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兒, 可是要手下留情!”話音一路,一陣龍捲風般黑色的風柱盤旋而至,立穩時, 便是那一襲皁色葛麻衣斜挎褡褳, 身材矮胖面色土灰的老狼精, 黑狼國的國君。立在那裡跺跺腳, 身上不知從哪裡帶來的乾草樹葉塵土抖了一地。
媚兒心裡暗驚, 這不是那次採藥去大風山谷曾撞見的黑狼王嗎?它莫不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帶了一身的髒土。
黑狼精露着一口參差不齊的大暴牙,一臉堆笑,發黃的小眼睛透出陰狠的光, 卻是笑容可掬地哄着小狐狸說:“寶兒侄兒,手下留情, 你是知道這周獻忠是西王母的人。”
小狐狸搖晃着身子面含得意的微笑自我解嘲道:“侄兒自然知道, 只是這廝着實可惡。欺辱您的侄媳婦不說, 還用下三濫的招數打傷侄兒,險些要了侄兒的命!”
說罷縱身騰起一個連環腿兩腳在那鑽在牀下的周獻忠屁股上猛踢幾腳, 如蹴鞠一般的花腳功夫,生是將周獻忠又向牀底踢進去幾分。
黑狼王目光中露出氣惱不快,但面上依舊堆笑,似乎對這頑皮的孩子無可奈何。轉念一想,目露狡詐的神色沉了臉訓斥:“天機不可泄露, 侄兒如何能將西王母的秘密說給這凡塵女子得知?”
“這是伯伯日後的侄媳婦, 我家父王都應允了, 她雖無仙根, 但可以輔助我們滅大明, 日後歸隱在大狐山。”蛟兒拍拍手孩子般天真道:“狼伯伯什麼樣子的人尋不到,怕是如周獻忠這種貨色的土豹子千八百個都不在話下。侄兒看這周獻忠也是個酒囊飯袋, 爛泥扶不上牆,不然狼伯伯再物色一個人選去接替他?”
老狼精哈哈地笑,邊拉過殷蛟的手在眼前撫摸他俊美的面頰邊羨煞的欣賞道:“你這個孩子,就是調皮。老滑頭如何這麼好命,有你這麼個好兒子,真是令老夫羨慕。”
笑過一陣狡黠地應道:“你狼伯伯道行淺,不如侄兒你慧眼識人,找個像多爾袞那樣吃獸肉的野韃子去一統中原。狼伯伯纔不管誰當漢人的皇帝,只看管好自己的黑狼國就是了。只選了周獻忠這一個混賬,留了給西王母交差就是了。”
話說得輕巧,卻看了柳媚兒若有深意。
媚兒心頭暗驚,大狐國也好,黑狼國也罷,不過都是受了西王母的命令去顛覆大明。
眼前又出現了那個大眼睛漂亮的娃娃虎頭虎腦的樣子,多爾袞,一笑時露出一口齊整的白牙,他竟然是小狐狸爲漢人物色的國君?
“狼伯伯,這個黑鐵塔就留給伯伯了,侄兒不同他計較。只是侄兒餓了,要吃兩隻活雞當點心,伯伯……”
小狐狸耍賴般央求,似乎根本不覺得黑狼王的可怕,連媚兒在一旁都覺得在黑狼王眼中冷森森的寒意。
黑狼王做出一副不同晚輩計較的大度,嘿嘿笑了幾聲,轉身出門,不多時抓來幾隻活蹦亂跳的童子雞扔在小狐狸面前。小狐狸白淨的面頰如綻紅雲一般,拱手道謝,毫不客氣地抓起一隻就要往嘴裡送,又看了一眼媚兒,羞怯地低聲說:“你轉過頭,不要看哈!”
調皮的樣子惹人喜愛。
小狐狸又變回毛色如火毛茸茸的一團坐在桌案上,邊吃雞邊喝案上的喜酒,知足地說:“還是狼伯伯好,侄兒無以爲報,不過有樁巧事可以告訴狼伯伯。”
黑狼王還是嘿嘿的笑,似乎在揣測小狐狸的用意。
“侄兒北上的一路,都聽人傳言說,周獻忠一路殺官滅府,搶劫了金銀和奇珍異寶無數,新近在打聽一處蒙古韃子逃走前沒能帶走的寶藏,說是藏在福山一帶,還是個地宮。若是能得來寶藏,就可以招兵買馬殺去京城。可依了侄兒看,這個周獻忠貨色一般,穿了龍袍也不像皇帝。果真是奇珍異寶,狼伯伯不如逼他說出來,獻給西王母討個歡喜呢。”
黑狼王半信半疑,搖頭道:“侄兒說笑了,小孩子不可信口雌黃。哪裡有的什麼前朝地宮寶藏,都是以訛傳訛。若真是有,這周獻忠定然不敢隱瞞於孤王。”
小狐狸被一頓奚落,有些垂頭喪氣,嘟了嘴悻悻道:“侄兒就是聽來了覺得好奇,怕狼伯伯被這黑胖子騙到!既是沒有,就是最好不過!”
