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山坡上開滿野花,當梨樹、桃樹、杏樹、李子樹都長出了滿頭的花苞,春天就到了。
世家的女孩子們乘着牛車,在兄弟子侄的護送下到城外踏春,百姓家的女孩子也換上了粉襖綠裙,用鮮花妝點頭髮,修飾嘴脣面頰。她們成羣結伴的來到城外,放風箏、採春芽,踏着晨光出來,迎着暮色歸家。這個時節,不管是年輕的小夥子,還是頭髮花白的老頭子,只要還能動,哪怕拄着柺杖也會來到城外,領着小兒子、小孫子,讓他們去追求心儀的女孩子,如果不敢靠近她們,就用歌聲、琴聲讚美她們的美麗,如果能讓美麗的姑娘回頭看他一眼就心滿意足了。
姜元早就在等着這一天了,他做了新的衣冠,特意染黑了頭髮,仔細的修鬢、修須,還用假髮挽成一個大發髻,梳得溜光水滑。他妝扮好了以後,憐奴笑嘻嘻的誇道:“今天再沒有比大王更威武的人了。”
“真的?”姜元卻不怎麼相信。就算他塗了粉和胭脂,雙手也修飾過了,爲了能更像百姓想像中的“大王”,他已經做了很多準備。不像他剛歸國那一天,百姓只能從高高的城牆上看到他,今天他會和百姓們走在一起,坐在一起。
“大王記好了那幾首詩歌了嗎?”憐奴小聲提醒。
姜元點頭。他事先背下了憐奴做的幾首詩,還練了好幾首歌。雖然聲音不像少年那麼清澈,但他對唱歌還是有幾分自信的。
“那就萬無一失了。到時大王只需要出來吟幾首詩,如果心情好再唱兩首歌,之後就坐在車裡好了。”憐奴說。
姜元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等穿好衣服後,他彷彿是在自言自語:“不知四海他們穿的是什麼衣服?”
憐奴道:“大王何必擔心?您已經送了玉佩給他們,他們一定會好好打扮的。”
“這玉佩也太大了吧!”阿悟發愁的看着大王特意賜給龔香的玉佩,比平常的玉佩更長,上面有三塊橫玉,雕着樑帝夢仙的故事,雖然是好玉,但這樣的玉佩戴在身上,今天龔香就只能坐着不動了。
“大王這是怕你搶了他的風頭?”阿悟服侍龔香穿上衣服,繫上腰帶,再把玉佩給他掛上,噗的就笑了:“你今天別動了,不然走起來太嚇人。”彷彿跨下有巨器,會令女孩子們做惡夢的。
龔香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樣出門當然不能騎馬,只能乘車。他的車行到宮門前,他整衣下車時,看到了馮家的車,馮瑄也正好從車裡出來,兩人互相看看對方,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見到大王,兩人倒都開始有志一同的誇耀起來:大王英武不凡!大王雄偉!大王俊美似仙!大王……
誇得自己口水都要乾了,太陽也快要升高了。
馮瑄喝了口茶,道:“公主幾時過來?”
姜元就喊蔣龍,“龍兒,去迎一迎我兒。”他連喊三遍,蔣龍纔出來,今天他也是特意打扮過的,一揖道:“大王,我正在整理大王要出行的東西,走不開!”理直氣壯。
馮瑄和龔香都笑起來,他們也聽說了公主最近常來金潞宮找蔣龍的事。
姜元裝做不知道,“那些就交給別人去做,你快去迎一迎我兒。”
龔香道:“只怕公主不見龍兒就不肯走呢。”
馮瑄哈哈兩聲,繼續喝茶。他是絕不會相信公主真看上了蔣龍,只怕公主又要做什麼了。
蔣龍被再三催促,不得不前往摘星樓,不一會兒就跑回來說:“公主已經走了!”
