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以後,日子似乎還是照往常一樣的過。可是她總能感覺得的到他心裡裝了很多事,每次開口問他他總會說別操心,他會處理好。可是處理好什麼呢?又怎麼處理呢?
風吹兩岸綠搖曳,月照湖上舟靜默。窗外月明,清輝灑滿大地,山下那一汪湖水平靜無波,明晃晃的湖面如鏡子一般與天上的月盤相呼應。
竹屋裡靜的只能聽見綿淺的呼吸聲,有月光從半開的窗子擠進來,靜悄悄的灑在地面上、矮几上還有美人面上....風紀遠看一眼牀/上安然入睡的人兒,悄悄起身披衣。
窗口處有一隻飛鷹,鉤子似的精神飽滿的圓眼睛一動一動。風紀遠走過去,摸摸它身上灰撲撲的羽毛,嘴角有了點笑意,跟它對了個口型,“辛苦你了。”然後伸手解下它腿上綁着的信箋。解了縛的飛鷹彈彈有力的腳爪,撲棱的翅膀發出不小的聲音。低頭看信的風紀遠被它唬了一跳,連忙回頭看牀/上的那人,只見她依舊是那個姿勢,安安靜靜的睡着,這才放鬆的呼出了一口氣。
風紀遠是這兩天才跟李銳聯繫上的,信上告訴了他最真實的邊關信息。監軍是個庸才,不僅對戰事毫無經驗,還就愛憑着手中好不容易得來的權力對衆位將軍做出的部署指手畫腳,危急時刻胡亂下命令,懷陰關一役損失慘重,整支風家軍被他攪合地烏煙瘴氣。朱天甚至差點與他大打出手,卻被監軍重重參了一本。上頭竟然罷了朱天的職,大家敢怒不敢言。若不是看在這支軍隊是風家一手建立起來的,幾個將軍真能撂挑子不幹了。
李銳說大家都盼着將軍回去,帶領風家軍重整旗鼓,再樹軍威,捍衛燕道關,還百姓一個安寧的日子!
風紀遠將不大的信箋攥進掌心,捏成一團。灰撲撲的雄鷹重歸天際,很快便不見了蹤影。在他看不見的身後,有一雙杏眼早已掙開,將他的所有動作看在眼中。
終歸他們都不是能夠狠下心來的人,做不到對一些事情的不聞不問。風紀遠也終歸不是池中物,他有他的責任要揹負。他站在窗口望着連綿一片的遠山,久久沒有回身。安樂心閉上眼睛,有件事不能不承認,這段日子....本就是偷來的。不管他做什麼決定她都不會阻止,也不會過問,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她想平平靜靜的。如果他真的打算將她留在這裡,那她就聽話,在這裡等,等到他回來。
他在她身邊躺下來,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將她攬在自己懷裡。他身上沾有夜色的涼意,樂心的臉貼在他的中衣上,涼絲絲的觸覺冷得她想哭。什麼時候她變得這麼愛哭了?或者她本就是個無能又愛哭的女人,主人拿捏她的時候她只能掉淚,現在對他不捨時也只能掉眼淚,什麼都做不了。
這一夜過得混亂不堪,頭昏昏沉沉的痛,有什麼東西像是要發芽一樣破土而出,可是又被狠狠地壓抑着。彷徨、迷茫、吶喊、掙扎,安樂心迷迷糊糊中覺得自己的腦子要炸開了一樣,繼而閃電一般的影像在眼前忽閃而過,看不清、更抓不到,模模糊糊花花綠綠一片,似曾相識的場景一幕幕呼嘯而過。忽然場景轉變了,她好像看到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姑娘輕飄飄地昏倒在自己面前,她驚恐萬分,提着裙角上前去拉她起來,可是她爲什麼那麼重?她使盡渾身的力氣,每次只能拉起她一點,復又倒下。她不甘心,即便身上已經汗水連連,她還是要咬着牙一次次重複着將她拉起來的動作。她很奇怪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執着?這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是誰?
正在她滿頭大汗地苦惱時,一陣混沌的風颳過來,風力之大,她差點被掀翻。她被風吹得睜不開眼,風的源頭隱隱約約有一個人負手而立。那人頭髮束起,嵌一頂寶石紫金冠,冠帶繫於下顎;深紫的廣袖寬袍用金線勾勒着枝攀花繞;腳蹬雲靴,他如玉樹一般站在風源處。她能看清他身上的衣飾,卻看不清他的臉,即便看不清那張臉卻也深深地感受到那人向她傳來的森森冷意。
睡夢中的樂心眉頭緊蹙,汗津津地臉上透着驚懼。
是誰?那人一步一步朝她走來,一道強光撲面而來,她幾乎睜不開眼睛,那人朝她張開手掌,她驚恐的搖着頭,卻被他掐住了脖子,手指一點點收緊....
