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騰確實是個人才。
他先到了通洲,通洲是城門破敗,野狗滿地亂竄。
還留在通洲的人也是朝不保夕。
洪家帶着守軍一下子全跑光了,通洲城就成了無主的空巢。先是很多人跟着洪家一起跑了,過了一段時間後,有一部分不辯方向,瞎跑亂撞的人又回來了,不回來不行了,外面都是荒野,全是饑民,他們跑出去的揹着孩子提着包袱,全是現成的肥羊。想的很好,大家一起跑,人多,壯膽。結果饑民比他們還會聚團,看到有肥羊一轟而上,人數是他們的十幾倍、幾十倍,能頂什麼用?
能再跑回通洲的已經是幸運的了,剩下沒能找到回來的路的,都死在半道上了。
但回到城裡也不安全,城中早就沒了秩序。
有些家族沒有走,但緊閉家門,家中父老壯丁都手持棍棒,他們不走多數是想等大王派人來接管通洲,走了,路上不知會出什麼事,就算真逃到樂城,那也比不上在通洲啊,好歹有家有業。
百姓希望這些沒走的家族能出來主持局面,人都進不去門,守在門口的,敢逗留就打走。
百姓們只得自己苦熬。
有人想把城門關上,不讓外面的流民再進城。可關上了還會有人打開,每一日都有人逃,零零星星十幾個、幾十個人。城門關關,開開,最終被人把城門栓給卸下來了。
萬幸沒人把城門給卸一扇下來偷走。
城門再也關不住,這通洲的人自然就無法安枕,於是看到馬騰帶兵來了,不但不以爲苦,反倒奔走相告,歡慶鼓舞。
馬騰還沒進城,酬軍的糧草錢物都準備好了,現成的大房子也騰了好幾座,恭迎馬騰帶兵進城。
馬騰進城當日,就有城中富戶、着姓擺了一桌豐盛的宴席,席上問兩個問題:將軍還走嗎?大王知道通洲的事了嗎?洪家這賊子帶全家逃了,請大王治洪家的罪,再選賢能來任通洲太守。
一羣人拜在馬騰腳下,他不答應就不肯起來。馬騰就答應回去後一定面見將軍,求將軍向大王稟明通洲此事,嚴懲洪氏,另選賢良。
馬騰也對通洲提了要求,第一,先把城門修了,第二,還請諸位鄉賢約束城中百姓;第三,收斂城中、城外棄屍,於城外挖深坑焚燒後深埋。
這是要徵丁。
但也沒辦法,通洲的人答應了下來,就開始修城門;叫來各姓、各家族長,約束各族,不得犯軍,不得鬧事;最後老弱在城中撿屍,青壯去城外挖坑。
馬騰親眼看着棄屍都燒成灰了,埋到土裡去了,再將選出來的老弱與青壯都拉到城外荒地,讓他們墾荒,種黃豆。
然後帶兵繼續往袁洲去。
袁洲的情況比通洲好得多,因爲柳家沒有逃。
聽說馬騰帶兵從通洲過來,柳家帶着酬軍的糧草迎出五十里,見到馬騰後,也是客客氣氣,幾近低聲下氣。
馬騰到了袁洲,確實看到一片狼藉,但平心而論,袁洲的現狀比通洲好得多。
雖然也是遍地哀鴻,但百姓悲傷之外並不慌張,街上還有撿屍的人,柳家的跟在馬旁細心的說:“屍首擺在街上未免不雅觀,拾走後讓人畫影圖形再下葬。”
以備家人在災後前來認親。
馬騰道:“現在這個天氣,屍首還是燒掉的好。”
柳家道:“都是要燒的,不然也沒那麼多地方葬啊。”
燒了人只需要一個陶甕就行了。
柳家這麼好,馬騰也沒有耽誤正事。他對柳家說,他要護送柳家的人到樂城去領受大王的恩賞。
因爲柳家做事很不錯,所以大王要賞。
柳家的人大概以爲這是一條斷頭路,哭哭泣泣的,先求馬騰說能不能留下幾個幼小的孩子?
