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位於晉江上游,沃野千里,是一個好地方。
鄭國的百姓九成都是靠種地爲生,鄭國的糧種之豐,產糧之巨,在諸侯國中間是有名的。
鄭國最出名的貢品不是鄭絲,雖然鄭絲細、軟、輕,世上只有鄭國的絲能包裹樑帝愛妃的嬌軀——但最受樑帝喜愛的卻是鄭國的白米。
每年,鄭國都要向樑帝進貢十萬石白米,因爲所需量大,種出來的白米全都要送給樑帝,鄭王甚至都不曾嘗過鄭國米的滋味。
丁強從鄭國歸魯,別的沒帶,只偷偷帶了一船鄭國米。
他沿晉江而下,特意租了一艘大船,扮做商人入魯。
在魯國時還看不出來,但在外面,沒有哪一國的商人不知道魯國,也沒有哪一個商人沒有去過魯國。
商人不知魯,就像是沒當過商人一樣出奇。
丁強扮成商人,又言明自己是魯人爲商,路上就有不少商人想和他結交,想借他的船運貨,只要能跟着他的貨一起進商城再從商城出來就願意給他三成貨物。
“那你不是虧了?”丁強不解,只是過一次商城就白給他三成貨物,有必要嗎?
那個商人是個魏商,笑道:“看來你沒去過商城。”
丁強搖頭:“確實不曾去過。以前家裡只走鄭國這條路,從商城出去只有燕國,那裡是不毛之地,又有什麼可去的?”
這個魏商大笑,“小哥不知,越是不毛之地,越有我們大展身手的餘地!你想啊,那裡什麼都沒有,要什麼不都要我們送過去嗎?”不過他一頓,又道:“其實燕國也不是什麼都沒有,有一種貨物,從他那裡買比從別的地方買要便宜得多。”
丁強問:“是什麼?”
魏商道:“奴隸。”
過了江州就要下船了,丁強在此地從大船換小船,漣水水淺河窄,大船進不去,進去就趴窩。
以往這裡有許多船家攬生意,找到船行,租上十幾條船也是很容易的,但今天丁強一下船就覺得不對,寬廣的河面是空蕩蕩的,看不到來往如織的船,也沒有河邊討生活的酒家、酒娘等。
送他到這裡的船主道:“客人,此地租不到船了,船家都跑到通洲和肅洲去了。”
丁強忙道:“爲何?”
船主嘆道:“你不知道,前段時間八姓龔氏與樊城的顧氏鬧起來了,大王都不得不在此地設了好幾個關卡,怕他們打到樂城去,結果最後還是上去了,在樂城外鬧得不可開交,不止這裡空了,你再往上去,樊城現在都空了一大半,你在這裡是僱不到船,也僱不到人的。”
丁強這回傻眼了,晉江往漣水去的這個地方是魯國最熱鬧的河面了,歷來要從這裡往四處去的船家、商人多不勝數,他是萬萬沒想到,在這裡會僱不到船。
這時他的隨從已經找了一個當地人過來幫忙卸貨,那個當地人對他說:“客人,現在只有兩個辦法,第一,你僱車把貨從長山那邊運過去,如果不怕耽誤時間的話,這樣也可以;第二,就在此地把貨賣了吧,我倒認識幾個厚道的商人,可以給你個好價錢。”
丁強一口拒絕,“賣是不行的,真的上不去嗎?”
那人道:“真的不行,你沒船啊。”
丁強也算是走南闖北過來的,知道這些本地人手中都有一些不爲人知的小訣竅。他先僱這個當地人幫他卸貨,又聽他的租了他家的一個倉庫,再請他吃飯、喝酒,又送他重禮,最後終於從他嘴裡問出來一個辦法。
從漣水往上一直到樊城,都是姜大將軍的轄下,只要能買通軍中的人,其實還是從漣水上去最簡單。
聽到是姜大將軍,丁強心中一動,回去打點了一些禮物,命隨從在此看守好貨物,他決定親自去拜訪姜大將軍。
丁強請了嚮導,僱了車馬,往關卡而去。
沿着漣水河往上,可以看到河兩岸有士兵來去,他們沿着河走,從河中撈魚吃,可能因爲河面上少了船隻,也少了以前捕魚爲生的船家,河中的魚成羣成羣的從河面上掠過,令人不禁垂涎三尺。
他們看到丁強的馬車也不來過問,丁強問趕車的當地人:“我看這些小將都很好說話的樣子,怎麼你們會不敢上來幹活呢?”
