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媚兒揹着竹簍,拖着疲憊的步伐回家,一路上沒了揹簍中小狐狸哼哼哈哈地囉嗦,反覺得少了些什麼心中空蕩蕩,臉上也是懨懨的無精打采。
行至自家門口,遠遠地便見紅杏立在門口迎候。
一身淡雅的花布襴衫,一該平日花枝招展的裝束。
媚兒心想,莫不是她在這裡等元朗歸來?
見媚兒走來,紅杏笑盈盈地提了裙襬踏着碎步迎上,伸手去搶媚兒背在身後的那隻空揹簍。
“姐姐真是辛苦了,風吹日曬早出晚歸,女人家要留心身子不要累到。”
紅杏突如其來的殷勤反令柳媚兒受寵若驚。
轉念一想,紅杏素來是個知趣的女人,在家中對婆婆親熱孝敬,對潘姨娘少不了的橫眉冷對;對元朗溫存周到,對潘姨娘生的女兒就橫豎地挑剔,平日多是順了婆婆的喜惡待人。如今她同丈夫重歸舊好,元朗冷落了紅杏,怕紅杏也是見風使舵了。
雖是元朗的心只在她一人身上,平日裡同她溫存時如膠似漆的纏綿。但她從未想專房獨霸丈夫的愛,反是主動限制元朗來她房裡過夜的次數,推了元朗多去紅杏的房裡過夜。
她記得小狐狸講的道理,好東西久吃便膩,不覺得新鮮。
只怕紅杏尚未悟出其中的奧妙,一味地迎合元朗,卻未能留住元朗的心。
面對紅杏的示好,媚兒只是堆了一臉溫然的笑同她並肩回家。
這是元府面對后街的旁門,平日媚兒都是從這個門回家,離得竈間近,也方便放帶回家的物件。
“姐姐,妹妹年輕,不懂規矩,姐姐多多擔待。今早的事,是妹妹手拙,無禮……”紅杏一臉愧疚,羞紅了臉低頭。
柳媚兒嘴裡安慰她幾句,又猜想定然是丈夫元朗依了她的話去探望紅杏的燙傷,順便點撥了紅杏幾句。
心情舒暢,身子累,捶捶腰扭扭脖頸,紅杏已經眼明手快地在身後替她捏脖子。
正要進門,街上穿來唱歌般的叫賣聲:“胭脂水粉的賣,釵環首飾翻新。”
“姐姐,留步,姐姐。”紅杏拉住媚兒,探頭探腦順了貨郎叫賣的聲音向巷子口張望。
那方向是媚兒回家的反方向,一名賣胭脂水粉的貨郎搖着小鼓在沿街叫賣,擔挑支放在地,摘下草圈帽扇着汗。
紅杏紅着臉央告道:“姐姐,昨夜姐姐定是買得什麼上好的水粉敷臉,水靈得惹了相公丟魂一樣。姐姐,妹子的胭脂沒了,求姐姐替妹妹去貨郎擔上買些?”
說罷又一瘸一拐地緩緩移動兩步說:“妹妹的腳,早上燙到,多走一步都疼得難受。”
見媚兒半信半疑地低頭看她的腳,紅杏將繡花鞋向裙內縮縮,自我解嘲般笑笑說:“姐姐,相公總是埋怨奴家在胭脂水粉上花費太大,若是紅杏去買,定然被他罵。姐姐買了送給妹妹吧。”
紅杏堆出一臉調皮的笑,笑得有些無賴。
清晨做飯的事,媚兒本是有些愧疚,若是早上她及時醒來去做飯,怕不會讓紅杏燙傷。
難怪紅杏如此殷勤出門來迎她,怕是目的就是纏磨了她買胭脂水粉。
女人好美,無可厚非,紅杏花在梳妝打扮上的開銷似乎是大些,可既然她今天開了口,如何也不能薄她的面子。
媚兒摸摸腰間的錢囊,還有幾枚小錢,就將裝了一些青菜的揹簍遞給紅杏,自己向巷口方向喊那貨郎過來。
貨郎依舊搖着手中的小鼓布浪浪地作響,似乎沒有聽到媚兒的喊聲,悠然地向巷子另一方向張望。
紅杏一把抓住柳媚兒的手提醒說:“姐姐小聲,若是被婆婆知道,一定責怪奴家多事。”
元家的媳婦,無論如何不能同那些村婦一般扯着破鑼般的嗓子大聲吆喝那些耳背的貨郎挑了擔子過來。
安慰紅杏待在門口等候,柳媚兒強打精神向貨郎擔子走去。不過是一盒水粉,定然是元朗誇讚了她的那面油令顏面煥然一新,才令紅杏豔羨得要買胭脂水粉打扮。既然紅杏主動來示好,她如何也要給紅杏這點面子。
一步步踏在深巷青石板地上,柳媚兒心頭不知爲何預感出一些不妥,平日紅杏也曾讓丁嫂喊了貨郎去家中挑選胭脂首飾,或是託了下人趕集時幫她帶胭脂香粉回來,這本是尋常,爲什麼心悸動得厲害?
