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兒正在繡樓上把弄採來的野花, 流光溢彩的寶瓶配上粉紅的荻花又是一番異樣的情調。
殷蛟緩緩進來,背了手,一身小王袍, 精緻的容貌衣着修飾得一絲不苟。
長長的睫絨低垂, 目光都不敢接觸媚兒。
“這麼快就散朝啦?”媚兒學着他嗲嗲的聲調戲弄的問。
殷蛟勉強的笑。
“挨板子了?”媚兒試探問。
小狐狸搖搖頭, 一臉默然。
媚兒笑逐顏開:“藥都爲你備下啦。乖!趴到牀上去, 姐姐給你抹藥。”
小狐狸苦笑搖頭。
“哦?逃過一劫?果然是嘴巴乖吃得開。沒挨板子如何還悶悶不樂?”
“寧願挨那頓板子。”小狐狸慘然道, 凝視着媚兒,千頭萬緒無從說起。
媚兒納罕問:“可還是爲夭夭同大王爭執?”
“夭夭不會再來了。”殷蛟側面,又堆了笑回頭道:“媚兒, 若我不再是大狐國王子,只是一隻普通的小狐狸, 你還會愛我嗎?”
柳媚兒的面色漸漸陰沉, 殷蛟隨之心冷, 詫異而漠然的望着他。
“我何時會喜歡一隻壞狐狸?不過命裡註定被一個叫蛟兒的賴皮弟弟纏惹上了。”說罷嗤嗤的笑,小狐狸抱了她在懷中, 媚兒頭次覺得他的胸懷是如此寬闊,殷蛟堅定地說:“媚兒,我們離開這裡。現在!”
繡樓頃刻間被狐兵狐將圍得水泄不通,樓下大聲的叫嚷:“太子殿下,大王在此, 請速來迎駕。”
小狐狸同媚兒互望一眼, 彼此堅定的目光毫無畏懼。
媚兒似乎知道發生了什麼, 淡然笑問:“爲了我, 值得嗎?”
“只有你, 勝過一切!”小狐狸拉住媚兒跑下樓,腳步踩在樓梯上發出忙而不亂的聲響。
金毛狐王坐在肩輿上, 頭上金黃色傘蓋幡帶飄揚,王者之威令人生敬。
“蛟兒,到父王身邊來,父王不計前嫌!”狐王端坐肩輿,柳媚兒這才發現狐王的膝上搭着一塊遮風的白狐皮,那方狐皮異樣的完美,那垂着的狐頭似曾相識。
“夭夭!”
柳媚兒嚇得周身戰慄,脫口叫道。
小狐狸殷蛟握緊媚兒的手,坦然對父王說:“阿爸,蛟兒心意已決,要帶媚兒離開大狐國。”
“孽子!孤王教養你這許多年,耗盡心血培養的大狐國儲君,竟然被一個人間女子勾得神魂顛倒,真是大狐國恥辱!”金毛狐王惱羞成怒,一頭的毛髮根根豎立,尤其那一綹金毛綻開,更是刺眼。霎那間四周狂風大作,媚兒腳下如踩祥雲一般飄飄欲飛,盪悠悠被小狐狸一把攬在懷裡,二人面對面緊貼在一處。
小狐狸眉心那枚紅痣忽放異彩,燦美如珊瑚寶石,他抱緊了媚兒,額頭頂着媚兒的前額低聲安慰:“不怕,不怕!阿爸就是這樣,火氣發過了就好了。”
見兒子死到臨頭還同柳媚兒卿卿我我,金毛狐王怒上心頭,揮手喝道:“拿下!若是拒捕,亂箭射死!”
士兵後退,弓箭手刷的一聲換在前排半跪在地,拉弓如滿月。
媚兒只覺根根頭髮倒豎,後背每根汗毛都立起一般,寒意透過毛孔滲入。金毛狐王爲何莫名其妙要射死她和蛟兒?此事定然同蛟兒要帶她離開大狐國有關,蛟兒的神色失常,狐王的暴怒如雷,這對父子難道是因她而反目成仇?
“父王!”小狐狸驚叫道,愕然的目光痛心的望着父王,不想阿爸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父王,若殺就殺了蛟兒,放過柳媚兒!整件事媚兒就是無辜受累,都是太白金星酒後戲言一句,西王母和父王信以爲真,遷怒了柳媚兒這假‘福星’,害得她有家難歸!”
“住口!若不是你不能自持動了凡心,這女人早就命喪塵埃,她怪就怪她當初所嫁非人!今日又錯愛上不該高攀之仙靈!速速過來,否則一道受死!”金毛狐王手中捲起一條長長的蛇皮鞭,圈圈盤繞在手,胸中的鬱怒積蓄在寒冷的目光中。
狐王身前一排半跪在地彎弓搭箭嚴陣以待的狐兵,犀利的目光瞄準箭鏑指向的殷蛟和媚兒,如臨大敵。
小狐狸嘴角掠過冷笑,摟緊媚兒,潤溼的脣迅然吻上媚兒,溼紅的小舌頭迫開媚兒的貝齒,媚兒就覺那舌頭送進口中一異物,緊緊壓住她的舌。火龍珠!是蛟兒隨身的火龍珠。
金毛狐王手中蛇鞭騰起,小狐狸大喊一聲:“不要鬆口!”