趕車的人笑着說:“將軍們確實都和氣,也不搶我們,打我們。但是這些人今天打了,明天好了,後天又打起來了,什麼時候是個頭?我的腦袋只有一顆,可不敢跟刀比誰硬,只好不過來了。我們村的都是這樣,寧可跑到通洲和肅洲去,也不往這裡來。”
再往前就遇上了關卡,丁強下去遞上名帖,言明要見姜大將軍,那守卡的小將就道:“既然如此,雜家帶你上去。”
有這個小將領着,再過剩下的關卡就省勁多了。
快要到漣水城時,丁強看到漣水城城門緊閉,附近沒有一個百姓逗留,簡直像一所死城。
但再往前三十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還沒有看到樊城的城牆就看到了大批的馬車,車輪滾滾,濃煙滾滾。
小將道:“這都是從別的地方來的商人。”
那個趕車的漣水人很好奇:“他們都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小將笑道:“哪裡的都有,自從這城改名爲鳳城,成爲公主的屬城後,這些商人好像一夜之間全冒出來了。”他往前一指,“看,那都是他們搭的帳篷。”
鳳城外確實冒出了數千座大大小小的帳篷,當丁強的車經過時,有不少人向他搭話。
“客人,要不要看看?我這裡有好東西。”
“兄弟,有沒有貨要賣?給你個好價錢!”
一路進了城,小將領着他到一座宅院前停下,他自去通報,過了一會兒,有一個人出來,來到丁強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將軍請你進去,請隨我來。”
“拜見將軍。”丁強拱手道。
這是一座精緻華麗的大殿,嵌金鑲玉,輕紗煙羅,但中間的紅木榻上,坐的卻是一個壯漢,他大約二十幾歲,虎目炯炯,猿臂、狼腰,坐在這榻上,顯得屈手屈腳。
一根一丈三的長矛立在他手邊,矛尖彷彿還帶着血光。
他看向丁強,認出了他:“你從鄭國回來了?”
丁強在姜武面前竟然有些不敢說話了,他想不出這才過了多久,姜武竟然已經有了如今的氣勢,他道:“鄭王有信給大王,所以我才趕緊回來。”
姜武點頭:“那好,你這就回樂城吧,我叫人護送你。”
丁強謝過,猶豫了一下道:“我從鄭國帶來了一些禮物給公主……”
“何物?”姜武問。
“鄭國米,就在漣水下面的倉庫裡。”丁強道。
姜武道:“你先回樂城,我帶人去把米給送過去。”
丁強怕有人把這米給吞了,要知道這東西還不好找!這還是鄭王偷偷給他的呢,都不敢讓人知道,讓他帶上速速回魯。如果真被人給調了包或怎麼樣,那他可就該吐血了。
可當着鄭王都能侃侃而談,對着姜將軍卻不敢反駁一二,丁強諾諾道:“……就依大將軍的吧。”
丁強回到樂城,最叫他吃驚的不是城外突然冒出來的許多村莊和百姓,而是彷彿街知巷聞的鄭姬。
……他還沒有回來,怎麼人人都知道了?
……這些人是從哪裡聽說的?
難道是他路上耽擱時間了?
想到這裡,丁強嚇得連家都不敢回,衣服也沒顧得上換,身上帶上十幾個香包後就進了蓮花臺求見公主。
摘星樓裡,姜姬看着去了鄭國一趟,連鬍子的修剪方法都變得不一樣的丁強,對姜揚道:“快來見過你先生。”
她特意把姜揚叫來了。
姜揚上前欲行禮,先被丁強身上強烈的香料味衝得鼻子癢癢,眼淚立刻就要冒出來,他甕聲甕氣的說:“先生,你可回來了!”眼圈一紅,倒是很像樣子。
丁強就是真感動了,他驚訝的看着個子拔了一節的姜揚,道:“太子長高了!好好好!”
