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條警犬對着一個暗紅色的小皮箱吱吱嗚嗚叫個不停,最後索性兩隻前爪全部扒了上去。牽着它的警察頓時緊張起來,將那個包拿了下來。這讓我產生了興趣,我說:“我倒要看看這狗能搜出什麼來。”牽着狗的那個特年輕的小警察看了我一眼,表情很不滿意。
寧志說:“你猜是什麼?”
我說:“肯定不是易燃易爆的。”
寧志說:“你怎麼知道,你聞過了?”
我說:“不是,因爲那狗的制服跟你現在一樣,上面寫着‘緝毒’呢,我看這狗歲數不小,搞不好是你師兄也不一定。”我有意無意地挖苦着寧志。
寧志並不在意,笑着拉開架勢說:“你找練吶?”
齊林嘖了下嘴說:“咱先別逗了,咱是幹嗎來的?”
我對齊林一個立正說:“是。”
齊林有點兒無奈地張了張嘴,又沒說出什麼來,只好向寧志投去求助的目光。寧志白了我一眼,沒吭聲。我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居然會酸溜溜地諷刺挖苦,怎麼看都不像一個戰士,倒像是個怨婦。
不一會兒警察帶來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指着那個暗紅色小箱子問道:“箱子是你的嗎?箱子裡裝的是什麼?”
那小姑娘很鎮定,扭頭看了我們幾個一眼,又掃了眼我們面前的屏幕,眼神再次落在我們身上。我和寧志不約而同交換了一個眼神。按常理,遇到這種情況一般人都會緊張,可這個小姑娘卻異常的鎮靜,眼神中沒有絲毫慌亂,好像早就知道自己要來這裡,而且是事先計劃好的。
“問你呢,裡面裝的是什麼?”警察追問着。
小姑娘收回目光,臉上出現了遲到的吃驚,說:“是,是我的,裡面沒什麼啊,是,狗糧。”
那個警察將躍躍欲試往那箱子上撲的緝毒犬用腿撥開,掩飾着臉上的尷尬說:“打開。”
箱子打開後,的確都是還未拆包的狗糧。我覺得有些不對,但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見那警察正要拆包,忙上前一步說:“等等。”
小警察看了我一眼,想了想站了起來。我用腳把那個箱子踢到一邊什麼也沒說,只是看着那小姑娘的眼睛。她起初有些不服,跟我對視了幾秒,又低下頭,說:“真的是狗糧,到底怎麼了嗎?不然你們可以打開檢查啊。”
經過訓練的警犬是不會對任何外來的食物有興趣的,這點兒常識我是有的。我眼睛沒有離開那個小姑娘,對小警察說:“你拆開拿幾顆給我。”
小警察拆開包裝抓了一把遞到我手中,我伸到寧志嘴邊說:“來,嚐嚐。”
寧志二話沒說,拿過一顆聞了聞,又舔了一下,真丟進嘴裡咂巴了幾下,才說:“應該是狗糧。”
“喂!”小警察突然喊了一嗓子,朝那個皮箱跑去。我餘光看到在場的三隻警犬都瘋了似的埋頭大吃特吃那些狗糧。我盯着的那個小姑娘嘴角居然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笑容,那個笑容我再熟悉不過,那是亡命之徒得逞後的笑。我一把掐住面前的小姑娘,猛地一摟,在她失去重心的瞬間狠狠地將她摔在地上。
如果說從前我還有些憐香惜玉的話,那麼自從平涼那件事以後,我已不會對任何可能會給我,或我的戰友造成傷害的人有絲毫手軟,不論對方是耄耋之年的老人,還是如花似玉的姑娘。
寧志第一個撲過來,揪着那小姑娘的頭髮,在她後腦上頂一膝蓋,那小姑娘哼都沒哼一聲就暈了過去。我轉身朝那個皮箱跑去,飛起一腳將正在吃狗糧的一隻警犬踢飛,正試圖上前的一個警察喝道:“幹什麼?”說着想上來攔我,寧志擡腳在那個警察肚子上一踢,一腳將那警察踹得窩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等我再踢第二隻警犬,那幾只警犬已經開始衝我們齜起牙,瞪着血紅的眼睛,喉嚨裡發着低低的吼聲。
寧志說:“狗糧有毒,狗吃了會瘋。”
齊林抄着一把椅子衝了過來。緝毒犬通常比較溫馴,沒有攻擊人時咬喉嚨或手腕的功夫。但特殊的毒素使它們發了瘋,有兩隻衝過來貼着地面就朝齊林的腳脖子咬去。齊林腳下沒了退路,索性用手中的椅子往地上一蹾,擋住瘋狗的來路,身體在兩隻手的支撐下騰空而起,躲過了第一波的襲擊。我就勢將撞在椅子腿上的另一隻瘋狗一腳踢飛。剩下一隻朝寧志撲去,寧志摸出手銬當做鐵鞭衝上去狠狠朝那隻瘋狗鼻子抽去,那隻狗頓時像是被點了穴,甩了甩頭,原地晃了晃倒在地上,鼻子裡的血開始往外涌。之前被寧志踹了一腳的那個警察當時就哭出聲了,捂着肚子,用膝蓋當腳走了過來,抱着那隻狗,哭得上不來氣。
寧志說:“行不行?三個人差點兒連三條狗都制不住。”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另外兩隻警犬的主人才回過神來,瘋了似的跑向自己的警犬,不停地叫着狗的名字,帶着哭聲越叫越悽慘。我想上前勸兩句,又覺得實在多餘,就站在那兒沒動。寧志走到被他抽死的那條警犬主人身邊,拍了拍那年輕小警察的肩膀,想說點兒什麼,喉頭動了動,終究還是嚥了回去。
終究還得做事,寧志對那警察說:“麻煩你把人找個地方先控制起來,完事帶回去。”然後又對齊林說,“你在這兒盯監控,我和秦川去外面。”
齊林可能並不想窩在屋裡看監控,看着寧志想說點兒什麼,但見我在一旁斜眼看他,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我正要出門,之前死了愛犬的一個警察突然衝過來,一把揪住我的衣領,另一隻手攥着拳頭拉開了架勢正對着我的面門。寧志正要上前阻攔,我伸手將他攔住。如果臭揍我一頓,能少許彌補他痛失愛犬的傷痛,就讓他揍吧。他的眼裡噴射着憤怒的火焰,似乎隨時能將我化爲一團灰燼,但轉眼,那團火焰被他眼裡的淚水熄滅。他嘴脣顫抖着半天沒有說出一個字,也沒有揮出早已對準我半天的拳頭。最終他還是放開了我的衣領。寧志想了想說:“這樣吧,那個女的你來看,我自己去外面。”
我說:“這還用我看?”
