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石喬眼中,有着濃濃的失落。但很快,他露出笑容,那般寬厚,那般堅定,是讓琉璃見了就覺得心窩都暖和起來的笑容,“琉璃,我向來是依着你的,你的意思我從不曾違拗。就算你上京復仇,要與皇子訂親,我心中雖不願,卻終究親自送你來。現在你不想談情,好,我應你。只是將來,哪怕你真的嫁給別人,我也不會放棄你的!”
轟隆一聲,不知哪裡的炮竹發出巨響,震得琉璃心肝俱顫,猶如水石喬這句誓言。
“回吧。”那溫厚的男聲,做了最後的決斷。
他們“散步”後回屋,水石喬談笑風聲,與丫鬟們笑鬧起來,絲毫不見尷尬。他本就是這樣的男人,認準的目標就絕不回頭,也不再猶豫。
但身爲目標的琉璃,真是感覺鴨梨山大。
大家都在等子夜的重要時刻,她卻百無聊賴,慢慢在屋裡踱步消食。無意間,走到了隔間裡,看到桌上擺的那幾盒子點心,蕭十一差人送來的“自制”點心。
忍不住,上前打開看看,見那些點心的樣子完全算不上精美。圓不隆咚的,沒有花樣,顏色淡黃,倒像是現代的奶黃包。這對食不厭精的東京都奢靡高官貴族們而言,甚至算得上是簡陋的。更不如出自說金光閃閃、以奢侈敗家聞名的臨山郡王府。
他這是什麼意思?大過年的送這個。弄點金豆子到處撒,不才符合他精心營造的騷包而白癡的個人風格嗎?不過奶黃包還是蠻好吃的。有餡嘛。
這麼想着,琉璃乾脆一手一盒,拎了兩盒子到主間去,往雜亂地擺了好多食物的桌子上那麼一放,“都嚐嚐這個,看有什麼好的,值得臨山郡王這個大金主,除夕日巴巴的送過來。”
水石喬跟她談了感情問題後可以大大方方的,她又何必小女兒態?凡事。說開了就好,別再優柔寡斷,拖泥帶水。決定了感情問題要讓路給正事,那就不糾結了!
“小姐怎麼不先吃?”青黛笑道,“奴婢們嘴一直沒閒着,還真不怎麼餓的。”
“看到了。”琉璃指了指地面。“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們家鬧了耗子。”
衆人笑。
地面上,已經鋪了厚厚一層各色果核,糖紙,若一直坐着不動的,連鞋面只怕也沒了。她和水石喬離開時。屋裡還只她身邊的四大丫頭。可能人越多越熱鬧,他們回來時。生生居和聚名堂好多丫頭們都過來了。因爲水府的下僕大部分是漕幫的人,很多是沒家的,或者遠在江南總舵那兒,大家就在今天湊在了一起。再加上搖光和狗兒,大大小小的足有十幾口子。
這鬧得,能掀翻屋頂,自然消耗的吃食也多。而大趙的風俗是。除夕夜的團圓飯後,就不能打掃。尤其是地面,傳說會把好運掃走的,要等到初一太陽升起才能收拾。
“盛情難卻,我就吃一個。”水石喬率先伸出手,拿了個點心在手上,還一上一下拋了幾拋,那樣子倒像是挑釁蕭十一,沒來由的孩子氣。
“對嘛,大哥先吃。萬一要是……有毒呢。”琉璃呲牙,壞笑。
“姐……小姐實在太壞了,居然讓幫主試毒。”遙光活到十一歲,也沒過過這樣的年,興奮的小臉都紅了,聞言立即跳起來,話風一轉,“吃一個怎麼試得出來,我去拿另外的。”說着就拉了狗兒,跑到隔間,把另兩盒子也拿過來,招呼大家吃。
其實都不餓,可是搶着吃的東西總是香,和小朋友上了幼兒園就吃得多是同樣道理。琉璃只眨了幾下眼,四盒子“奶黃包”就被搶了個空,只剩下一個,孤零零地躺在盒底,被壓得皺巴巴的,看起來好不可憐。
“這個賣相最差,小姐只好委屈一下了。”憶秋見某個小丫頭還要伸手,連忙拿起最後的那個,遞到琉璃手裡。
琉璃下意識的接住,突然心裡又有些茫然。倒也沒想什麼,就是大腦放空的發呆狀態。
這時,就聽四下裡議論紛紛。
“咦,有餡啊。”
“我這個是豆沙的。”
“那不就是豆包?不對,我這個是糖沙的。”
“我這個是肉末的誒。”
“蛋黃!我最愛吃蛋黃了,可惜平時沒得吃。”古代物資不豐富,普通僕人不可能頓頓有雞蛋吃。
“啊啊,這個是果脯的。”稀罕物!
