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聞聲稍稍嘈雜了起來,吸溜鼻涕和咳嗽的聲音此起彼伏,很明顯不止一個人。那個聲音說:“隊長,接到北京來的首長了?”
我們又向前摸了幾米,看到了埋伏着的數十名荷槍實彈的武警戰士。
寧志自語道:“操他媽,他媽死了沒人埋。”頻頻點頭讚許道,“你們這口令真是性感啊,得把這經驗帶回去,這種口令有意思多了,還解壓。”
鄭勇扭頭對身旁的寧志說:“操他媽。”寧志馬上接着:“他媽死了沒人埋。”他倆一本正經握了握手,寧志說:“同志,可找到你了。”
孫強呵呵一笑說:“讓你們見笑了,沒辦法,這地方的人賊着呢,要是聽見有人說‘口令’兩個字,人家就明白這埋伏了人。”
我說:“我們的武器呢?”
孫強丟給我們一人一件防彈衣說:“你們先穿。”然後對身邊一個戰士說,“去把槍拿來給首長。”
鄭勇趕忙接過去一件套上。
我把防彈衣穿好說:“你們最近一次大的行動是什麼情況?”我想通過以前的作戰經驗,來判斷孫強及其部下以及對手的特點。
孫強說:“半年前在另一個地方,差不多一樣的事,我們埋伏的戰士發覺有人過來,在對口令的時候被發現,結果對方直接扔過來一個自制手雷,當場炸死我們一個戰士,殘了一個。”
這時一個戰士過來遞給我們一人一支81式自動步槍和幾個裝滿子彈的彈匣,輕聲對孫強說:“隊長,五點了,沒一點兒動靜了。”
我問:“他們幾點熄的燈?”
那個戰士說:“夜裡兩點多,現在應該是睡得最沉的時候。”
“有沒有哨?”
“據我們觀察,沒有。”
寧志拿着夜視望遠鏡一邊朝前面張望,一邊說:“要是我不可能不放幾個哨。”他又看了一會兒說,“至少有兩個地方可以設狙擊手,要格外留意。”
“對,還是要提高警惕。”我對寧志說,“把圖畫出來,尤其是可能埋伏狙擊手的地方要標出來,讓每個戰士都瞭解位置,千萬不能麻痹大意。”
孫強搓着手看着寧志說:“還是你們水平高,這都能構圖。”他回頭對戰士們說,“看到沒有?北京來的首長牛逼不?”
幾個戰士驚喜地看着寧志低聲說:“牛逼。”
寧志有些不好意思,乾咳了兩下收起望遠鏡,很快畫了一張草圖出來給大家講解並傳閱着。
孫強見時間差不多了,說:“準備行動,我們的計劃是包圍,能生擒就生擒,儘量避免火力衝突。”
我檢查了下槍械和彈夾,分別與寧志、鄭勇確定槍械沒有問題後說:“你下命令吧。”
3
孫強見我們的架勢,知道終究拗不過我們,還是答應我們隨隊,但是必須要跟在隊伍最後面,否則寧可放棄行動。我想真行動起來,誰還顧得上你在隊伍的哪個位置,連連答應。孫強這才發出了“行動”的命令。
我們和其他戰士一併,儘量放慢速度朝廢棄的礦場生活區靠近。
我們三個大多時間都在城市裡,習慣即便是深夜也會有光亮。在這種空曠的野外,一時很難適應生活,前後絆倒了好次,嘴裡都是沙土,怕發出聲音,都不敢用力吐,只能不停地用袖子擦着舌頭。
北方隆冬的凌晨5點鐘,是一天最冷的時候。北風嗚嗚地掠過地面,雖然風力不大,但是帶來的寒冷卻沒有半點兒折扣,無情地吹透我們的身體。這需要我們不停地活動手指,不然很快就會被凍僵。
在距離目的地只剩不到二百米的地方,孫強下令停止前進,然後派出三個狙擊手,命令狙擊手提前靠近目的地,找好位置埋伏起來,着重監視寧志之前草圖上標出的可能會埋伏狙擊手的地方。這樣一來,如果寧志的判斷是準確的,我們也不會處於被動挨打的地步。
當我們將包圍圈縮小把整個小院圍得水泄不通時,孫強建議狙擊手利用風聲掩護,先把院子裡的四條狗全部擊斃,而且要保證一槍斃命。我能看得出現在的射擊環境非常惡劣,射擊精度會受到風速、光線以及消音器的影響,而且還要做到兩點:
首先,必須要一擊致命,不能讓狗在挨完槍後還有命哼哼;
其次,不能讓子彈落到任何堅硬的東西上。
這兩點都是爲了保證不發出聲響,如果對方沒有埋伏狙擊手,那麼我們繼續前進就減少了很多被發現的風險。就算對方埋伏有狙擊手,這樣的舉動也能做到打草驚蛇,對方狙擊手必然會反擊,這就可以避免直接往裡衝時可能會中埋伏的風險。
我不由得打心眼兒裡開始佩服孫強豐富的戰鬥和指揮經驗。
我們趴在地上注視着黑漆漆的前面,一直沒有聽到寧志和鄭勇說話,我有些不習慣,問道:“你們怎麼這麼安靜?”
“沒事。”寧志非常含糊地說。
“你怎麼了?”我輕聲問。
“你煩不煩?我張開嘴讓口水帶着嘴裡的土都流出去,這土鹹點兒就算了,關鍵也太牙磣了。”
“管用嗎?”鄭勇問。
“嗯。”寧志應了聲繼續低下頭。
我見鄭勇也張開嘴,低下了頭……
其間孫強不住地提醒我:一定要注意安全,只准後方督戰,不可衝鋒在前。
大約二十分鐘後,孫強示意大家安靜,捂着耳機聽了一會兒,一揮手,說:“狗都解決了,院子裡沒有動靜,我們上。”
我們由匍匐變爲貓腰小跑前進。沒了狗,這次比之前的速度要快多了。
整個礦場生活區在漆黑的夜色中感覺不到絲毫生氣,殺氣卻濃重且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我們知道,那些屋裡酣睡的都是些亡命之徒,誰也不知道哪個窗口中會突然射出子彈。
北風還在嗚嗚地吹着,緊張已經使我忘記了寒冷。這種死寂下的黑暗,讓人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生怕自己眼裡的光亮會暴露自己的位置。我握緊手中的槍,慢慢地上膛。大家屏住呼吸,兩人一組貼在每所房子的門口,只等孫強一聲令下破門而入。
突然一聲槍響,我正前方一個戰士在槍聲響起的瞬間,木樁一般沉沉地栽倒在地上。所有人即刻失去了剛纔有條不紊的狀態,各自臥倒在原地,慌亂中尋找着槍手的位置。孫強拽着我和寧志就地臥倒,低罵了一句:“這幫牲口就沒睡覺。”
瞬間槍聲從四面八方響起,根本分不清敵我。
兩盞燈分別從院落東、西兩個方向陡然亮起來,把整個院子照得雪亮,我們幾乎完全暴露在燈光下,每所屋子裡都向外噴射着子彈,即刻有數名戰士倒地,我們也被密集的子彈壓得擡不起頭來。
鄭勇罵了句娘,就地躺下,面朝上端起槍先瞄準了東邊那盞死神之燈,一槍下去半個礦場即刻暗了下來。但他的那一槍很顯然將他完全暴露了,只聽“噗”的一聲,鄭勇的身體一顫,我的心跟着揪了起來,見他左肩中了一槍。我本想喊他的名字,居然怎麼也叫不出來。鄭勇又用右手端起槍,瞄準了西邊那盞燈,“嗒”的一聲,整個礦場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與此同時,又是兩聲槍響從遠處傳來。
黑暗第一次讓我感覺到能給予我如此厚重的安全感。希望鄭勇只是肩膀受傷。
我的眼睛在這一黑一亮再一黑的交替下,什麼也看不到了,在黑暗中我聽到破門和戰士喝斥的聲音,時而還有槍聲傳出,孫強在黑暗中不住地提醒我們:“你們不要動,你們不要動,你們出了事我們交代不起,求你們了。”
我壓低聲音喊:“寧志。”
不遠處傳來寧志的聲音:“我在,鄭勇可能中槍了,我找到那個狙擊手的位置了。”
我一聽,心頭一驚:“狙擊手?”忙喊,“鄭勇。”
沒回應。
