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豚帶着人潛回了樂城,他們這一夥人實在很像土匪強盜——也確實是。在回來的路上因爲沒有帶吃的,馬也不多,他們就轉道先去做了一樁生意。做完生意後,屠豚就說他要回去救公主,已經做了一樁生意了,他自覺也算對得起這些跟上來的人了,說完道:“你們都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走了一陣,回頭看這些人還跟着。
屠豚黑着臉:“……讓你們走,你們不肯走。”一邊撥出刀來。
陀陀嚇得一抖,他可是見過屠豚殺人,跟他殺羊殺牛差不多,都是擰着把人轉半圈,然後照脖子上一捅,再拉出來,血就嘩啦噴一地了。
看過屠豚殺人的,就沒有不膽寒的。
其他人也是一樣,紛紛往後退,還有人嚇得掉頭就跑的,跑了兩步看大家都不跑又回來了。
那羣人裡也有個領頭的,結巴着說:“救、救公主我們也去!誰說我們不去的?”
“就是!別把俺當孬孫!”
“誰不去誰就不是喝人奶長大的!”
一羣人呼喝起來,屠豚又問了幾次,才稀裡糊塗的把人給帶上了。
然後,他們就到了樂城。
城門守衛本來要攔,但被他什長給拉住了,什長小聲說:“你不懂,咱們這裡有個鳳鳥將軍就喜歡帶着兵在野地裡跑,他的兵都這樣!”
“都這樣?”守衛悄悄指着跟乞丐差不多的屠豚等人問。
“將軍都這樣,衣服破破爛爛,頭上結成餅,臉跟一輩子沒洗過似的。”旁邊一個守衛笑嘻嘻的說。
“真的假的?”守衛不再攔了,看着屠豚幾人走進人羣,沒想到城裡的人竟然也都沒當回事,甚至還有小販和商人招呼他們去吃去喝。
守衛目瞪口呆。
什長說,“他們吃多少都不怕,回頭去找公主要就行了。”
守衛早就聽過摘星公主的大名,驚訝道:“爲什麼他們吃飯,公主掏錢?”難道不該找那個將軍嗎?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說法五花八門。
有的說:“公主跟將軍好。”
有的說,“那是公主心善!”
還有的說:“明明是將軍騙公主的錢花!”
那個守衛聽完嘀咕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屠豚他們吃喝過後就發現有人冒出來要攔他們,屠豚就帶着這些人在城裡亂跑,殺了一些,跑了一些,抓了幾個。
“還真有人要殺我們啊?”一人道。
屠豚把這人的手腳都給劈開一半,半掉不掉的,然後才問他:“你們是哪一家的?”
那人還算有些骨氣,硬挺着不答。屠豚問了見他不說也不費話,直接一刀劈死,去問第二個。一直到他問到第五個時,才問出來。
“一個獨眼?”屠豚聽完就把這個人也殺了,剩下的也一個不留全砍了。
其他人還在問:“獨眼?什麼人啊?”陀陀他們卻知道,問屠豚:“怎麼是姜大人?”
屠豚道:“什麼姜大人?不過是個舔□□的小人!”他早就看憐奴不順眼,知道公主也不喜歡這個人。不過憐奴爲什麼讓人盯着他們呢?
屠豚看看他們的模樣,懂了,轉頭帶着人找了一處水井,幾人打水衝乾淨後,再偷幾件乾淨衣服換上,再出去果然就沒人追了。
陀陀問:“他們在追的不是我們?”
屠豚看那不請自來,跟上的五十幾號人,指着他們說:“他們追的是你們!”
那五十幾號人倒有一半多都嚇得要跑,好幾個還不忘抱拳對屠豚說:“壯士日後見到將軍,就說我王五/李四日後再報他的大恩!如今我的事犯了,不敢再拖累將軍!就此別過!”
