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桓宇睡得有些不踏實,十幾日前在宮中發生的那一幕場景在他的夢裡重現。若是有人在他身邊伺候着,就會發現司桓宇睡中的手,緊握成拳,有些輕佻的眉目即便未曾睜開卻透出一股濃濃的殺意。
高大巍峨的皇宮內,碧瓦朱檐,層樓疊榭雕欄玉砌,飛閣流丹丹楹刻桷。御花園中夏日繁花落盡、秋葉無邊,窸窸窣窣的枯葉嘩地,耳邊不時傳來烏鴉的叫聲,淒涼之境宛若早已被皇上遺忘多時的宮妃們的心境。司桓宇傲然立在華玉亭中,秋風蕭瑟,紫色衣袍在流動的空氣中翻卷出些些冷意。
司桓宇移步坐在新換的暖凳上,指拈茶盞,神態輕慢:“真巧,本王居然有幸在此遇見百年難得一見的皇后娘娘。”
皇后本名梅繞月,出自世家大族,是梅家嫡女,只是她這一代梅家男丁薄弱,到了下一代更是隻出女兒不出男丁,父親早年過世,所以梅家在朝堂上勢力大不如前。皇后只能儘可能做一個皇帝喜歡的賢德良後,她畢生的心願就是兒子司文山能夠登上皇位。可是就因爲眼前的這個人,令她與兒子的理想差點破滅!他對太子的身體做過什麼,皇后心中隱隱有數。
縱然皇后是恨司桓宇的,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對於司桓宇對她的挑釁,皇后也學會了隱忍,等有朝一日她定會讓他嚐遍萬蟻鑽心之痛!微微一笑,便足以儀態萬千:“皇弟說的哪裡話,你若是來鳳儀宮,皇嫂高興還來不及。”
“哦?果真是高興還來不及?”
“自然。”
司桓宇呵笑一聲,森森然的冷意直灌衣袖:“可是....本王卻不想去,那該如何是好?”
皇后臉上的笑意頓了頓,再開口便是微微得意之色:“太子近來身體可是大好呢,本宮甚是欣慰,這西域來的番僧總算是有兩下子,太子多年的頑疾經這僧人略施驅鬼之法便減輕不少。面色日益紅潤起來,皇上見了龍心大悅呢。皇弟聽了此等好消息,可是爲太子高興?”
司桓宇並未有不悅的神情,只是神色奇怪地擡頭看了一眼皇后梅氏,嗤笑之色毫不遮掩:老孃們兒罵他是太子背後的那隻鬼?
輕輕吹去茶水錶面飄着的一枚茶梗,散漫道來:“皇嫂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閻王好過,小鬼難纏。’您怎麼就確定那番僧將小鬼真的祛除了呢?”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司桓宇聲音輕飄飄的,那嘲諷她無知的笑,令皇后頓時勃然大怒。
“庸親王!本宮敬你是太子的皇叔纔對你說與此事,你卻如此詛咒太子,居心何在?!”保養得宜的容顏因爲司桓宇的一句話而氣得登時發白。
司桓宇並不在意她的指控,皇兄都不能拿他怎麼樣,區區一個皇后他更不放在眼裡,他若高興了,這個女人在他面前可以裝裝皇后的做派,若是他不高興了.....
“你能如何?”不自量力。
皇后啞口無言,是啊,她能如何?孃家勢力大不如前,自己這些年一直做皇帝賢良淑德的皇后,從不敢與外朝有過多接觸,只期盼着皇帝能夠看在這些的面子上讓皇兒的太子之位做的更穩當。面前的庸親王,權勢雖不是滔天,卻也從來沒人敢忤逆他。明明,明明當年他還只是個......
皇后甩袖離去,司桓宇本以爲可以安靜的品茶了,餘光卻瞥見一旁的假山有一身影現出。安樂心離京跑到燕道關一事令他心中甚是煩躁,到御花園來也只是想借這滿庭芳華寥落來靜一下心境。司桓宇誰都沒讓跟着,就連常劍都守在御花園外。司文山能下地走動了,說明皇后所言不虛。
司桓宇眯眼斜看那面色仍舊有些病態的司文山:西域來的番僧.....
平靜的眼波中暗藏殺意。當然,這番僧怕是活不長了。
司文山已經躲在假山後良久,皇后前腳剛走,他後腳就過來了,臉上掛着在司桓宇看來令人噁心反胃的笑:“怎麼,本太子身體逐漸康健惹你不高興了?”
司桓宇將茶水仰頭飲盡,一閃而過的肅殺留在了空蕩蕩的茶盞中:“看來太子的口味換了。”左手輕移,彈走華貴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塵。
司文山今日與那日在鳳儀宮前心態似乎大不相同,即便司桓宇含沙射影,他也不生氣,面上含笑。不多時已經走近司桓宇身邊,蒼白的可以看見青色血管的手輕輕搭上司桓宇的肩,在司桓宇未發作前,在他耳邊溫存的開口:“可是吃醋了?阿宇.......”