我頭皮一陣發麻,頭髮瞬間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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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在這之前,我經過無數次實彈訓練,也親自擊斃過死刑犯,但是當真正的槍聲就在耳邊響起,子彈就擦着身體飛過時,膽怯還是戰勝了一切。
我緊緊地貼在地面上,好似每一聲槍響,子彈都是衝我飛來一樣,每一次濺起的沙石蹦到我身上時,我都覺得自己中了彈。時間開始變得格外的漫長,凌亂的槍聲似是催命的鼓點,逼迫我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會吸引到子彈的注意。我閉着眼睛像是在等待,可又不知道等待的是生的結束,還是死的開始。
“嗖”的一聲,一顆子彈擦着我耳朵飛過,我頓時清醒了許多,好似看到徐衛東正對我說:你的兩個搭檔,怎麼帶走的,怎麼帶回來。
我猛然睜開眼睛,在夜色中仔細分辨着方向,尋找着戰友的身影。但是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到,偶爾會從某個角落裡傳出一兩聲槍響,完全判斷不出是敵是友。
我喊了聲寧志的名字,腳下很快傳來寧志的迴應,我一看他正趴在我的腳底下。我說:“鄭勇在哪兒?”
寧志朝一個方向指了指說:“在那邊,中彈了。”
我順着寧志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地上看到一個人影。我剛要動,寧志一把拽住我的腳,說:“那上面有個狙擊手,鄭勇是被那個狙擊手打中的。”
我擡頭朝寧志說的上面看去,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我一腳蹬開寧志,匍匐着朝鄭勇爬去,心中默默地祈禱着那不是鄭勇。
寧志見攔我不成,只好端起槍朝有狙擊手的方向點射掩護我。我爬到地上那個人影跟前,湊近一看,果然是鄭勇。他除了左肩中了一槍外,脖子上也中了一槍,他雙手捂在脖子的槍口處,看得出中槍後大量的血涌入了他的氣管,讓他無法呼吸。因爲他張開的口和鼻中滿是凝固的血,脖子上中槍的地方黑糊糊一片,血早已停止了流動,他圓睜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眸子上結着一層薄霧般的冰,一動也不動。
我伸出手朝他頸動脈上探去,已經沒有半點兒跳動了,看着他還睜開的眼睛,我不願意相信他已經死去。我拍拍他的臉說:“這會兒真刀真槍的幹了,別他媽裝死,趕緊給老子起來。”
可是鄭勇沒有絲毫動作,我知道已經騙不了自己了,必須得接受和承認鄭勇已經犧牲的事實。我胸中的血像是井噴式的涌上了頭頂。
我爬起來半蹲在地上握緊槍,貓着腰朝寧志說:“掩護我。”然後向着狙擊手的方向做快速的“之”字形移動,很快前方被一堵牆攔住了去路。
我貼着牆朝上看,發現這是一所屋子的外牆,地面距離屋頂有兩米五左右,屋頂有兩個並排的煙囪,還在冒着煙。我看了下整個礦場生活區房屋的佈局,那上面的確是箇中等的狙擊點,儘管視野很好,但是容易暴露。
我貼着房屋的外牆,左右觀察,希望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地點幹掉上面那個狙擊手,否則我們實在太危險了。突然一個黑影躥到我旁邊。我定睛一看是寧志,他帶着哭音低聲說:“我確定了,鄭勇死了,送我上去。”他說着用力壓我的肩膀,想讓我託他上房頂。