屠豚暗自叫了聲好,總算把這些拖後腿的給甩掉了一多半。剩下的帶着就帶着吧,爬牆時有人在下面墊腳也不壞。
他帶着這些人想混進蓮花臺,在城中轉了幾日,想把宮中倒夜香的車給偷了,人打算殺了。但在殺之前,屠豚多嘴問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公主現在在哪兒?”
倒夜香那粗役狂搖頭,就是說不出來話。
“啞巴?”屠豚掐着他的下巴看嘴,見有舌頭,就把刀架到他脖子上:“說不說?”
這一嚇,倒是把粗役的舌頭給嚇回來了,連忙道:“公主、公主不見了!讓人給綁走了!樓裡沒人了!”
“綁走了?”屠豚的刀往這粗役的脖子上又切進去半分,“誰綁的?哪天走的?”
粗役抖如篩糠,“那個、那個大人,獨眼的那個……好、好幾天了,真的好幾天了……”
到底是哪一天,粗役實在說不清,他不識數,也不知道什麼日子,就知道那天出太陽了。
屠豚問完要殺他,見粗役緊緊擠着眼睛眼淚不停往下流,突然想起公主,放下刀說,“你走吧。看在公主的面上,我不殺你。”
粗役不敢相信的睜開眼睛,發現是真的!翻身起來就跑!跑了兩步又回來撲通跪下,朝着宮裡摘星樓的方向磕了好幾個頭才又爬起來跑了。
陀陀看屠豚坐在地上不吭聲,刀就放在腿上,其他人都不敢靠近,他就過去問:“……那我們,去哪裡找公主啊?”
去哪裡找?
屠豚仰頭看着夜空。
他也不知道啊……
姜姬端坐在榻上,那些小童就都站在下面,規規矩矩,不擡頭看她,也不說話。夜色漸深,他們卻沒有一個在打瞌睡,反倒一個個的眼睛都很有精神。
屋裡只點着一盞燈,昏黃的光閃閃爍爍,時明時暗。
……難道蔣彪今晚不來?
剛這麼想就聽到腳步聲了。她在心裡嘆了口氣,看到底下的小童們也全都站得更直了。
蔣彪進來,繞過屏風,看到姜姬,笑道:“公主在等我嗎?”他一揮手,小童們都出去了。他坐在姜姬對面,上下打量她,笑道:“我還以爲公主會跑。”他看向窗外,從這裡能清楚的看到她來時坐的那兩架車,車前還栓着馬,周圍還沒有人看守。
姜姬後知後覺的看過去——原來那是對她的試探?
……真抱歉,她全部的精神都用來推演今晚會發生的事了,沒考慮到別的。既然知道逃不掉,她也就早早的放棄了這個選項。
蔣彪欣慰的說,“既然公主待我以誠,我也不會對公主再隱瞞什麼。”他道,“就請公主放心的跟我回樊城吧,我保證,公主在樊城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在我之下,公主,您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會令你就像在樂城一樣自由自在!”
他說他已經建好了摘星樓,就在他家裡,樓中的一切都會和樂城中的一模一樣。也早就準備好了各種珍寶、布匹。
她有神鳥,他雖找不到神鳥,卻已經命商人去尋找珍奇鳥類,到時可任她賞玩。
她愛輕雲,雖然現在輕雲不見了蹤影,但輕雲的姐妹已經生下了和輕雲極爲相像的馬駒,這當然也是她的。
她愛美童,他就會給她美童。
她愛美人,服侍她的侍女全是魏、趙兩地的美人。
就是他的妻子,也早早的被他送回了鄭家。
“公主,你什麼也不必擔心。”他欺近她,執起她的手,“只要你聽我的話,順從我,我就讓你擁有一切。”
殺人有幾種方法呢?