寧志湊近我耳朵低聲說:“我怕她被這幾位給活撕了,這狗對他們來說,比媳婦親。”
我問機場民警借了一間辦公室,辦公室裡間有間庫房,裝着老式的防盜門。我用一杯水把那小姑娘潑醒,故意在防盜門上找了一個不高不低的橫欄,將她反手銬住,她站也不是,蹲也不是,索性叉着腿,屁股抵在防盜門上,看起來十分不雅。
她隨身的包裡除了一張身份證和一張飛往上海的機票外,連包紙巾都沒有。而她的行李箱中除了那幾包狗糧外,就是幾件皺皺巴巴的舊衣服。我更加明確地判斷她此行的目的根本不是飛上海,而是在機場用毒狗糧製造混亂。如果她的行動跟我們的目標人物劉亞男有關的話,八成就是劉亞男的偵察兵。
我想起她被帶進監控室時打量我們時的神情,以及得逞後露出的那絲笑容,如果我的判斷是正確的,那麼劉亞男應該已經收到風聲跑了。我正想是不是有必要提醒寧志這一點時,寧志已經推開門與齊林一起走了進來。
寧志翻看着桌上那姑娘的物件,正要問點兒什麼,被齊林用胳膊肘悄悄搗了搗。他的這個動作很小,但沒逃過我的眼睛。我假裝沒看到,等着寧志說話。齊林的小動作讓寧志愣了一下,看似把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拿着那姑娘的身份證有些心不在焉,突然將那證件往桌上一丟,嘴裡罵了句“操”,扭頭走到門口對我使了個眼色,我隨即起身隨他出去。他關門的時候對齊林說:“你審吧。”
3
我跟在寧志身後,一直走出候機樓,在一個僻靜的地方他停了下來,摸出煙丟給我一支。我們各自點着煙,我見他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想起今天他的種種表現,料定他必然有些話想對我說,但是難以啓齒。剛纔應該是下定了決心,可現在看到我,他又有些猶豫。
我說:“有什麼話直說吧,咱倆要是也這樣,就沒勁了。”
寧志狠狠地抽了幾口煙,衝我晃了晃他的斷指說:“平涼那趟,後來的一些事你應該不知道。”
我看着他,示意他繼續。
“洪古漏網,任務就是失敗的,而失敗就意味着所有的犧牲都是白費,這是現實。”
我強按住心裡的慌亂,說:“我懂,也服,你說事兒。”寧志這麼說已經算給我留足了臉面,鄭勇和孫強的犧牲就是我的責任。想到這裡我心裡刀割似的疼,只能咬着牙忍着不讓自己情緒失控。
他頓了頓,說:“老徐因爲這件事肯定受了牽連,我們自然也不會沒事……嗯……”他說到這兒開始吞吞吐吐。我繼續壓抑着自己悲傷外加委屈的情緒,抽了口煙說:“你直說吧,再這樣我真跟你急了。”我隱約意識到些什麼,此時我寧願自己揣測也不願從他口中聽到,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只想早點兒接到判決,死也死個踏踏實實。
他像是橫下了心一般,將抽剩的半支菸往地上一摔說:“老徐那邊具體背了什麼,我不知道,但我已被特案組甩了,現在配合他們幹這個。”他用下巴指了指候機樓的出口。我知道他指的“他們”就是齊林。
“緝毒警?”我替他補充。
他極不情願地點點頭。我明白了,這是降級留用。看寧志的這份不樂意,那我肯定比他不堪得多。該來的總要來,我說:“現在該說我了。”
“我聽說……上面是要把你退回去。”他咬着嘴脣說一句停一下,一邊低着頭兩隻手在身上幾個口袋外亂摸,“也許……退回學校,也許……退回社會。”
我摸出煙遞給他,他接了過去。我幫他點菸時,拿着打火機的手背上一熱。我定睛一看,是一滴水,準確地說,是寧志的眼淚。他也看到了自己的那滴眼淚,慌亂中想用他顫抖的手擦拭我手背的那滴眼淚,手裡的菸頭卻碰到了我的手,他對着我的手背又拍又吹,像一個做錯了事以後拼命想彌補的孩子,看起來那麼無助。
“寧志,我沒事。”我揚起頭,不讓眼淚落下。
“我,我求老徐,想再和你一起執行一次任務,什麼任務都行。”寧志邊說邊抽泣着,始終不願擡起頭讓我看到他的臉,“本來,本來老徐今天就要你去,和你談、談,我說……”他終於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