馬騰不許。
又問能不能留下女眷?至少放女眷一條生路。
馬騰這回點頭許了。
柳家就生離死別了一番後,男丁都被“護送”走了,他們前腳走,後腳,馬騰就命人造車。
袁洲本來的車早在逃難時都被人帶走完了,柳家原本不缺車,現在也不剩幾輛。
柳家剩下的都是婦孺,只得命管家聽命行事。管家千辛萬苦造了車,每天回家給家中的老太太、太太說馬家軍把青壯都給徵用了,正在清河泥。
把半倒不倒的屋子都推了,還能用的磚木都撿出來,堆在了空地上。
商人送糧食來了,每天外面都煮鼎食送給百姓們吃。
柳家的老太太、太太們都慶幸,這馬將軍是個好人,那被馬將軍送走的家裡的男人們應該……也會平安吧?
馬騰又“不得已”娶了柳家兩女爲妻妾,此時車造好了,他就催柳家的女眷們也乘車出發,去追前面走了的柳家男人們。
他的新妻與新妾都嚶嚶哭泣:“你莫不是佔完了我們姐妹的便宜,就要送我家人去死嗎?”馬騰一手摟一個,親完這個親那個,道:“我怎麼捨得?放心,放心。”
說完毫不容情的把女人們也給推到車上送走了。連他新娶的兩女都交心腹帶回樂城。
心腹道:“我送這兩個小嫂子回去只怕要挨大嫂的棒子了。”
馬騰笑道:“你先讓她打幾下,等我回去,她就沒力氣打我了。”
心腹嘻笑着把人給帶走了。
柳家人從袁洲走乾淨以後,馬騰照將軍送來的軍令,開始命袁洲全城後移三十里。
推倒城牆那一日,袁洲百姓哀哭震天。他們中有不肯走的,有一個算一個,都被綁着手,像運奴隸一樣,推着拆下來的城牆石、滾木等物,去建新城。
馬騰站在隊伍旁,長嘆:“這下,老子的大名要被人罵上一百年了。”
樂城,摘星樓。
孫菲把開元城交給了趙序後就去了通洲,他曾造過從樂城到鳳城的兩條官道,現在叫西鳳路和樂鳳路。
去過通洲後,他又去了袁洲,對比縣誌,他可以負責任的說,因爲濱河河牀淺,千百年來雖然水緩河小,少發災禍,但事實上濱河的河牀已經快被從晉江和漣水涌來的河泥衝成平的了。
所以洪家才能那麼容易就令河道溢水,水衝進了袁洲城。
有兩個辦法,第一,移城。上流的通洲還好說,袁洲不能再在原地了,必須向上移,三十到五十里,以三十里爲佳,三十里那個地方地勢平緩,適宜住人。百姓們先挪過去,要不要在那裡建城,還要再看。
第二,清河泥。河牀必須重新挖深。
“不管如何,先搬城是最好的辦法。”孫菲說。
姜姬問:“分流呢?”
孫菲見是公主發問,低頭道:“若要分流,需要實地勘查地勢,非一日一月之功。”要想穩妥,查前十年此地水土,看後十年此地水土,都不算過分。
一旦改河道分流,就是百年大計,不能草率。
姜姬點頭,道:“你再去袁洲,先任你爲通洲太守,兼袁洲事吧。”
孫菲伏下-身去:“遵命!”
他從摘星樓出來時,心還在砰砰跳。
那一日,他被龔相宴請,席間龔相道:“公子才高,已被……所識。”龔相微笑間往蓮花臺一指,“某先在此,恭喜公子了。”
孫菲想問這人是誰,他知道不是大王,但也不是龔相,難道當真是姜大將軍?還是那個叫奇雲的老頭?
還是有第三個人?