由得他們師生敘了一回歸,姜揚才離開,臨走還得姜姬同意,等一會兒可以再跟丁強見一面。
丁強其實很擔心自己從鄭國回來後沒有地方安置他,在他走的時候,姜揚的先生就變成龔大夫了。萬一等他回來後,公主沒有別的官給他做,姜揚也不給他教了,他該怎麼辦?
現在看到姜揚,他就安心了。這表示就算他不幹別的,回來後至少太子身邊還有他的位子。
“公主,鄭王欲將其女嫁給我王。”丁強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道:“只是此女乃趙後所出,今年不過……一歲零八個月。”
這說明鄭王確實很急。
姜姬問:“怎麼回事?你詳細道來。”
丁強難掩同情的說:“都是趙王相逼。”
現在趙國的趙理王是個攪事精,生命不息,折騰不止的人。
他曾迎娶兩歲的魏國公主爲王后,也曾因爲其子欲向姜姬求親而搶先向姜姬求親。
在鄭王剛繼位時,他就欲和鄭王交好,爲表誠意,他就把自己的女兒趙國公主嫁給了鄭王。
鄭王一開始很高興,但漸漸的,他發現趙王的手伸得越來越長,慢慢的,他就有些撐不住了。而他的王后,趙姬也誠實的對他說,她爹不是個東西,別指望他顧念父女之情,你再不厲害點,他真吞了你的鄭國,別不相信。
鄭王就想趕緊找個外援幫忙,但他深知自己的無能,外援也不敢找太厲害的,所以就瞄上魯國了。雖然魯王也很弱小的樣子,但兩個大王加一塊,總能扛得過趙王了吧?
他就把自己王后剛生出來的女兒當籌碼送來了。
姜姬在聽完丁強的哭述後,得出以上結論。
原來鄭王真的不是個強者,能聯合奇雲毒死他爹估計是他的超水平發揮,要麼就是被逼到最後的反擊,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對不對?但平時,他仍舊是個弱雞,偏偏又娶了相鄰的趙國公主爲王后,又碰上趙王這個人越老越折騰的天才,就這麼跪下去了。
至於爲什麼鄭王現在這麼急呢,因爲趙王想把他的丞相借鄭王用用,就是說,趙國丞相到鄭國去當丞相。
“……他不會拒絕嗎?”姜姬問。
丁強搖頭:“趙國丞相是獨孤蘭,鄭王的丞相不是對手。”
……什麼叫不是對手?誰當丞相難道還要比試一下?
結果她還真沒想錯。趙王設了個局,先派趙人去跟鄭王的人比試,就是辯論賽,鄭王的一人路輸,輸到最後,贏的那個人就是趙王丞相獨孤蘭了,他贏完說這都是遊戲,呵呵,請不要介意我贏。鄭王當然只能大度的表示你就是好,我的人全是渣,如果能得先生爲我鄭人,爲我大臣,那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趙王得知,大方的表示沒事,女婿,咱倆可以共用一個丞相。
鄭王就騎虎難下了。他難道現在要說他的邀請只是隨口說說不是真心的嗎?不能,必須不能,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一邊拖住獨孤蘭,一邊拼命找外援。
丁強就這麼跳入了鄭王的眼簾。
說完了,丁強還有點擔心自己做錯了。
姜姬溫柔笑道:“一路辛苦了,去見過太子就早些回家休息吧。”
送走丁強,她再命人把龔香叫過來,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說了一遍後,問道:“如果此時獨孤蘭死了,趙、鄭之間會不會反目成仇呢?”
龔香被這個主意迷住了,差一點衝動的說“那就幹掉他看看吧”,把這句話吞回去後,他鎮定道:“公主,再多打探一二再做定論。”停了一下,他道:“此人不知底細,只怕沒那麼容易殺掉。”
“也是……”姜姬點頭,但她還是被幹掉獨孤蘭這個念頭迷住了,從鄭下手不行,從趙呢?
或許不用……
明顯趙王是隻欠一個理由好對鄭下手,只要把這個理由給他就行了。
什麼理由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