我說:“不行,你這麼上去就是送死。”
“這麼待着也是等死,我們聲東擊西。”寧志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說,“我把這塊磚頭丟那邊吸引他注意,同時你託我上去。我剛纔看到他開火了,知道他的具體位置,我上去之後能在他反應之前就把他幹掉。”他見我還在猶豫,繼續說,“你還琢磨什麼?拖延會要了更多戰士的命。”
我做了個深呼吸,迫使自己快速冷靜下來。沒得選了,我咬牙說:“你要是死了,我非弄死你。”
我把槍背在身後,半蹲下身子,雙手十指交叉做了一個臺階。他摸了摸我的手,確定了高度後,把手裡的磚頭朝屋頂另一側的牆角砸去,在磚頭砸到牆角的一瞬間,他一腳蹬上我的手,我藉着他的力朝下一緩,猛然一用力將他送上房頂。
幾乎就在同時,屋頂響起了兩聲槍響,全部打到剛纔磚頭砸到的地方。接着我聽到屋頂連續幾聲槍響,接着是扭打聲。我背靠着外牆,用力向上一跳,雙手正好反摳到屋檐,掛在上面稍微擺動了一下雙腿,然後借力猛地收緊腹部腰部一甩,一個倒掛翻上屋頂。
不知誰丟了一顆閃光彈,夜空和地面頓時亮如白晝。我剛轉身還沒站穩,就被一人結結實實地撞到懷裡,我腳下一空,被生生撞下屋頂。掉下去的那一刻,我纔看清撞到我懷裡的人是寧志。
就在那一瞬間,敵我都看清了彼此的位置,槍聲大作。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覺得整個胸腔都要炸開似的,喘不上氣來,眼前一陣陣發黑。
隨後一個人將我扶起來,我聽到孫強的聲音:“你怎麼樣?”
我實在上不來氣,沒法和他對話,只能伸手指指屋頂,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4
不知過了多久,我模糊感到有人在拍我的臉,一下睜開了眼睛。現場明顯已經被我方控制住了,每所屋子門口的戰士都打開了照明設備。孫強守在我身邊,見我睜開眼,長長鬆了一口氣。
我掙扎着站起身四面看,戰鬥明顯是告一段落,我忙問孫強:“看到我同事了嗎?”
孫強臉色陰沉,說:“有一個恐怕不行了。”
這時我聽到寧志在身後說:“我在這兒,我沒事,不過被那個狙擊手跑了。”
我說:“跑了?不是設了包圍圈嗎?能往哪裡跑?”
孫強說:“這裡到處都是深溝,礦井裡更是跟迷宮一樣,藏個人很容易,天又黑更沒法找了。”
我們正說着話,就聽到不遠處一間房子裡發出幾聲槍響,我們急忙端着槍跑過去。走進那間房屋,就看到一個戰士躺在房間中央的血泊中,胸口中了好幾槍。
幾個戰士瞪圓了眼睛看着倒地的戰士,蹲在屋外的窗下一副隨時要衝進屋的架勢。我避開敞開的屋門和窗戶跑過去快速朝屋內一看,居然是女人。看上去應該就是當地人,皮膚又黑又紅,大紅大黃色的頭巾包着頭和臉。看得出那兩個戰士正努力剋制着自己的衝動,我相信這是因爲孫強命令過他們,儘量留活口,不然他們早就開槍擊斃了屋內的歹徒。
孫強貓腰跑過去,蹲在牆根下,一把將那個倒地的戰士拖到安全處,伸出有點兒顫抖的手摸了下那戰士的頸動脈,閉上眼罵了句:“*的。”把槍管伸出去,揚起頭瞪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一字一頓地說,“誰開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