靠近貨郎的挑擔時,小貨郎坐在哪裡用草圈帽子扇着汗,直到柳媚兒到了他眼前,他才恍然發現柳媚兒的到來,忙起身陪笑招呼:“小娘子,可是要買胭脂水粉?我這裡的胭脂顏色上好的,京城裡的娘娘們都用這種胭脂。”
媚兒點點頭,吩咐貨郎他將上好的胭脂香粉拿來看看。
見生意送上門,小貨郎嘴裡念唱詞一般吹噓着他的貨品,順手從擔挑內拿出五六隻顏色各異的圓紙盒。打開盒蓋子香氣撲鼻,淡粉色、玫瑰紅、鵝黃色、深紫色……品種繁多。
柳媚兒用拇指食指輕輕捏起那玫瑰紅色的胭脂盒子,湊在鼻前嗅嗅,果然是一種淡淡的暗香,香而不膩,餘味沉遠。
“小娘子可真是識貨,這可是上好的茜香國胭脂,要五枚銅子。”
媚兒被這價格嚇到,擡眼有意看了眼這小貨郎,似乎不曾謀面,不過生得也算俊俏,黝黑的面龐,濃眉下一雙桃花眼眸光飛轉。
柳媚兒訕然一笑道:“你哄誰?任它是哪國的胭脂也不會是這個價錢,兩枚銅子,若是成交我拿兩盒。”
“小娘子可真是精明人。”小貨郎誇讚着接過那盒胭脂指點說:“小娘子仔細看,這胭脂的成色,玫瑰紅帶了些暗紫,聽說宮裡的娘娘們如今都喜歡這個色。再看這裡,這些星星點點的金星,這是碎金沫,塗在櫻脣上夜裡都會發亮,哪個男人見到不醉心?”
說話時,頭湊在了柳媚兒面頰邊,柳媚兒慌得閃了閃,心想這小貨郎貌似老實,或許無心。
小貨郎用手指挖出淺淺一層胭脂,在指尖揉開,不容分說就塗在柳媚兒那把玩胭脂盒的手背上說:“如此一看就能看出色澤不同。”
柳媚兒慌得撤回手,心想這販夫走卒多是無禮沒有教養,男女授受不親,如何去碰人家女子的手?想到這裡心生厭惡,若不是紅杏巴望她買回胭脂水粉去,她都想轉身離去。
“廢話少講,兩枚銅子你可賣?”柳媚兒不耐煩道。
那小貨郎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透着幾分俊美,日曬成桐色的皮膚,一把扯過柳媚兒那十指纖纖的手指解釋着:“小娘子,不試如何知道胭脂好壞?小娘子手上的肌膚如白玉一樣,嫩得像雞子兒,塗什麼色的胭脂都是美豔。”
柳媚兒拼命地扯回手指,無奈那浪蕩子握得甚緊,一臉的調笑就是撫弄着柳媚兒的手背不肯鬆手。
卻原來這個小貨郎是個市井無賴,放浪之徒,柳媚兒氣得大聲責罵道:“你若再不鬆手,小女子可喊人送你去官府!”
回身慍怒地要喊紅杏去叫人,卻見不遠處一隊提了棍棒扁擔的人奔跑而來,家門口已經沒了紅杏的身影。
身後的小貨郎非但沒嚇跑,反一把攔腰抱住媚兒就要親嘴兒,柳媚兒急惱得又踢又打,情急之中抓傷了小貨郎的臉,立時留下三條血印。
“捉住姦夫□□!捉姦呀!”那隊人掄着棍棒跑近,柳媚兒才發現原來是元家族裡的人,長舒一口氣,總算救兵到了。
就聽那小貨郎大喊了聲:“心肝兒快跑!”
一把推開柳媚兒,有備而來一般踩了貨郎擔子翻上旁邊的牆頭,騰身一躍就沒了人影。
柳媚兒驚得措手不及,一隊人已經將她團團圍住,一些人踩肩搭腿要翻牆去追“姦夫”,人羣中走出了二叔公,幾綹銀髯飄動,怒不可遏地罵:“不可翻牆,牆內是沈老爺家的後宅,私入人家宅院是犯王法的!”
“那,不如我們去叩門求沈老爺代查姦夫。”有人提議。
二叔公氣得跺腳罵:“家醜不可外揚!家醜不可外揚,還嫌丟臉沒丟到家!元家數十年未出如此醜事!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大房元朗的媳婦是如此下賤的□□!”
柳媚兒如墜雲霧之中,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她措手不及,二叔公罵她是□□,衆人大喊捉姦而來。
恍悟過神忙喊了:“冤枉,二叔公,冤枉!”
二叔公擺擺手,吩咐說:“堵住這個銀婦的嘴,關去祠堂,喊她家裡的人到祠堂問話,小心審問聽候族裡發落!”
面對一隊家丁,柳媚兒才覺得自己的力量如此薄弱,她根本無力抵抗,在衆人的唾罵聲中被一塊兒髒布堵嘴,五花大綁了押去元氏宗祠。
路過家門時,大門緊關,不見了支使她去買胭脂的紅杏。
一場噩夢般,柳媚兒被押去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