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
天氣還是很熱,龔獠每天給姜旦上課時都要出一身汗,看他這麼辛苦,姜旦很過意不去,所以特意準備了很多甘涼的水請他喝,而且一看到他出汗就催他喝水。可惜龔大夫總是拒絕……
“先生,這水很涼的!你喝了就不熱了!”姜旦推推案几上的陶杯,這是公主命人燒製的。
龔獠不好意思說他不習慣在宮裡方便,太累……不是,是不能在大王面前失儀。他搖搖頭,正要說話,姜智進來說,“大王,劉竹兄弟求見。”
龔獠就告辭了。他走出北奉宮,看到宮階下有一羣人正等看見大王。他們無不躊躇滿志,都期待着能一展所長,被大王賞識。
哪怕大王只是個無知孩童。
龔獠走過,劉竹、劉菁兩人看到,連忙示意衆人,“是龔大夫!”
衆人向龔獠行禮,目送他慢慢走遠。
此時姜智從殿中出來,請他們進去。
劉竹叮囑劉菁,“談話儘量淺顯,如果大王不感興趣,就立刻轉變話題,我們進來一次不容易,不知下次見到大王是什麼時候了。”
劉菁點點頭,“我懂了,大哥。”
現在見大王一次並不容易,因爲有太多的人想見大王了。而大王還要學習,他也不喜歡見人,一旬之內,也只有五六天時間。這更令那些人趨之若鶩。
龔獠更加下定了決心。
他回到家,找人來問:“莊公今日可開口了?”
下人搖頭。
莊苑已經發現龔大夫並不想幫他。可他覺得自己還是有一爭之力的。如果他真的無關輕重,龔大夫又何必把他關起來?這正好表示他的話還是能起到作用的!
他被困到心焦,困得快瘋的時候就是這麼想的。
他要讓龔獠後悔這麼對他!
在龔獠終於命人請他過去之後,他就知道機會來了。莊苑的做法就是不跟龔獠說話,不管誰來他都不搭理。他用沉默來向龔獠抗議。
“莊公,今日與我一同上街去吧。”這天下午,他聽人說龔獠從蓮花臺回來了,就知道他還會讓人來看他,他坐在屋裡一動不動,閉着眼睛,彷彿在出神,卻感覺得到門口有個小童在窺伺。
過了一會兒,那個小童跑了,他知道龔獠就會知道他還在堅持。
他想看看龔獠到底能多沒有良心!他就不怕天下人的報應嗎?他這麼對他,天下人早晚會知道的!
小童走了沒多久,他就聽到了龔獠的腳步聲,腳步聲雖然沉重,卻緩緩而來,彷彿他什麼時候都不着急,也不緊張害怕。
莊苑的心卻早就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
結果龔獠沒有再坐下勸他,而是請他到街上去。
街上的人很多,人聲此起彼伏,摩肩擦踵。莊苑重回人間,覺得這份熱鬧格外親切。
龔獠卻引他去看路邊茶棚、茶舍中的人。
竟然全是士子。
而且街上的人也太多了,好像整個樂城的士子都跑到街上來了。他們要麼成羣結隊,要麼就目光大膽的盯着街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手上指指點點,口中還唸唸有詞。時不時有人跺腳大罵:“又數錯了!”
“完了!我剛纔數到哪兒了?”
有人哭就有人笑,莊苑稀奇的看到就在剛纔,一個跑過去的士子明顯遭遇大變,失魂落魄的,而街邊一座茶舍中幾個坐着的士子不但不同情他,反倒大笑起來。
“還真有人打算數清楚啊?他打算數到齒搖發白嗎?”
“愚蠢!愚不可及!這明明是一道大王的考題!答題憑的應當是智慧!這種想數出來走捷徑的都不該羞愧!”
“馬兄,馬兄,他們真的走的是捷徑嗎?哈哈哈哈哈!”
這種做派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莊苑不解,爲何這些人恥笑一個可憐人,周圍的人卻都不以爲意呢?
樂城士子都是這種性情嗎?那此地的人也太可怕了!
“莊公,不要誤會。”龔獠見他已經面露奇色,接着就把他領到了城門口,這裡更是人山人海,還有更多的人正從城外涌來。
大王出題的事已經從樂城傳出去的,別的城中的人聽說後也都想挑戰一番,時間越久,傳的越遠,聲勢越大。
可能由於樂城與樊城之間的緊張氣氛,大家都需要一件事來轉移注意力。
龔獠他們擠不到告示牌前,而旁邊早有機靈的小童背下了告示牌上的所有內容,見到他們,特意上前說可以告訴他,只是需要付一些報酬。
龔獠付了兩個錢,小童清了清喉嚨想背,周圍立刻涌過來一堆沒掏錢想白聽的人,小童不想讓人家佔便宜,帶着龔獠他們跑到遠處,可惜還是有人跟上來,小童沒好氣的瞪了那些不要臉的人一眼,大聲的把題目清楚的背了出來,還送了幾個消息。比如現在劉家、田家都有人宣稱已經解出了題,還有人說已經算出了半個城,他願將這半城之數相贈,只要另一人告訴他剩下半個城的數就行。
“男人?女人?”莊苑聽完,氣得發抖,“大王如此兒戲,龔公是想戲弄某嗎?”
