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在媚兒的威逼利誘下,終於變成一條可愛的小狗狗,絨絨的長耳朵耷拉在臉旁,翹着一截細細短短的小尾巴。柳媚兒見到小狐狸這副模樣,掩嘴嘻嘻地笑,給小狗取了個惡俗的名字叫“花花”。
柳媚兒走到哪裡,花花就追去哪裡,跟在媚兒身後不離左右。
一切規劃妥當,柳媚兒一早趕去武嫂子家。
那是染坊後的夾道里一間破舊的氈棚,黑暗的氈棚內沒有一絲光線,難以辨清屋內景物。
一股濃郁的臭氣和藥味夾着孩子的哭鬧聲,柳媚兒忍不住掩住鼻子皺皺眉頭。
大妮子忽閃着無辜的大眼,立在門口牽住孃的衣襬晃着說:“娘,餓!弟弟也餓!”
捉襟見肘的狼狽,武嫂子撫撫一頭凌亂的頭髮窘迫地笑笑。
當聽柳媚兒說明來意,提議讓武嫂子一家去一起種地,還可以搬去元家在河邊一處破舊失修的宅子,武嫂子驚喜得涕泗橫流,忙推搡着兩個大些的孩子給柳媚兒磕頭謝恩,嘴裡不住感念着:“少奶奶真是活菩薩。”
武嫂子和老武都是農戶出身,懂得種地。聽到柳媚兒帶來的喜訊,如絕望中抓住河面上一根稻草,雖然只是稻草,也帶來一線生機。
武嫂子迫不及待地隨了柳媚兒來到河道邊那片荒地查看。
綠草如茵點綴荒地,野草的命就是如此賤又如此頑強。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只要有春風和泥土的地方,任何迎頭的頑石和風刀霜劍都壓不住它們迎着春的腳步出頭。
柳媚兒摘下裹頭的藍花布巾,擦拭臉邊的汗,笑容中帶了春的憧憬。
花花在荒地亂草中撒歡地跑,不時打個滾,或是躥身去叼咬垂絛般碧綠的柳條。
武嫂子臉上笑容卻是漸漸消散,略顯遲疑的望着柳媚兒。
猶豫半晌才吱唔道:“少奶奶,我若說句實話又怕掃了你的興。可若是不說,這又……”
見武嫂子欲言又止的樣子,媚兒笑了鼓勵她說:“我不大懂這種地的規矩,武嫂子有話就明講,我不在乎。”
“少奶奶,這片荒地許久沒沃過肥,怕是一時半會難以長出莊稼。就算能長出點莊稼,這收成怕也不好。”
一番唉聲嘆氣的言語多是氣餒。
柳媚兒原本滿心歡喜想借了這塊兒地大幹一番,如今聽武嫂子說出實情心裡未免失落,垂頭喪氣地蹲在地裡玩弄着小草發呆。
小狐狸變做的狗兒花花用尾巴掃掃柳媚兒的臉,又伸了紅紅的舌頭舔舔她的手,那雙總是淚汪汪一般的大眼睛望着她,似乎在說:“不能種菜,我們再想旁的辦法。”
柳媚兒倏然起身,將手中一把小草擲向天空,看着那捧綠草散花般飄落,彎彎着眼帶出笑意堅持說:“武嫂子,我們盡人事,聽天命,這片地能產多少就是多少。產出的莊稼三成歸你,如何?種子和農具我去買。吃住都是我包管。”
武嫂子頭次聽說有這寬厚的條件給佃農,忙應承說:“這感情是好,少奶奶照顧,哪裡有不應的道理?”