姜姬躺下時想。
在缺少力量的時候,武器的強大能彌補這一點。
但她手中偏偏缺少武器。
她沒有槍,甚至沒有一把快一些的刀或劍。唯一可以被當成武器的,是她用來簪發的一枝木簪。這是她千方百計留下來的。木簪雖鈍,似乎也不夠堅硬,但它的好處是韌,木頭斷裂後的木刺也能造成二次傷害。
但蔣彪顯然防備着她的髮簪,取下來後就扔到榻下去了。
好吧,她原來打算趁他不備的時候把木簪扎進他的耳朵眼裡,這麼着能不能扎死人不知道,但一定會把人給紮成重傷是真的,一不小心戳到腦中的什麼器官上,嗯,以現在的醫學條件來說,大概是回天乏術的。
那就只剩下第二個辦法了,幸好,她是一個老司機。
“公主。”蔣彪看到姜姬捂住下面不放開,柔聲道:“讓我看看,不會疼的,我只是舔一舔。”
“會痛,你別想騙我。”她說,“那些女人都告訴我了,會很痛很痛,像被刀紮了一樣,你休想。”
“那怎麼辦?”蔣彪也不急着成事,他喜歡慢條斯理的來,“不如,公主來幫我舔一舔?”
姜姬噘嘴,仍被按着腦袋湊到他的跨下,隨即他的一隻手就過來掐住她的脖子,“公主,小心不要用牙咬。”
現在,是肯定不會咬的。等你魂飛天外時……
姜姬暗自磨了磨牙,盯着這下面的東西,盤算着到時是咬哪裡好,一定要一口就咬下來,幸好,她的牙還算結實,新長出來的上下大門牙一看就很鋒利!她記得小時候她甚至能把雞骨頭咬斷,咬核桃也不在話下。
他這個東西,總不會比核桃硬。
一時屋裡只有水漬聲和男人的喘息聲。
蔣彪一直指點着,只是公主也太過聰慧,太過配合,少了一些趣味,讓他有點失望。
正自逍遙間,魂兒正欲脫殼而出,一個人突然從門外衝了出來,手握一柄長劍朝着蔣彪就刺出去!
蔣彪抓起跨下的姜姬就往那人懷裡扔!
果然那人立刻扔了劍去接姜姬!
蔣彪赤身撲下,拾起劍就照這人當頭劈下來!
衛始抱住她,把背露出來。
但半天都沒有劍劈下,他擡頭看去,見蔣彪瞪着他們,僵住了。
後腰是涼的。
蔣彪把頭扭過去,刺客比他低,他低頭看,是一個陌生的人,就是眼睛很熟悉,熟悉到……他曾無數次見過這雙眼睛,卻想不起來他是誰——
衛始見機奪過劍,刺進蔣彪的腹部又□□,再刺進胸口。
蔣彪倒下了。
衛始抱住他,不敢讓他摔到地上,卻看到另一個人也從後面抱住了蔣彪,兩人都是一怔。
姜姬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了,撿起衣服穿上,小聲說:“把他放到榻上,不要驚動了別人。”
蔣彪被放在了榻上,身上三處全是致命傷。
他的眼皮還在顫動。
但人已經漸漸涼了。
衛始看到那個人在看蔣彪,悄悄把姜姬擋在身後,拔出劍,護衛着她。
她按了下衛始的手,看着那個枯黃頭髮、一身狼狽的人,複雜的喊出了他的名字:“蟠兒。”
“公主。”蟠兒回過神來,立刻道:“公主,請快逃!他們一會兒就會發現了!”他左右看了一眼,說:“我會往西邊逃,你們往東邊跑,到時他們就會來追我了!”他說完,對衛始點了點頭。
衛始雖然不認識這個人,但顯然他也是來救公主的,抱拳道:“多謝壯士!後會有期!”然後就要去抱姜姬。
“逃不掉。”姜姬搖頭,“也不必逃。”
她看着蔣彪的屍首,一時不相信這個人就這樣死了。
她讓衛始把劍拿過來,讓蟠兒看,“你看這是誰的劍?”
蟠兒單膝跪下,湊近一看,“怎麼會是……”蔣龍的劍?
這不是正好嗎?