“哎呀好酸。”
“我這個卻是辣的,正對我胃口呢。”
“這點心樣子普通,味道倒還真不錯呀。要配着清茶,那滋味……”
“難得臨山郡王府裡廚子的心思,這麼多種,樣樣不同餡,每個人就只能嘗一種呢。”
“琉璃,你的是什麼餡?”水石喬的問話,打斷了琉璃的發呆。
琉璃孩子氣的把“奶黃包”往身後一藏,“大哥還沒告訴我,我纔不說哩。”
水石喬笑着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點心,嚼了兩口。點心只有少女的巴掌心大,水石喬是個大男人,還是粗豪的那類,一口下去就吃掉多半個。當然,餡料也嚐個實着。
可是他卻很快露出苦相,禁不住破口大罵,“孃的,誰想的刁鑽法子!”有心想吐出來,又覺得不吉,只得硬嚥。
“到底什麼餡的?”狗兒好奇,見水石喬把剩下半個點心搖在桌上,也不嫌棄被咬過,拿起來也吃了一口。
衆人望着他,只見他開頭還挺高興,但很就呸了兩口,連眉頭都皺起來,“哎喲娘哩,是涼瓜的,而且沒去味。”
大笑聲鬨堂而起,連琉璃也不禁莞爾。
涼瓜,其實就是苦瓜,原產在中國的蔬菜。以苦瓜做餡,卻不去味,存心要人滿口苦。蕭十一弄出這麼多花樣,大約知道她不可能全吃了這些,是讓水府的人嚐嚐人間酸甜苦辣的百味。
難爲的是,這是夏天的蔬菜,他怎麼保存到冬令時節的。
“現在就差小姐的點心不知道什麼餡呢。”青檸起鬨道。
琉璃不想掃了大家的興,當衆開吃。她自然比水石喬的動作秀氣得多,但這麼歡樂的日子她不矯情,一口下去,也去掉了三分之一。不過在衆目睽睽之下,在期許和好奇的目光中,她忽然哼了聲,抽出帕子把點心快速包起,攏在袖中道,“我這個居然是沒有餡的,太偷懶!這樣粗陋又賣相差的東西,看我在臨山郡王來拜年時,不丟在他臉上!”
衆人又笑,唯唯就說,“怪道小姐拿的這個點心樣子難看呢,原來是沒餡的。”
嘲笑聲中,琉璃很努力的沒露出一點異樣的神情,但水石喬還是覺得有些古怪,卻又不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細問。而琉璃過了會兒,就藉着到內室更衣的藉口,把帕子裡的點心又拿了出來,小心地掰開。
不是沒有餡的,但她咬下去的時候,靈巧的舌尖敏銳的感覺到,那“餡”是一塊團起來的布料。當時人多,她不好立即揭秘,這時纔敢細看:上好的白綢,上頭用桃紅色的絲線,繡着一句話:誰吃到,誰就是本郡王的有緣人。
字體,是蕭十一的,顯然是他親筆寫了,找手工靈巧又高超的人繡上,再塞在點心裡,蒸好了,熱騰騰的送到水府裡來。
突然間,琉璃心跳如雷,卻同時伴隨着極荒謬的感覺。蕭十一送來的點心有幾十盒子,就算算準了最精緻的四盒,琉璃會留下來,但他也會知道,她不會自己全吃掉,甚至可能一個不吃,全嘗給手下的丫頭。
若這點心被別人吃了呢?他準備爲了圓謊而把人要走,納入後宅?還是哈哈哈,解釋說只是個玩笑。世人皆知臨山郡王荒唐,再多一件帶了輕佻之意的事也不算什麼,他完全解釋得過去,說不定往後東京都的貴族子弟還要效仿的。
可爲什麼,就偏偏被她吃到了?他是很聰明,聰明到了可怕的地步,但她不相信,他連這種隨機性的事也能算準、猜透。
換個方式說,他們……這算是有緣?
琉璃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有再亂的趨勢。這讓她越想越氣,乾脆把點心外皮丟了,那字條卻揣在懷裡。改天丟在蕭十一臉上倒未必,但她確實要問個清楚。
守歲夜,在兩個男人方式不同的表白中,在琉璃心裡七上八下的情形中,安然過去。
初一天不亮,照樣是大朝日。不過水石喬是閒散將軍,蕭十一是閒散王,自然非特招就不用參加。不過依大趙風俗,初一上午會祭祖,普通人家不會出門拜訪,但蕭十一這種類似於孤魂野鬼的人,卻坐着他那輛豪華的大馬車,分外招搖地直接過來拜年。
同行的,有小蕭蠻,進門就要找搖光,被琉璃直接打發到生生居的後院去。少年之間,情分是打出來的。這兩隻愛怎麼鬧就怎麼鬧吧,都知分寸,不會有大礙。
相對於男人,女人蔘與祭祖活動的程度比較低。何況水石喬要獨自祭拜母親,所以琉璃回來得早,先又拜祭了霍紅蓮,纔回屋就聽說昨山郡王拜訪。
“請進來。”琉璃咬着牙根說,“正要謝謝他相贈點心之恩。”
憶秋忍着笑,出去帶人。這丫頭以爲琉璃要問點心沒餡的事,哪知道還有隱情。
…………………
…………………
…………66有話要說…………
本月最後一天,求票最後的瘋狂。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