“啊,是公主!”路上的行人聽到馬蹄聲,回頭一望就看到一匹美駒馱着一個小少女,身後跟着七八個美少年從宮門出來。
公主頭上沒有帶花,馬背上倒是揹着兩蔞荷苞,公主一路跑,花苞自蔞中跌落在地,路人紛紛上前撿拾,笑嘻嘻的戴在頭上。
等公主跑過去,身後還有兩輛大車駛過,車上有鐵籠,鐵籠蓋着漆布,能聽到籠內鳥禽的鳴叫聲。
“那是什麼?”
無數人好奇之下,不由自主的跟着公主,見公主停在摘星宮前,將軍早就候在外面了。見到公主,將軍上前抱公主下馬。
“怎麼把鳥帶出來了?你不想養了?”姜武奇怪道。
“它們天天打架。可能是快發情了。”姜姬道。
姜武頓時面紅過耳,左右一張望,抱着她就往門裡跑,招呼其他人把鳥也運進來,等跑到沒人的宮內,他才小聲說:“你一個女孩子不要說這種話!”
姜姬要往下跳,他不肯放,還抱在懷裡,坐下道,“有很多人送果子來,拿給你吃。”
“我要去踏春了!”她說,姜元去,她就一定要去。她還要在全城的人面前追蔣龍,不管蔣彪對她的企圖是什麼,送上門的把柄,不用白不用。
“正好,我跟你去。”姜武抱着她站起來,喊人進來給他備馬,點一些容貌過得去又衣着乾淨的人跟着。
吳月跑進來,看到公主,既喜又怒,他猶猶豫豫的看了她好幾眼,又偷偷(光明正大)的瞪了姜武好幾眼纔出去。
“他怎麼了?”她奇怪的問吳月,這個大漢對姜武不是很忠心嗎?
“我收錢替你答應了很多事,他以爲我要害你,已經這麼對我好長時間了。”姜武滿不在乎的說。
“他對你忠心,你就不能讓他誤解!想辦法解釋一下!”她氣道。這麼重要的人怎麼可以不在乎!
姜武說:“我不會解釋。”再說,他也不想解釋。難道他不是在出賣她嗎?她的錢全都給他了,還一直教他怎麼去討好大王。現在大王對他越來越和藹親密了。
……吳月恨他,他反倒覺得好受些。
吳月進來想說車馬準備好了,就見公主兜頭給了將軍一大巴掌。
將軍看了他一眼,被打得臉都偏過去,五個小指印紅亮亮的嚇人,“出去。”將軍說。
吳月趕緊出去了,覺得公主好像對將軍也太不客氣了……
姜武知道她是聽到吳月進來的腳步聲纔看準時機打的,他摸着她的手心說:“打的你的手疼嗎?”
手心麻的都沒了知覺的她說:“不是不想解釋嗎?以後你也不必解釋了。”她多當着外面的人打他幾回,他怎麼花她的錢都不會有人指責了。
姜武的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這麼小的手還在抖,“……下回用別的東西打,你再甩得使勁點,手都該斷了。”
“你的臉又不是鐵鑄的!”姜姬抱住那隻手,跺他:“不是說要帶我去踏春?該走了!”
這手不會真脫臼了吧?