“……”龔獠張張嘴,打消了解釋的念頭。何必給這蠢才解釋這其中的深意呢?就讓他繼續自大下去吧。
他嘆道:“不管這題是否可笑。莊公應當看到,大王已盡得民心!”
莊苑啞口無言了。
這也讓他更不忿了。
他想起莊家在雙河城數十代兢兢業業,不敢懈怠。是誰保護了金溪與金河數百年的安康?又是誰一直以來對姜氏忠心不貳?可換來的是什麼?而王座上不過是一個小兒和一個蠢婦就能任意擺弄他們!
他落下淚來,“蒼天啊!你何其不公!竟令這小兒騎在我的頭上!”
他怒指蓮花臺的方向,立刻引起了旁邊幾個士子的不滿,他們對莊苑怒目而視,見莊苑不像是要道歉或解釋,一人就越衆而出,先深施一禮,然後就問:“敢問老翁,剛纔所言小兒是指誰?莫非是指大王?”
莊苑怒哼一聲,“有何不可?”
士人挑眉:“敢問爲何?”
莊苑:“一個黃毛小兒,難道我還說不得?如果不是先王早逝,怎麼會讓一個不及弱冠的小兒坐上去?他有什麼才能?有什麼本領?他那個姐姐,不思賢德,只會花錢享樂,難道不該罵?”
幾個士子聽了都圍過來,紛紛嘲笑他。
“不想你這把年紀,竟還如此糊塗!”
“大王是幼,你爲長,你可以教導他,卻不可以無故責罵他。看你罵得歡還以爲有什麼能耐,結果是隻圖自己罵個痛快,其實肚裡什麼貨都沒有!”
“大王神智,豈是你這種白吃幾十年飯的人能懂的?”
“公主正值青春年華,女兒家嬌慣些本是常理,又怎麼值得你如此苛責!她可是我魯國公主!傾一國之力供她享受又有何不可?”
最後還是龔獠硬把莊苑給拉走了,不然他們還要繼續吵下去。
就算這樣,莊苑也被氣得不輕,他回到龔家,被下人扶到榻上時還在喃喃自語。
“荒唐……荒唐……”
“可惡……可惡……”
龔獠在旁邊聽莊苑罵的話,就知道這一劑藥見效了。
之後幾天,龔獠一直在勸莊苑,大意就是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大王極得民心,公主只是愛錢,又不是什麼大過錯,你們把錢送來就行了,金溪和金河兩座銅礦呢,藏銅不知有多少,難道公主還能都花完了?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又不是你家的錢,對吧?
他這麼“直白”,連層遮羞布都不蓋的要莊苑“接受現實”,痛快給大王和公主跪下,什麼真理、正義,都別想了,我是不會幫你去討的。是,我知道大王做的不對,公主做的也不對,不過你就忍忍吧,忍忍吧。
莊苑就算本來會忍,在被關了幾個月之後沒有得到撫慰與希望,反而得來一個“忍忍吧”的結果,他也忍不了了。
他氣炸了。
他向龔獠告辭,龔獠聽說他要回去,歡天喜地的送他走了,彷彿他來告狀被他關了幾個月是不存的事,這份輕視和污辱深深的刺進了莊苑的心裡。
龔獠很有職業道德的親自把莊苑送出城,送出去十里後就告辭回去,臨走前還不忘提醒他,公主要的那十倍銅開了嗎?回去開採出來後趕緊送來啊,以後不要沒事找事,拿這種小事出來會鬧笑話的。
笑話?
他這幾個月只是個笑話嗎?
一切都沒變。公主根本不知道有人在恨她,大王還是會繼續縱容她要錢,金溪與金河還是會繼續給她產銅。
龔大夫只會奉承大王,根本不會替他們張目。
十倍啊!十倍啊!
他就不信天下人知道了大王和公主的真面目後,他們真能安然嗎?
這樣一個荒唐的大王,真的值得他們順從嗎?
龔獠看着莊苑的車飛馳而去,不知這段時間的戲做得成功了幾分。能吸引一個人向坐在他頭上的人發起攻擊,要麼是他的野心,要麼是上位者的愚蠢。
希望他和大王、公主,在莊苑的心目中變得足夠蠢。
他叫來人悄悄吩咐:“跟莊家的人說,讓他們多多鼓動莊苑和他的兒子,讓他們想辦法保護‘先王’留給他們的銅礦。”
再給他們一面大旗,助他們一臂之力。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