清晨而作,日落而息,施肥沃地,淋水灌肥,燒草烤地,柳媚兒每日布巾包發,身上永是一件月白色藍花小襖,同武嫂子穿梭在田間。
每日晚飯前,柳媚兒要趕回家去張羅一家人的晚飯,隨時要幫丈夫打理染坊的賬目,還要不時爲兩位年少的小叔子指點文章。天天忙得不亦樂乎。這也真是按了小狐狸的囑咐蓬頭垢面去幹活,任勞任怨。忙碌之餘,反是忘記了同元朗夫妻間的愁煩。
媚兒辛勤的勞作博得元家上下一致美評,都在感嘆媚兒的執着和韌性。
打掃盡竈間,媚兒解下做飯的罩衫,正欲回房去盤點賬目,元朗來到竈間。
皎潔的月光灑在媚兒和元朗的臉上,相視只是一笑。
媚兒依然是樸實得如牆根的野草,任是月華銀白塗抹在面上,也未能遮過那風吹日曬掛上的一層淡淡的麥色。而元朗的面容更顯幾分清朗,關切又帶了埋怨的口氣勸說:“媚兒,從小你就爭強好勝去逞能,就是你不去做什麼,你一弱質女流也不會有人苛求你。若是田間太過辛苦,就不必再去操勞。”
停了話語拉出柳媚兒那開始打了繭的手看了搖頭嘆息道:“紅杏她…….紅杏她天天晚起早睡,梳妝打扮,不然,讓她去地裡幫幫你。”
媚兒擡眼望着元朗。依舊是俊朗的容顏,深幽的眸子,頭上系的那方白色巾帕遮了後腦垂下,兩條飄帶長垂,那還是她特地選給元朗的。
她喜歡看元朗一襲白衫勝雪的裝束,脫俗清雅,媚兒心裡的文人才子就該這般模樣。
柳媚兒笑了抽出手,那雙柔荑從丈夫的手心緩緩抽出時,彼此的心也似乎隨着分遠。
“不必了,真的不必。雞要打鳴,貓要捕鼠,各有各的活計。紅杏她只要伺候好元郎你,就是在幫我。”柳媚兒說得坦然,誰曾知這是小狐狸指點她多日的話,終於尋到了戲臺展現。
元朗望着媚兒的眼睛,失望中有些好奇,似乎在揣測妻子的心思。
柳媚兒回到房中,揉揉發酸的脖頸,環環僵硬的腰,正欲打水梳洗,紅杏悄聲來到房裡。
臉上帶着不快,冷言冷語道:“姐姐可有什麼事吩咐紅杏去做?元郎打發妹妹過來問問,怕姐姐過於操勞。”
柳媚兒堆出笑意,餘光見到了房樑上那躲在暗處縮做一團的火狐狸,小東西不安的眼神凝視她,柳媚兒應道:“妹妹來得正巧,姐姐正欲去尋你。這倒泔水、漿洗衣衫….”
紅杏的臉漸漸變成鐵青色。
“都有丁嫂她們去做。妹妹只需要伺候好相公。”
大喘氣的一句話,紅杏如釋重負,臉上顏色舒緩些推辭道:“姐姐太過辛苦,元郎他心疼,若是妹妹不幫襯,怕相公他不依…….”
柳媚兒打開鬥櫃,從裡面取出幾塊兒鮮色的衣料遞於紅杏說:“這幾塊兒衣料姐姐也無暇做,放在這裡也是辜負了好東西,妹妹拿去做了衫子穿給元郎看,他會喜歡。”
打發走紅杏,小狐狸在房樑上翹腿搖頭笑道:“孺子可教也!”
鼻子忽然聞到一股隱隱的臭氣,柳媚兒擡頭瞪了眼房樑上的小狐狸問:“你放氣了?”
人說狐狸尾根有洞,放出的氣薰死人。
小狐狸受辱般委屈地搖搖頭。
柳媚兒想,難道是七日前小狐狸叼了雞來自己房裡,那血滴在了地磚縫隙中腐臭?再或者是,再或者是……
柳媚兒用鼻子在房裡嗅着氣味四處尋找根源,終於聞出那臭味源自她的牀下。
好奇地俯身,掌了油燈向牀下照去,這不照還好,一照反是嚇得她臉色紙白。
牀下滿地腐臭的雞毛,怕都是小狐狸偷嘴吃剩的雞毛藏在了牀下,用棍子一掃,裡面出來幾根腐臭的雞骨頭。
柳媚兒險些沒氣昏過去,指了蹲坐在她身後楚楚動人地閃着烏亮吊眼的小狐狸沒說出話,掄起手中的棍子就打,小狐狸吱吱的一聲慘叫,嗖地躥上了房樑。坐在房樑向下望,抱歉地說:“我……我沒處放這些雞毛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