“什麼人!”黑狼王一聲大喝,伸出尖尖的爪子如頂了五根鐵釘一般探向了帷幕後。
“啊!”的一聲驚叫傳出,應聲被黑狼王抓出一個瘦小的小丫鬟,看上去八九歲的樣子,生得絕美。
“別傷她!”媚兒慌得制止,她記得這是今天捧了衣裳一直伺候在她左右勸她更換嫁衣的小丫鬟,似乎叫“如兒”。
“新奶奶救如兒,如兒是沒來得及閃出去,就躲在了這裡!”小姑娘嚇得哭起來,機敏地解釋:“如兒什麼都未看到,不會亂講!”
媚兒忍俊不禁,這丫頭倒是伶俐,只是她一定聽到看到了一切。
小狐狸皺眉道:“她知道得太多了!”
似乎也顧慮這小姑娘看到太多不該知道的東西。
“蛟兒,不如帶了她在我身邊伺候,我們一路路途遙遠,身邊沒個丫鬟也不方便。”媚兒提議,聽來牽強。
小狐狸知道媚兒發了惻隱之心,只是媚兒平日手腳麻利,從不用下人伺候。
見那小姑娘娟秀的模樣,一雙水靈的丹鳳眼,朱脣玉鼻,玲瓏可愛,真是個美人胚子,傷了她卻也是可惜。小狐狸就開口求道:“狼伯伯,既然這丫頭知道的太多,就賞了她給你侄媳婦當個丫鬟帶走吧。不知狼伯伯可捨得?”
黑狼王也沒個理由拒絕,想了想點頭應允,還取笑道:“你這小滑頭,該不是看了這妮子貌美,養大了做房小妾?”
“狼伯伯饒了侄兒吧?這話若是傳去阿爸的耳朵裡,怕又要打了。”小狐狸央告道,立刻搬出一副可憐的模樣。
拜別了黑狼王,媚兒和小狐狸離開山寨趕去渡口。
小丫鬟如兒千恩萬謝地給媚兒和小狐狸磕頭,媚兒拉住她的手問:“你可是有家?姓甚名何?”
如兒落寞地搖搖頭,淚光盈盈道:“如兒自幼被牙花子賣去了青樓,也不知道本家姓什麼。青樓的媽媽姓徐,我們就隨了姓徐。誰想三個月前被周大王虜獲上山當丫鬟。”
“媚兒,她誤打誤撞聽去了太多,不能放她離去!”
“奶奶,收留如兒吧,如兒看得出奶奶是個善人,奶奶給如兒一口飯吃,如兒做牛當馬都願意!如兒什麼都會的,做飯洗衣,還會琴棋書畫,都是昔日在青樓媽媽們教的。”
媚兒十分喜歡如兒,央求地望了小狐狸問:“不如就收了做我的妹子吧,我喜歡她。”
小狐狸側目望着媚兒,她眉目間流溢着對如兒身世的憐惜,秀美的面頰也籠了幾分淡淡的愁傷,那份善良令小狐狸不得不點點頭。
“媚兒,你要叮囑她不得胡言亂語。凡人若是窺得天庭的秘密,定然會被誅殺!”小狐狸提醒。
“如兒不曾聽到什麼,也不曾看到什麼,如兒年幼無知,什麼都不知曉!”如兒慌忙解釋。
媚兒反是被她逗笑,想想對她說:“你隨了我姓柳吧,你叫如兒,柳如~~~柳如~~不如就叫‘柳如是’。辛稼軒詞中有句‘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如是’這名字頗妙!”媚兒眉梢一挑如春花靜開的嫵媚,得意於自己取的名字。
如兒拍手稱好,跪下給媚兒叩頭見過姐姐,又叫了小狐狸殷蛟做“姐夫”。
趕到渡口時,黃臺吉的馬隊已經在那裡搜尋多時。
見到小狐狸,黃臺吉大步向前一把摟抱了小狐狸在懷裡轉着圈高興地大聲道:“兄弟你跑去了哪裡?可是急死哥哥了!聽周圍的百姓講,這一帶有山匪出沒。”
“小弟就是去山匪的寨子去喝喜酒回來!”殷蛟頑皮地接話道。
媚兒見黃臺吉腦後兩條鬆鬆的辮子如干草一般,斜扣氈帽,英氣勃勃的面頰目光迥然,談笑落拓豁達。自從醒悟到大狐國和黑狼國做西王母的爪牙去滅明改立新朝,媚兒就對此舉十分厭惡。因爲明朝的皇帝得罪了西王母,不聽調遣,所以西王母尋了藉口去滅掉大明。不惜尋了周獻忠這樣不上門面的流寇和黃臺吉這種異族人來顛覆大明,心裡由衷的牴觸。也沒了先時對黃臺吉的熱情。
