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齜着牙,吸着涼氣甩着被我扭疼的手腕搖搖頭,說:“沒事,你好好休息吧。”說完轉身走了。我聽到他下了樓,走到門口正準備關門,餘光掃到門口有個人影,我二話不說拿起槍對準那個人影的同時扳開保險,卻看到槍口前是蘇莉亞那張驚慌失措的臉。我垂下雙手,衝她尷尬地笑笑說:“對不起。”
再次關上屋門,我打開槍檢查彈夾,子彈是壓滿的。正要將彈夾裝回去時,我突然發覺子彈上有些劃痕。我取下最上面那顆子彈仔細端詳,發現下面的子彈彈體上也有劃痕,我將所有子彈全部拆下來,居然每一顆上都有不規則的劃痕。這不正常。我擰了一下彈頭,並不是很緊,於是走到窗前,用窗戶的合頁夾住彈頭,用力一擰把彈頭拆了下來,果然這子彈里根本沒有底火——所有的子彈都是啞彈。
我心裡一涼,周亞迪對我的信任果然還沒有到能給我一支槍的地步。
看着手中那支槍,我順着牆坐到地上,忍不住無聲地笑了。我突然想起周亞迪說的,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此時應該都混跡在迪斯科舞廳酒吧裡纔對。我沒去過那種地方,只在電視電影裡看到過,燈紅酒綠和強烈的音樂,年輕的、衣着時尚的男男女女在舞池裡盡情地搖擺,宣泄着青春的活力和激情。我拿着槍,想象着迪斯科舞廳的場景,打着拍子,想哼出一首富有節奏感的曲調時,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一個音符,最後用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哼唱出幾句《當兵的歷史》,這是我此刻能想到的唯一算是節奏稍快的音樂了。
我苦笑着罵了自己一句,繼續不成調地哼着歌,我站起身,想象着跳舞的姿勢,像只笨拙的猩猩扭動着身體走到桌前,將桌上擱着的藥片丟進嘴裡,把那杯清水想象成一杯叫做威士忌或者伏特加的烈酒咂了一口,想連同嘴裡的藥片一起嚥下。結果藥片卡在了嗓子眼兒裡,我只能停下扭動,將那杯水一股腦兒灌下。然後抹了抹嘴,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一邊發着呆,一邊撫摸着身上的傷痕。
不知過了多久,我像被誰無形中抽了一個耳光,頓時從自己奇怪的臆想中清醒過來。秦川,想想接下來怎麼辦吧,想想如果是程建邦現在會怎麼辦吧。我快速地搔搔頭髮,好使自己趕緊回到狀態。
Wωω _тт kán _¢ ○
如果是程建邦他會怎樣辦?畢竟我現在執行的本來就是他的任務。
整個白天,除了蘇莉亞給我送來飯菜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出現。我就像是一隻熱鍋上的螞蟻,煩躁地在屋子裡從這頭走到那頭,再從那頭走到這頭。傍晚時分,我想也許程建邦根本沒有機會接近我,那我是不是該出去走走。我帶着槍,剛走到樓梯口,蘇莉亞房間的門打開了,她站在門邊疑惑地看着我。
我說:“有點兒悶,我想自己出去走走。”
她走出來對我搖搖頭,對我比了一大堆手勢,我一個也看不懂。她急了,指了指牆上的掛鐘,我看了一眼,晚上七點了,問道:“怎麼了?”
她走到掛鐘下,踮起腳尖在錶盤上三點鐘的位置上指了指。
我問:“什麼意思?三點?”
她搖頭。
我說:“十五分?”
她點了點頭,又指指七點的位置。
我說:“七點十五?”
她這才滿意地笑了。
我問七點十五怎麼了。
她指指門口,做了個走路的手勢,又指指我的屋門。
我說:“七點十五有人來找我?迪哥?”
她點點頭。
我想起周亞迪說會將阿來送來的事,於是說:“你幫我買包煙吧。”
她撅着嘴指指我的傷口搖搖頭。我雙手合十說:“我快悶死了,求你了。”
她想了想,衝我皺了皺鼻子,朝樓下走去。
我見她就要走出大門,又追了一句:“再給我買點兒酒吧。”
她做了個打我的姿勢,出了門。我正準備回屋,就聽到大門輕響,一個人影快速地閃了進來。我嗖地從腰間摸出槍對着那個人。那人關好門一擡頭,竟然是程建邦。
程建邦回頭檢查了一下門,再看了看我手裡的槍說:“不錯,都混着槍了。”他噔噔噔幾步上了樓,四處打量一圈,頭躲開我的槍口,皺着眉,“操,別拿那破玩意兒對着我。”
我趕忙把槍收起來。程建邦說:“你也太菜了,哄個小姑娘出門都得花半天時間?”他見我還愣着,又說,“操,愣着幹嗎?哪間是你屋?難道站這兒聊?”
我木訥地看着他黝黑的臉,指了指我的房門。他嘆口氣白了我一眼,搖着頭進了屋,又拉開門伸出腦袋說:“操,你腦子被打壞了?等等,你現在到底哪邊的?”