那人的臉從光暈中顯現出來,她吃驚,主人?不,他是庸親王司桓宇!
司桓宇看了眼地上依舊躺着的女子,咬牙切齒地轉過來對她說,“想重拾記憶?想背叛本王?告訴你,不可能!”
她快要喘不過起來,要死了嗎?可是她還沒有跟紀遠道別,她不甘心,她不想死。她掙扎,不知爲何她漲紅了臉,就想要發出聲音叫醒地上躺着的那個女人,就在她以爲自己要魂飛魄散的時候,她終於叫出了聲“啊!”
“樂心?醒醒....”
她發出聲音的那一瞬間忽然身上的重壓不見了,能夠大口大口地呼吸,她貪婪的呼吸着這天地間的靈氣。有人在喊她,這聲音又溫柔又急切,她聽在耳朵裡,眼睛卻落了淚。好像用盡生命找尋了許久一樣....
“樂心?是不是做惡夢了?”風紀遠給她擦着那滿頭的大汗還有眼角流出的淚水,“好了,好了不哭,只是做了個夢......”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撲上來的女人撞了個岔氣。
多久沒見他了?她被司桓宇綁走了他知不知道?!安樂心抓着他的衣襟哭得不成樣子,嘴裡嗚嗚咽咽地說的什麼也聽不清。風紀遠被她突然的嚎啕大哭弄懵了,以爲她做夢嚇着了,輕拍着她的後背哄她,“沒事了沒事了,我在呢,不怕的....”
“你跑哪裡去了?!”她哭着終於說清楚了一句話,想起來明明自己被抓去親王府了,一邊抹眼淚一邊摟着他的脖子,“司桓宇呢?”
風紀遠蹙眉,把她從身上拉下來,“你在說什麼呢,還沒從夢裡出來?我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還有你夢着司桓宇了?”司桓宇這個人讓他有點不悅,前前後後一堆事情還不都有他的份?
樂心抽搭着有些魂不附體的樣子,懵懂的杏眼圍着這間竹屋掃視了一圈....最後視線回到穿着中衣的她與風紀遠的身上來。他們...好像是在一個漁村....
風紀遠不解地凝眉看她,看她神遊的樣子不禁有些擔心,在她眼前揮揮手,“樂心?”
她終於遲鈍的將目光定在他身上,“嗯?”
“做什麼夢了嚇成這樣?”順順她有些凌亂的發,扯過被子給她蓋一下,“現在沒事了,定定神,想吃什麼嗎?我煮點粥給你吃好不好?”
“.....你煮粥....”咂摸着這一句話,暫時失去的記憶漸漸回籠,是了,他們跳了江,來了這個世外桃源,這裡是他們的小家,屋前還有他親手種的鮮菜.....她想起來了,她就是安樂心,根本不是冒名頂替。平南王是她父親,王妃是孃親,眼前的....就是那個與她相愛的人。她幾乎要喜極而泣了,她不是別人的替代品,她就是他嘴上一直掛着的安樂心!是司桓宇,他給她吃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安樂心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抱住他,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鹹溼的淚水滑進嘴角,她壓抑着過分的激動,“好啊,我要吃蔬菜粥,還有,要吃你醃的兔子肉。”
清早起來一驚一乍兩次,前一晌抱着他哭還罵人,這會兒又哭又笑,力氣大得都快把他的脖子勒下來了,風紀遠哭笑不得,剛剛因爲司桓宇的那一點不悅被她弄的哭笑不得。風紀遠拍拍她,“快被你勒死了,勒死我就沒有人給你煮粥了。”
“呸呸呸,大清早胡說什麼。”樂心趕緊放開他,不准他胡說八道。
風紀遠擺弄着手上的兔肉,想到她剛剛起牀的反應,帶有溼意的杏眼笑得豔光四射。感覺她好像有點不一樣了,至於哪裡不一樣也說不上來,但是他都喜歡就是了。
風紀遠在弄吃食,坐在銅鏡前的樂心卻陷入了沉思,想到先前司桓宇對她又親又抱那些事....面上怒紅不已,她不敢跟風紀遠提這些事,大半是因爲心有愧疚,再來她私心裡不想讓他知道,怕他多想。既然想起來自己自己是誰了,腦袋再不像之前那麼混沌,她的父母都在玉津,她逃婚父王孃親必然是要受些牽連的。昨天晚上他站在窗前孤獨的背影,她久久不能忘。
劫親實在是無奈之舉,可是他還有他的責任未完,而她不想成爲拖延他的理由。阿緹爹說邊關的百姓正因爲和親公主逃婚一事飽受戰爭的摧殘,即便她的出嫁本就是赤峰大軍入關的一個計謀。可所有的罪名都揹負在她和他的身上....安樂心咬咬牙,她做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