過了一會兒,她小心翼翼的動動手指、手腕才放下心。
但出來後才發現外面早就亂成了一團。宮裡本來還有兩隻藍孔雀,軍奴們把籠子裡的兩隻綠孔雀放出來後,四隻孔雀立刻打了起來。
這是神鳥!拿刀拿劍拿槍的軍奴們誰也不敢下重手,還是姜禮和姜溫拿着手鼓和銅鑼敲才把這四隻鳥驚開。
“每天都這麼打,一隻放在樓下,一隻放在樓上都沒用。”她出來看到就說,因爲她忘了孔雀也是有翅膀的!樓梯不讓上,它會飛起來從欄杆爬進來!只要聽到另一隻的叫聲就鬥志昂揚。
她都奇怪,附近又沒有母孔雀,它們鬥個什麼勁?明明冬天還窩在一起取暖,春天一到就六親不認。
姜武纔不管這些小事,招呼人把馬牽到另一個門,把姜姬往馬上一放,他騎上去說:“走!”一行人就置前庭那些正在受苦受難的人不管,溜了。
輕雲不樂意了,見姜姬上了別的馬,揚蹄把牽馬的人嚇開後追上來,想撞姜武的馬。姜武騎馬的日子也不短了,趕路時整天在馬上,走的什麼路都有,這馬還野,從沒被人馴過,他的騎術早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輕雲撞過來,這馬以爲輕雲是來挑釁的,不但避開了,還撞了回去。姜姬尖叫,姜武立刻輕夾馬腹,這馬就不跟輕雲一般見識,想跑快點甩掉輕雲。
輕雲高昂的叫起來,好像在招呼同伴,一邊發蹄追來。
“……輕雲是不是以爲你把我搶走了?”姜姬發覺道。
姜武哈哈大笑,高聲道:“輕雲!你的主人我不還給你了!”
輕雲好像聽懂了,奮蹄追來,輕鬆的就越過那馬一個馬身,然後騰起後蹄一下子就把這馬的馬頭踢得一歪,這馬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姜武跳下馬來,抱住姜姬在地上打了個滾才安全了,可回頭一看,輕雲又衝過來了,那匹馬背上沒了負擔,也朝輕雲衝來,輕雲可能是怕打起來傷到姜姬,引着那馬跑遠,一邊繼續叫。
“輕雲到底在叫誰?”她滾得灰頭土臉,早上出門前裝扮好的全白費了,這樣去踏春還不如回家睡大覺呢。一旦發覺去不了,她反倒輕鬆了。坐在姜武身上不起來。
周圍的軍奴都哈哈大笑,根本不管他。
姜武滾下來時撞到了肩,此時也“打”不過她,哼道:“我疼……”
“疼了我給你治,給我乖乖呆着不要動。”她冷冰冰道,過了會兒又添了一句,“我跟你一起回摘星宮……衣服需要換……”
姜武呼的鬆了一大口氣,倒在地上不掙扎了,坦然道:“那我就先不動了。”
輕雲和那匹馬打起來當然勝券在握,跑來跳去溜着那馬玩,那馬一開始是認真想打,現在倒像是在跟輕雲玩,圍着輕雲的屁股聞。
姜姬目瞪口呆,推姜武:“怎麼回事!!”
姜武擡頭看了一眼,繼續倒地:“哦,馬都這樣。”
輕雲是母馬,可輕雲跟這匹不知從哪裡來的野馬一點也不相配啊!
她正着急,突然天空中飄來幾朵陰影,隨着高昂又熟悉的叫聲,兩隻巨大的綠孔雀從天而降,對着那匹馬就撲過去,那馬沒見過這麼大的鳥,以爲是天敵,哀叫幾聲掉頭鼠竄。
“輕雲是在叫它們?”她不敢相信的喊。
姜武也騰的坐起來,這下輪到他着急了,跑去趕那兩隻神鳥,追馬是不可能追上的。他回來後,她也有點愧疚,“怎麼辦?”她不知道輕雲和這兩隻孔雀這麼好,不過摘星樓就它們三隻動物,天天混一塊,不熟也熟了——吃喝都一樣,偶爾還睡在一起。
“會回來的。”姜武伸手抱起她:“回去換衣服吧。”
一個軍奴下了馬,要把馬讓給姜武。輕雲踢踢踏踏的過來,那馬嚇得立刻就躲了。姜武笑道:“免了,不騎它,它也不讓我們騎別的。”他把姜姬放到馬背上,正準備上,輕雲一個輕躍就跑了,把他給閃在原地。
“喂!”姜武叉腰叫。
“誰叫你逗它!”姜姬在馬背上回頭大聲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