我終於反應過來,三步並兩步躥進屋子,將門一關說:“我操,你他媽跑哪去了?”
程建邦打量着屋子順便又白了我一眼,說:“你他媽怎麼每次都這句?今天可沒給你哭的空兒,我趕時間,趕緊說說,什麼情況?”
我把了解的全部情況儘量簡短準確地告訴他。他聽完沉思了一下說:“我把你的情況跟上面彙報了,想知道老徐的態度嗎?”
我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說話都有點兒結巴了:“想……想啊,他……他什麼態度?”
程建邦說:“操,跟我吹半天牛逼,說他是慧眼,你是英雄,就老子是倒黴催的。”
我想象着徐衛東的樣子,忍不住嘿嘿一笑說:“還有呢?”
程建邦說:“我們又有一個人也進來了,具體是誰我不知道,但他會在合適的時候找你,你們倆在他們內部互相幫襯。”
我心中一喜,說:“那,我怎麼知道哪個是他?”
程建邦說:“我也問老徐了,他說到時候就知道了。”
我說:“那人在哪兒?是在這寨子還是跟着誰?”
程建邦說:“不知道,我得走了。”
我說:“那我們下次怎麼聯繫?我怎麼找你?”
程建邦不耐煩地瞪了我一眼說:“我找你吧,這點兒事就不讓你費心了,你現在是我大爺,親的,老徐說的。”
我樂了,說:“好吧,好好幹,你還是很有前途的。”
程建邦眼神一變說:“剛纔那妞兒是周亞迪發給你的嗎?你這福利不錯啊?”
我正要頂一句回去,就聽見大門響了,我說:“操,來人了,趕緊躲起來。”
程建邦四下看看說:“靠,往哪兒躲啊?”說着走到窗戶邊推開窗戶朝外張望了一下說,“那車後頭裝的是什麼?”
腳步聲已經上樓來了,一定是蘇莉亞。腳步聲越來越近,我隨口說:“水果,跳。”
他壓着嗓子說:“操,什麼水果?三層?你怎麼不跳?”
我說:“我不用跳,我是這裡的紅人,你他媽是外人,被抓住就是個死。”
程建邦恨恨地剜了我一眼說:“好,你等着。”就縱身跳了出去。我趕緊追到窗口,光線這麼弱都能看到他瞪圓了的兩個眼珠子,像是渾身爬滿了毒蟲似的扭曲着身體,咬着自己的一條胳膊,另一條胳膊拼命地往背後夠着。
他掙扎着爬起來,壓着聲音指着我罵道:“秦川我*,榴蓮算他媽水果嗎?”
我衝他擺擺手,眼見他跳下車,好像屁眼裡插了根棍子似的皮影木偶,一步一個僵硬的動作,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中。
“榴蓮?什麼東西?”我嘟囔着剛關上窗戶,敲門聲就響起來了。
我打開門放蘇莉亞進屋,她遞給我一包煙,正要離開,我問:“對了,榴蓮是什麼?”
她笑了,做了個吃的動作,又指了指我。
我想榴蓮應該是吃的東西,她在問我是不是想吃。我點點頭說:“嗯,沒吃過,想嚐嚐。”
5
周亞迪掐着蘇莉亞說的那個時間,帶着阿來來了。阿來的精氣神比之前明顯好多了,可能是我從來沒見過他健康狀況正常時的樣子吧,初次見他是被人打得像個豬頭,再次見他是剛下病牀到了牢房。沒想到在這裡養了一段時間,倒是養了個紅光滿面。
他見到我顯得很激動,眼裡滿是興奮,也許因爲周亞迪在場,他一副想撲過來跟我說話又不敢的樣子。我明白周亞迪在當地人心目中的分量,那代表着絕對的權威和不可對抗的力量。
我像當初和寧志與鄭勇在密雲山裡集訓時一樣,殷切地盼望着周亞迪能夠趕緊給我佈置任務。這種平淡安逸的日子像是一劑迷幻藥,麻痹着我的身體和意志,我隱隱覺得自己開始在下意識地逃避此行的目的。若不是去丹的家裡看到他的妻子和父母,若不是剛纔程建邦的突然駕臨,相信過不了多久,我曾鼓舞起的勇氣和堅持又會慢慢鬆懈。我一次次告誡自己,我的職責不允許現在就去享受任何安逸平淡的生活,這裡不是國內某個山坳裡的小村莊,也不是某個慵懶的旅遊小鎮,這裡是金三角,我不能放鬆哪怕一刻的警惕,對於所看到、聽到的一切不能有絲毫懈怠。走到這一步,我已經爲之付出太多,艱難險阻沒讓我放棄,平淡舒適更不能是我鬆懈的理由。
眼下的狀況與其說安逸,不如說像一個鱷魚潭,表面上看似平靜如一面鏡子,沒有任何波瀾,看不到流血和危險,但在這深不見底的潭水之中,卻殺機四伏,就算只是站在岸邊觀景,都要提防會有鱷魚突然從水裡躥出來將我絞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