“媚兒姐姐,是你嗎?”清脆的聲音伴了銀鈴金器的響聲悅耳,大步走來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濃眉大眼,眉梢挑着幾分神氣,小老虎般精悍的北方“小漢子”卻是數月未見的黃臺吉的十四弟多爾袞。
“媚兒姐姐,若是尋不到你,多爾袞就要直搗那土匪的老巢去救姐姐了!”多爾袞立馬揚鞭,威風的樣子不亞於黃臺吉的英武剽悍,雖然年少,卻有了北方男兒的體魄,虎背熊腰初見身型。加之濃眉深目五官漂亮,令人見之生憐。
媚兒走近前拉住多爾袞的馬繮笑盈盈地看着他,見到這個孩子,瞬時就令她減卻幾分對西王母策劃的異族顛覆大明之事的反感。眼前活生生的就是個聰穎睿智的少年,美不勝收如北派畫法中那峻峭的羣山挺拔。“媚兒姐姐,寶兒如何沒有跟來?”多爾袞細心地問,目光卻是癡愣愣地落在了躲在媚兒身後,探出頭來張望的如兒身上。
“姐姐,他是誰?”如兒仰頭問。
“寶兒留在家裡讀書識字不能出來。這是如兒,我的妹妹。”媚兒將如兒推到眼前,兩個孩子對視片刻,多爾袞學了漢人的禮儀拱拱手馬上躬身道:“在下多爾袞。”
如兒屈膝道個萬福,羞澀的面帶紅雲。
黃臺吉吩咐人拉來車馬,扶了媚兒和如兒上車,車馬一路顛簸前行,待日出時分,天色破曉,魚肚般一抹在冬日蒼天上。
池沼邊蘆葦在風中拂動,媚兒隨了衆人下了馬車歇息,就見多爾袞跑來。
他停在如兒的身邊,露出笑容時嘴了裂,兩排齊整的牙:“我帶你去騎馬可好?”
如兒望望媚兒,在媚兒的默許下點點頭應允。
炊煙裊裊,馬隊裡的僕人們拾起柴禾攏火,烤着帶在車裡的全羊,香氣撲鼻。
“陽曆年快要到了!”黃臺吉邊在翻烤羊只邊說:“今年的皮貨價錢格外好,只可惜我們愛新覺羅部落賣給官府的皮貨至今沒拿到錢款。阿瑪命我到京城去活動打點一番,好歹收些錢回來。”
“是朝廷虧欠你們的銀兩?”小狐狸問。
“怕有當地官府的盤剝。不過,我們隨身還帶了些皮貨到京城販賣,趁了年前賣個好價錢。”
“黃大哥,不如就轉賣給兄弟我吧。小弟正有意在京城開一家皮草店,一面學了做生意,一面準備開春的會試。”殷蛟接話道。
媚兒覺得小狐狸此舉奇怪。他前些日還說要去草原躲避,如今又要去京城賣皮貨。但轉念一想,殷蛟怕自有他的道理,如今也只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
正在尋思,就聽遠處傳來如兒的哭聲。
媚兒驚得起身看,就見多爾袞在池沼邊抱起渾身是泥溼透的如兒。
衆人忙跑去看,媚兒接過啼哭的如兒,吩咐人扶她去車裡更衣。
多爾袞怯怯地望了哥哥黃臺吉說:“她總是害怕亂動,掉去了塘裡。”
黃臺吉立時怒容滿面,奪過鞭子就要兜頭抽下,被小狐狸一把攔住:“小孩子頑皮,不必作真。”
“多爾袞,八哥如何告誡你的?男兒漢,做錯了事就能擔事,如何去尋了藉口爲自己開脫?”
見黃臺吉動怒的樣子,媚兒忙拉走了多爾袞。
多爾袞嚇得手腳冰涼,再不是那個毫無畏懼的少年。
黃臺吉呵斥道:“再若胡鬧,就送你回阿瑪身邊,休要再跟八哥出來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