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走了,消失了一個月多沒有音訊。
媚兒開始後悔,是否自己那日的決定對小狐狸太過絕情。
她還記得小狐狸離開時在門口回眸看她時那悽然的目光,依依不捨又含了無限的委屈。
或許是否極泰來,媚兒這些時日喜事盈門。
首先是元朗科舉赴考一事雲開霧散。逼迫元朗寫狀子誣告周蓼洲大人的二叔公等人因爲幾份狀子弄巧成拙,被九公公的乾兒子痛罵爲“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樣元朗也免去了一場內心的煎熬。同時,元朗也在媚兒的幾次勸說下振作起來,要一舉奪魁,去朝廷“清君側”。就連書房牆壁上懸的那對聯也變成了范仲淹那名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令媚兒無比的欣慰。
或是上天相助,媚兒的義父卓不凡無罪開釋,而且任了此次鄉試的主考。媚兒試探地問元朗:“乾爹倖免於難,冤情大白,我們是否應該登門道賀?”
元朗卻笑笑說:“鄉試在即,避嫌的好些。相信義父會體諒。”
元朗的正氣總是令媚兒感動,每當此時,媚兒就忘記了元朗的諸多不是之處,彷彿元朗就成了她心中的神一般籠在光芒中。
已過了立夏季節,媚兒在運河邊的田地迎來了第二茬收成,地裡種的金瓜蘿蔔等長勢很旺,賣到市集後得來的銀兩比預期的要豐厚。媚兒提前給武嫂子一家結了一次工錢,得了錢的武嫂子也爲三個孩子置辦了些衣物。大妮子養了五屜春蠶,都已經吐絲結繭,媚兒開始和附近的農家婦女一樣繅絲織布,一派農家繁榮的景象。
同元朗夫妻間風風雨雨磕磕碰碰這些年,自那次元朗醉酒在她房中發泄後,夫妻間彷彿更是如膠似漆了。
日日元朗來她的房中,不是談論些書館中的趣事,就是鍼砭時弊。
媚兒只是笑吟吟的聆聽,偶爾插幾句話竟然被丈夫興奮地贊爲“知音”。
更是令媚兒欣喜的是去蘇州赴任的爹爹來了信,說是自幼過繼給惠南姑母家的二弟弟已經成人,而且學業頗精,是個千里駒。小小年紀中了秀才,如今也要秋天回家鄉赴考。因爲烏鎮桐鄉家中沒了族人,只能讓二弟弟寄居在媚兒婆婆家一些日子,並且修書一封給了媚兒的公公懇請收留。
聽說媚兒的親弟弟是個小才子,並且也是書香門第長大,元光祖多了幾分滿意,對媚兒說:“你爹爹給的銀子我不能收,無非多口飯添雙筷子,給我錢反是給我難堪了。你孃家弟弟學識不錯,也好給元朗兄弟做個伴兒,一道讀書上進。”
潘姨娘聽說媚兒的二弟弟過繼到的胡姓人家的女兒嫁給了當今的五千歲信王爺朱由檢當了王妃,更是喜上眉梢地說:“這門親戚可是要常走動的好些。若是元朗早和皇親國戚有往來,就不會被那些縣學裡的考官欺負,元家也跟着沾光。”
這天一早,元家打掃庭除得乾淨,淨水潑地,迎接媚兒的孃家弟弟胡宥(you四聲)的到來。
媚兒迫不及待的立在門口駐足觀望,眼前似乎還記得那孿生子的二弟弟被送走時抱住她的脖子哇哇大哭的情景,十年了,日子過得真快,如今弟弟長得是胖是瘦是白是黑她都不得而知。
一陣小孩子的歡笑呼喊聲由遠到近傳來,通常是鎮子上誰家有了喜事熱鬧,孩子們纔會如此歡悅。媚兒猜到是弟弟來了,果然就看見跑在前面的孩子們身後又來了一匹高頭駿馬,馬旁跟了兩個挑着擔子的僕人。馬行進得很慢,僕人們給孩子們撒散買路的銅子圖個吉利。
媚兒迎出大門來到巷子裡,當馬上那一身紅衫瀟灑揚鞭的翩翩佳公子在夾道人羣羨慕的目光中駛入媚兒視線時,媚兒驚呆了。腳如粘在原地,手腳冰涼。
馬上的紅衫美少年哪裡是她的弟弟二郎,而是那消失了一個月的小狐狸。
“娘子,兄弟到了,你愣在這裡做什麼?”元朗來到媚兒的身邊,拉住她的手就向那高頭駿馬迎去。
馬上的美少年甩蹬飛身躍下馬,幾步向前撩衣跪下施禮道:“小弟胡宥見過姐夫姐姐。”
揚起頭時一臉絢爛的笑容,明媚如陽光一般,透着的機靈。
被元朗攙扶起身後,“胡宥”活潑爽快地說:“看來小弟還有幾分眼力,遠遠地望見就覺得像是姐姐。”
那含笑的眼神望向媚兒時,媚兒慌得手足無措,慌忙避開那目光。
“兄弟莫見笑,你姐姐這幾日都在不停口的叨唸你,乍一見到你,反是沒了話。”元朗同胡宥迎讓着進了家門,媚兒尾隨其後,腳步變得異常沉重。
這是爲何?彷彿一場大夢一般。
她是該驚喜還是恐懼?