一道寒光撲面而來,那是金毛狐王手中的藤鞭飛舞,只聽“啪”的一聲脆響,頭頂上如爆竹炸開一般,只見一道紅色的弧光阻隔那蛇鞭在頭頂斷裂,就見一陣紅光罩體,媚兒和殷蛟被罩在紅弧中安然無恙。
柳媚兒驚魂未定,就聽蛟兒湊在她耳邊輕聲道:“莫怕,火龍珠是西王母賜予蛟兒的天庭寶物,異法無邊!”
“孽障,孽障!放箭!”狐王一聲令下,就聽一聲淒厲的嘶叫:“住手!”
狐後風風火火的飛到陣前,攔阻在狐王和小狐狸之間。
“蛟兒,過來,到母后身邊來。”狐後立在陣前,向小狐狸張開手臂。
殷蛟低聲叮囑媚兒:“莫動,不會有事。”
躍出火龍珠紅色弧光時,變作一隻赤色小狐狸躥進狐後的懷裡。
“蛟兒,爹孃都是爲了你好。柳媚兒是個嫺靜淡雅的女孩子,她美在她的平凡簡單,乾乾淨淨的美自天然纔是最美。可是傻孩子,她是個凡人呀,她沒有仙根,若是日後她去了,你該如何傷心?你無法留住她百年,父王母后都是爲了你好。哪裡有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子女過得幸福?”
撫摸着小狐狸的頭,抱着他一步步走向金毛狐王的肩輿。
小狐狸緊張的貼緊孃的胸懷,媚兒看得鼻頭一酸,眼淚反落了下來。狐後是疼愛兒子的,易地而處,若是她面臨丈夫和兒子反目,這該是多麼艱難的抉擇?
“發哥,蛟兒不懂事,可他畢竟是孩子,發哥不可操之過急,循循善誘纔是。柳媚兒不過是蛟兒看中的一凡間女子,自當是他手中一玩物,不可認真生氣。發哥,西王母今早還催促文曲星之事,有柳媚兒在更易成事,不如就遣她隨了蛟兒去民間戴罪立功吧?媚兒這姑娘也可憐,生生的跟了個薄情郎元朗,縱有詩書滿腹濟世之才,無奈命犯桃花也是無奈。她喜歡蛟兒的真純,也是情理之中。”
金毛狐王的手不停摩挲膝上的白狐皮,沉吟半晌,才喟嘆道:“王后,把兒子給我。”
“娘~~~嗚嗚~~~娘~~~”小狐狸慌得求告,聲音高低婉轉帶了嬌聲。
狐王接過小狐狸放在那條雪白的狐皮上,小狐狸蜷縮成一團不敢動作,狐王掃視了四周的箭在弦上的狐兵,一擡手,弓箭手齊刷刷收箭退下。
狐王目視前方,漫無目的,擡在空中的手迅然拍下,隨着小狐狸一聲聲驚呼哭嚎,沉重的巴掌打在小狐狸腿上,疼得小狐狸踢腳哭喊着:“娘~~娘~~”
柳媚兒驚愕之餘,眼淚倏然落下,她不顧一切拔腿向被金毛狐王按在膝上的小狐狸衝跑而來,情不自禁地高聲喊着:“蛟兒!蛟兒!”
狐後一支手臂攔住了媚兒,溫聲問:“哪裡去?”
“蛟兒,不要再打蛟兒!”媚兒心疼的眼淚直流,狐後嚥了淚問:“聰明些你就不要管,局面至此,定然要有個收場。”
“今天暫且饒了你,若敢再犯,定將你關去縹緲峰!速速帶了柳媚兒去人間完成西王母的旨意,那文曲星奪魁已是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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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媚兒和殷蛟走在回桐鄉孃家的路上,一路上媚兒心情既激動又忐忑不安。
離開大狐山時,她曾有意帶了寶兒回江南,但被狐後製止。生怕寶兒年幼口無遮攔透露出大狐國的秘密,而寶兒也不便再回那個虐待他的家庭,就留在狐後身邊照顧。
越接近桐鄉,媚兒反是心如沉鉛,終於她踟躕不前,憂鬱的望着小狐狸。
人間的禮法,只有女子被男人休書一封休回孃家的道理,再沒女子棄夫回孃家的先例。
她當初故意同紅杏打架,藉機哭着稱病離開元家,若是被迂腐守舊的爹爹知道,定然不容,怕是娘也要叨嘮個不停。
滿懷愁緒望向小狐狸時,小狐狸坐在河邊一塊大青石上四腳朝天懶洋洋的曬太陽,嘴裡銜着一根枯黃的狗尾草,輕晃着一隻狐狸腿,悠然地眯眼看着她。
“姐姐,你又不像蛟兒被父王打腫了屁股,愁煩的什麼?”
嬉皮笑臉的小狐狸相又冒了出來,媚兒如今愛恨不得。若比起初見時那個無賴刁鑽的俏狐狸,媚兒毋寧殷蛟還是那個瀟灑睿智的大狐國太子。
嘴中的狗尾草吐出,小狐狸幹啐了兩下嘟噥道:“可惜不是雞骨頭!”
又寬慰媚兒說:“姐姐莫急,山人自有妙計!管保我那未來的老岳丈不會責備,還要柳家敲鑼打鼓的迎了姐姐進門,讓姐姐風風光光住回孃家!”
媚兒納罕的望着小狐狸,這個壞狐狸,壞水盪漾時,可就沒了在大狐國那份襟懷坦蕩的君子模樣,儼然一個小頑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