龔相不肯直言,只說孫菲再等一段時間就知道了。然後就送他去了開元城。
孫菲到開元后,見劉家的名聲被那一場大火給擡高了,大王的名望一落千丈。他不着急替大王辯白,而是坐視開元其他世家蠶食劉氏留下的勢力。
期間,他出入各家,勸告他們不要學劉家,要“效忠大王”。
於是這幾家就把劉家搜刮一空後,當成貢品送到了樂城。
劉箐“逃”得急,劉家那一室焦土還沒收葬。其他幾家想替劉家撿屍,讓他們入土爲安,孫菲勸他們不要這麼做。
因爲劉箐纔是該替家中長輩親友收屍的人,他不做,就是不孝,他不孝,對他們纔好。
其他人明白過來,就任由劉家人曝屍在外。慢慢的,有往日與劉家交好的友人去替劉家收屍,期間自然要唾罵劉箐。
大王與姜將軍的人自然該罵,但最該罵的,難道不是劉箐?
是他把禍事引到了開元城,毀了劉家七百年的家業啊。現在他爲了功名利祿,帶着自己的父母妻兒跑到了樂城,這樣狼心狗肺之輩,真是人所共棄!
此時,趙序到了。在他到之前,通洲水患的事開元城已經聽說了,因爲有商人從開元販黃豆去通洲,還有人說漣水大關和濱河口兩地現在正在限船,他們的生意都被耽誤了。
孫菲接到傳信讓他立刻去通洲視查當地情形,孫菲顧不上與趙序見上一面就匆匆離開。
他扮做商人,到了漣水大關竟然看到姜將軍給他安排了五百個護軍,嚇了他一大跳,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天下最有錢的商人也不可能養得起五百護衛。何況只是去通洲,那裡又沒大生意做。”
姜將軍給的小將笑着說:“大人不要難爲我等,大將軍親自囑咐我,不叫大人掉一根汗毛,少一根,我挨一棍子。”
孫菲只得扮成販奴的商人,這種商人最是兇惡,手上的人命多,多養幾個人也說得過去。
也幸好他扮成了販奴的,一路走過去,自投上門的奴隸就不知有多少,父母拖着孩子寧可全家自賣,擔心孫菲不要大人,就只賣孩子,不要吃的,不要錢,只要收下孩子,給他口飯吃,讓他能活下去就行了。
孫菲統統都收下了。收夠一千人就命人帶回去,先安置下來。
他先到通洲,後到袁洲,然後迴轉,到了樂城欲見龔相,不料被龔相引到了摘星樓。
見到了公主。
在那一刻起,孫菲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孫菲當日就官拜博士,他還奇怪爲什麼會是博士?他看得出來,大王身邊不管有用沒用,都是大夫。博士?
公主說他擅工程,孫菲茫然後反應過來,頓時心裡有點空落落的。
他修了路,但不想一輩子修路啊!
幸好公主接着就開始問他袁洲和通洲的事了,說完這兩個,公主叫他先去建自己的官衙,招收下屬。等被大王封了博士以後就可以立刻走上馬任。
等他忙完這一堆回來,公主說:“袁洲已經照你說的上移三十里,百姓們都遷走了,袁洲的城也已經推了,就是扒也要扒一陣子。”
孫菲:“……”
他聽說洪家被抓回來了,要問罪;柳家被請回來了,要受賞。
所以,公主把這兩家給調開後,就直接對這兩地下手了。
公主行事,竟然如此……果決。
等他去上任時,送行的人何止上千。孫家芳菲子之名,再一次傳揚開來。
他頭上頂着火熱的博士頭銜,帶着孫家和舊日相熟親友組成的下屬,準備去通洲上任。
功成名就,就是一瞬間的事。
但這真的是他要的嗎?
孫菲回頭看向已經快要看不見的蓮花臺,那隱隱聳立的摘星樓頂尖。
總之,先做好這件事吧。
不能叫公主失望。
他需要先證明自己,才能……去更大的地方施展自己的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