夢境到此,司桓宇豁然掙開緊閉的眸子,眼睛深處翻涌的怒火與恥辱夾雜着噁心乍然化爲暴力,精緻清雅的牀幔“刺啦”一聲被他撕/落在地。從夢中驚醒的司桓宇胸前起伏不定,急於發泄的怒火令在第一時間衝進來的常劍成了出氣筒。
“主子!”聽到房內聲音的常劍極速衝進去。
“滾出去!”司桓宇一聲怒吼。
常劍雖然不知發生什麼事,但還是服從命令快速退了出來,恪守侍衛本分。
等司桓宇打開房門的時候,又恢復了那一副高高在上深不可測慵懶模樣。
琅嬛城的客棧中,祝平安一直秘密監視着隔壁的霍駿,但令祝平安納悶的是除了小二進進出出端茶送水,霍駿從不踏出房門一步。祝平安一度躍上房頂,揭開瓦片,確定霍駿本人仍在房中後更覺的疑惑不解。
安樂心雖然不知道祝平安在防備的那人是誰,但是從他的言行舉止中不難猜出此人事關重大。既然事關風紀遠,她豈會坐視不理?安樂心帶着葉蓮在樓下大廳要了幾碟點心,一壺茶,看似是與葉蓮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實際上她的座位正對着霍駿的房門,只要有什麼動靜,她都能清楚。
下午,就在安樂心喝水喝得肚子飽脹難忍之時,訝然瞧見多日不見的毒嘴王爺帶着他的貼身侍衛常劍踏進這家客棧。安樂心挑的位置偏,所幸司桓宇沒能看見她。在驚訝的同時,她也沒忘記祝平安與庸親王是有血海深仇的,這要是兩人見了面那還了得?她倒不是護着司桓宇,只是祝平安不是說昨日那人與關外大軍有重大關係嗎?若是祝平安見了仇人失了理智,豈不是打草驚蛇?
安樂心悄聲問:“葉蓮,祝公子呢?”
葉蓮看着她,手指上揚:“大概在上面。”
那就好,可是奇怪啊,祝平安秘密監視的那人自從見了房就沒見那房門打開過,這會兒庸親王又千里迢迢的出現在這裡,樂心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巧合。
又想,軍機大事、神秘人、庸親王、紀遠......她早就聽聞庸親王一派主和,在朝堂上與風家所代表的主站派分歧嚴重。高貴的庸親王光臨一個微不可聞的小客棧.....
安樂心聯合祝平安的警惕,越想越不對。司桓宇兩人被小二引至樓上,果然奔着那間房去了。
樂心連忙起身:“葉蓮,快去想辦法把祝公子叫回來。要快!”
葉蓮被安樂心謹慎的神情和急促的聲音嚇了一跳,立馬起身照辦。
安樂心借衣袖遮擋住面容,她此刻最怕的就是祝平安被發現。她可沒忘記當初祝平安被常劍打成重傷的樣子,明顯的常劍武功遠遠高出祝平安。況且祝平安一直被庸親王通緝着,若是被發現,他能不能活着恐怕真得畫上一個問號。
不算長的樓梯,安樂心慢慢吞吞,小心翼翼的行走的過程中想了很多。既然祝平安不能出面,那麼由自己去偷聽他們說些什麼也未嘗不可以。就算被抓,她大可以說是看見熟人想過來確認一番,這說辭算不得多完備,但憑藉庸親王對平南王府和風家這兩方面的顧慮,庸親王也不見得會動她的小命。安樂心此時無比慶幸自己有個王爺父親和將軍未婚夫,有這兩個男人在背後撐腰,頓時底氣足了很多。
而遠在懷陰的風紀遠尚不知自己未婚妻再一次違背對他的承若,這次竟然老虎嘴上拔毛,聽司桓宇的牆角,練膽子去了。已經過去多日,風紀遠的請罪書一去不復返,他沒有得到皇帝任何關於如何處理他的旨意。既然皇上沒有旨意下來,那麼風紀遠也不會浪費時間等待什麼處置。違抗聖旨這一事,似乎就這麼悄無聲息了。
懷陰關的城牆被摧毀,整個懷陰被他當做了一個機關城,風紀遠終於可以將從小就研製出來的一整套機關付諸於實踐。以前沒有一整座城可以讓他實驗,燕道關自是不行,百姓衆多,萬一誤觸機關就會傷及無辜,尤其是孩子。現在懷陰既然被他拿下了,那麼就不能浪費了去。懷陰自然有百姓,但是大多逃的逃,關的關,說是空城也不爲過。之所以他敢這麼做,是因爲在請罪書中已經陳情於皇上。
此番皇帝沒有表示,風紀遠自動理解爲皇上默認。對於皇帝之前不准他進攻懷陰的緣由,他腦中有了幾個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