歪打正着。
“我們不用逃。”她把劍用蔣彪的衣服包起來,遞給蟠兒,“你帶着它走,把它藏起來,然後再回來找我。”
蟠兒猶豫道,“公主……不逃嗎?”
姜姬搖頭:“我要去遼城,你去遼城找我吧。不過,最好在半年或一年後。”那時,蔣彪的死如果不是被徹底埋葬,就是已經煙消雲散了。
蟠兒一瞬間明白了她的打算,沒有多耽誤時間,背上劍,轉身就走了。
衛始也懂了,跪下道,“公主,這樣能行嗎?”
“行。”她肯定道。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會擔心蔣龍會替蔣彪報仇。但在金潞宮那一夜後,她已經看透蔣龍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早晨,蔣龍來了。
他看到小屋前那一羣被攔住的小童,而守在門前的,竟然是公主的侍人。
……難道一夜之間,蔣彪就被公主說服把這些人放出來了?
他走過去,那個攔住小童的侍人卻讓開路,恭敬道:“公子,公主要見你。”
蔣龍聽到這話,覺得有點不對。
他走進去,繞過屏風——
姜姬坐在榻的一角,另一邊的榻上則是蔣彪已經涼透的屍首。
蔣龍目眥欲裂!正待喝罵,姜姬道:“行雲還是先去看一看是什麼傷了太守吧。”
蔣龍瞬間就想起了自己的劍!那柄留在公主手裡的劍!他立刻冷靜了下來,走到榻前,只是用手比了一下蔣彪胸口和腹間的傷口就知道,這是他的劍……
“沒人知道太守來這裡。”她說。
“……太守的從人知道。”他說,“他們今天下午就要來迎接公主和太守了。”
姜姬道:“那就要行雲再辛苦一回了。”
蟠兒守在樊城到這裡的要道旁,當他看到叢伯騎馬而來的身影時,已經用不到他了。埋伏在道旁的蔣龍的人已經撲了上去,糾纏着叢伯,把馬絆倒,將他襲殺。
蟠兒一直看着,直到他們把叢伯的屍首拖上馬背,飛馳而去後,他才跪下,對着那個方向磕了幾個頭,起身往另一邊走去。
在小屋旁挖了一個大坑,四十多具屍首被扔在裡面,姜姬看到其中還有幾個侍人和幾個宮女。
“……”她蹲了下來,閉上眼睛。
衛始跪下來五體投地:“請公主責罰。”
“不用。你起來吧。”她拍了拍他。
早就知道他能潛進來卻沒有見到守衛,肯定是有人在外面引開了人。讓侍人和宮女假裝逃跑,蔣彪身邊的人才會變少,衛始才能偷溜進來救她。那些“逃走”的人,也不可能活着……
這些人都是爲她死的。不管是這些蔣家侍衛,還是侍人和宮女。
幾匹馬跑來,又往裡扔了一個屍首。
那個屍首在坑裡打了個滾,露出半張臉。
叢伯。
姜姬木然的看着這一幕。
坑被填平,因爲放火焚屍會引來人,會被人注意到,只能這樣做。
蔣龍走過來,“公主,我們該出發了。”他們要把這兩天的差距趕回來,他要假裝他從未遇上蔣彪,蔣彪是在來找他的路上,被別人殺了,誰殺的?
“龔家怎麼樣?”她坐在車上,認真的給蔣龍找替罪羊,“馮家老弱病殘,哪裡殺得了人?你現在落下去了,再少一個蔣彪,龔香還有什麼可懼的?蓮花臺就是他一人獨大了。”
蔣龍盯着她看,半晌才道:“我不如公主。”
姜姬,“行雲,你是男子,我只是個女兒身,女兒家又哪裡比得上男子呢?”她說,“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蔣龍聽了這話,心裡舒服了一點。雖然被公主算計了,但,蔣彪死了。這個結果也未必就不好。
說起來,也怪蔣彪不好。他這才叫終日獵鷹,卻被雀兒啄了眼。
死不瞑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