消失的小狐狸弟弟去而復返,可是小狐狸爲什麼要冒充她的孃家弟弟來到元家?她自己的親弟弟在何方?
再一想,該不是巧合,接錯了人?
再尋思片刻,不對!小狐狸自報家門說是“小弟胡宥”。
腳步踟躕地進了院子,丁嫂見了媚兒賀喜道:“恭喜東家少奶奶了,孃家兄弟風風光光的來看你了。”
媚兒笑不出來,隨了弟弟和元朗進到了吉慶有餘堂。
胡宥舉止做派瀟灑中帶着貴公子的氣派和禮貌,很有教養的樣子給元光祖叩頭見禮。
媚兒無心聽他們說些什麼,只是心裡在打鼓,小狐狸來到元家到底是要作什麼?大張旗鼓的招搖過市來到元家就不會輕易離開。小狐狸過去是化做人身躲在她房裡還能掩人耳目,如今可是活生生的一個後生要和她們夫妻生活在一起。
又聽胡宥躬身拱手說:“世伯有所不知,家父家教頗嚴,本想讓小侄隨意尋個客棧住下,但憂及君子必慎其所處,才執意要小侄來投靠姐夫,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丹之所藏者赤,姐夫才高八斗,秉性忠厚遠近聞名,家父最放心不過。”
聽胡宥誇讚元朗,元光祖心頭也十分得意,囑咐媚兒安置孃家兄弟去客房,並讓胡宥和元朗同去書館攻讀備考。
媚兒帶着兩個伺候弟弟的僕人去收拾房間,心潮難平。
倒是丁嫂見她臉色慘白,詢問道:“少奶奶可是病了?臉色不好。”
又不停口的誇讚說:“少奶奶人生得標緻,孃家弟弟也是個美少年,怕是潘安宋玉也就是這般容貌了。”
媚兒無奈地慘笑,心想一定尋個機會好好盤問教訓蛟兒這個小東西。
但媚兒一直沒有尋到機會同小狐狸單獨說話,只是眼神交遇時,小狐狸那目光中充斥着頑皮的笑意。
日頭西斜時,元朗才帶了胡宥回家,兄弟二人用過飯後就在後園小酌,高談闊論,形影不離。
烏鎮賀氏糟坊新釀的三白酒,一碟鹽水瓜幹,坐在薔薇架下把酒言歡,談笑得十分投機。
元朗一身白衫素服,襟帶飄然,很有清流名士不沾世俗之仙風,劍眉朗目,把酒和胡宥談論他一路上所見魏忠賢奸黨做怪的事。時而嬉笑怒罵,時而拍案而起,談得投機時,二人舉杯對酌仰頭暢飲。
媚兒竟是被小狐狸搞得沒了頭緒,心想這小狐狸若是爲她而來,如何要討好元朗?但若不是爲她而來元府,又能是爲了什麼?
胡宥談吐陳詞慷慨,一身紅色的衫兒輕柔,廣袖一拂含了幾分凌雲之氣,面美如冠玉,容貌俊美又不失溫文爾雅。
借了幾分酒意,元朗竟然取來了洞簫,在花間悠然吹了一曲《廣陵散》,抒發自己對朝廷局勢的無奈和惆悵。
胡宥則回房取來一柄長劍,寶劍出鞘寒光逼人,唰唰唰唰嫺熟地撩起幾朵劍花,和着元朗洞簫的曲拍在花間舞起劍來。一身紅衫衣帶飄舉,同長衫如雪皎然的元朗相映成輝,宛如雪中傲然紅梅綻放。
若是元朗似天邊一抹靜雲,小狐狸則似那一天漫醉的流霞。
看得媚兒砰然心動。
她已經許久不曾見丈夫如此歡喜暢快,也許久不曾聽元朗吹簫。更吃驚的是小狐狸從一出場見公爹元光祖就是談吐文雅滿腹經綸的樣子,更是允文允武還會舞劍。
一個是自己託付終身的丈夫,一個是闖入自己生活中奇妙的男子,二人都曾經同自己同牀共寢,媚兒想到這裡臉上羞紅。
小狐狸到底因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