁着夜色退出了祁家集,退向了百里外的果子山,那裡也是他們到祁家集時選好的落腳地。
當夜幕降臨,祁家集的民居內的百姓被趕了出去,吐蕃兵根本不會有什麼軍紀可言,好色的吐蕃兵便鑽進了有女人的土坯屋子,可勁兒糟蹋着漢家婦女,好在祁家集大多數人躲進了山裡,留下的也不多。但終歸是遭了秧。
此時此刻,論欽陵絲毫沒有睡意,他派人專門照看他的“卓瑪”,而後在長子弓仁的手中接過了一根烤得金黃的黃羊腿。他取下腰刀在那金黃的羊腿上割下了一塊肉。而後放到嘴中咀嚼起來,年紀大了牙齒也不好用了。
這個時候他想起了大周魏王送給他的粟米和稻米。只可惜這二物隨着互市的關閉,吐蕃的集市上很少看到了。就連他這樣的貴族也是偶爾吃到一頓。畢竟大周的糧食也不多,而且災荒不斷。
不過,若能打下隴右。至少可以吃到麥面,對於牙齒不好的吐蕃老人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了。但是要打下整個隴右是非常艱難的,而且吐蕃不善於守,更沒有大周的文化薰陶,難成氣候。而吐蕃的路在西域諸國,還有以及神山的另一側,若能征服西域。昭武九國,而後再南下度過信度河,便可征服整個天竺,到那時吐蕃便足可以和大周抗衡。
但是。對於如今的論欽陵和他的葛爾家族來說,已經不應該去想這些東西了,贊普的目光短視,而自己也已經老矣,這個構想他只能帶到神山去了。
看着長子弓仁,他感到了欣慰,才能雖不及自己,但卻擁有漢人孝子的品質,忠孝仁義,是個不可多得的勇士,論欽陵站起身,丟下了金黃的羊腿,而後把腰刀插在了腰間,出了軍帳,看到篝火上依舊烤着黃羊,還有那正在被蹂躪的漢家女子,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阿爹,天冷,回帳吧。”弓仁恭敬地說道,他是一個四十歲的漢子,在家中已經是五個孩子的父親,他愛着他的妻子,所以從不找“野女人”。
論欽陵仰頭看了看天空,說道:“漢人認爲,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吐蕃地處高寒,土壤貧瘠,以農牧立國,文教遠不及中原漢人,若漢人不內鬥,焉有我吐蕃之機會。可如今我吐蕃贊普視我葛爾家族爲眼中釘,若此戰勝,我葛爾家族或許立威而樹威信,若敗,我葛爾家族也就走到頭了。族中你雖是長子,但我吐蕃跟漢人不同,你叔叔贊婆之能力比你強盛十倍,族長之位由他接替,你可明白?”
聽着父親這如同遺言的話,這位面目黑紅的中年男子露出了悲傷,但依舊躬身道:“父親所言,孩兒謹記在心。”
到了此時,論欽陵便吩咐道:“傳令下去,放過那些漢家女子,伐木的伐木,休息的休息。”
弓仁躬身領命而去。
當兩個時辰過後,很多吐蕃士兵開始腹瀉不止,馬匹也大量地開始拉稀,士兵以爲是水土不服,便絲毫沒在意水中有腹瀉之藥。
等到了清晨,論欽陵出賬後,聞到了一股股沖天的惡臭,定睛一看,只見祁家集的大街小巷裡全部是一灘灘稀屎,有的帳篷之外便流滿一地,帳中的士兵絲毫沒有動靜。
論欽陵頓時感到了不妙,這個時候,專門負責照看他的“卓瑪”的馬伕來了,哭喊着說道:“大將軍,您的坐騎它拉稀起不了身了。”
論欽陵大怒,一腳踹開馬伕,而後直奔馬棚,卻看到整個馬棚的好馬都倒地不起,打着突。他的卓瑪看到他後,悲鳴一聲,想要掙扎着起身,卻絲毫無力。
論欽陵大吼道:“斥候呢?我的斥候呢?給我把朗格叫來!”
親衛趕緊出去,不多時便急匆匆地跑來,說道:“朗格昨夜一夜未歸。”而後緩緩說道:“聽說有人看到他抱了個漢人女子鑽進了草垛裡去了,但我們的人搜尋過,沒有人。”
論欽陵長嘆一聲,說道:“這都是你們做的好事,祁家集本是大村落,被你們禍害了,村民自然報復,去統計一下,有多少人起不了身?”
親衛立刻告退,論欽陵則陷入了沉思,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種不好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很難受,但他實在想不出,如今自己奇襲臨州,可謂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