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珍公主與赤峰三皇子的婚期提前,日子定在臘八節,送親隊伍趕在年前出關。聯姻已成既定事實,日子定在何時已經沒有多少人再去關注和爭議。平南王提出極大的異議:“本王不同意!皇上至今還纏身病榻,大婚之事怎能在這種時候提前?”
司桓宇一身深色朝服,立於大殿正前方,見平南王的惱怒和異議,他只是笑笑,撣了撣袖口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平南王怕擔心的不是皇上龍體抱恙,真正的想法其實是想拖延寶珍出嫁的時間吧?”司桓宇在大庭廣衆之下朝他做了個口型,“休想.....”
奏牘擲地有聲,平南王怒火攻心,他已經忍了司桓宇很久了,如今女兒和親千里之外,時間上被大大提前。縱然平南王對自己女兒一直心有怨言,但是也不會放任自己眼睜睜看着孩子就這麼急匆匆的走了。人生最痛莫過於生別離,平南王在朝堂上指着司桓宇的鼻子破口大罵!
平南王在朝廷上怒罵司桓宇,怒到極處,差點上去動手,但被同僚拉住了。司桓宇不悅的皺眉,面上肌肉緊繃,一看就是發怒的前兆,他面相被衆人拉住的平南王,面色陰沉,“來人,平南王最近肝火旺盛,把他拉出去。最近幾日就不要煩勞王爺上朝了......”
聞聲趕來的侍衛們沒有一個敢動的,這一個兩個都是王,還都是皇帝面前說的上話的人物,他們哪裡敢上手?腰帶佩劍的侍衛低頭往外退了幾步。
司桓宇咬牙,一句話幾乎是字字切齒:“本王的話聽不懂嗎?!若平南王在此氣出個好歹....你們有幾條命?!”朝上的大臣們無一不在心裡發憷,庸親王行事愈發地恣無忌憚,這會兒幫腔的話可能就不是被拖出金鑾殿這麼簡單了.....
平南王儒生似的顏面被氣得絳紅:“司桓宇你以爲你能隻手遮天?待皇上醒了,本王要重重地參你一本!”
司桓宇一個銳利的眼神掃過去,兩名站在前面的侍衛終於按了按佩劍,鼓起勇氣上前將平南王略用力地摻了出去,姿勢之小心翼翼,真是讓旁人可憐他們。
大殿之上重新恢復了平靜,大臣們噤若寒蟬。丞相張慎之瞥眸看了眼本應是太子所站立的位置,那裡空空如也,據說是身體又不適....前天皇后將張慎之的夫人招進宮裡拉家常,說話間提到張家女兒與太子成親之後的話題。雖對外宣稱張慎之的女兒不久將入主東宮,但是...今日朝堂上所見之事,讓張慎之開始重新估量將來太子是否有能力與庸親王相抗衡,女兒要嫁....還需端看形勢了.....
喜傷心,怒傷肝。平南王回去好一頓病。
臘月初八,很快就來了。臘八節,皇上在前一天就轉醒了,越發的老態龍鍾,講話都已經不利索。這場送親儀式完全由庸親王主持。就連皇后插手的機會都很少。
寒風嘯嘯,玉津長街卻萬人空巷,臨街的勾欄酒肆早就擠滿了人,沿街披紅掛綵,生生營造出花開如海的熱烈假象。早已裝點一新的良駒打着響鼻,整裝待發。宮外是熙熙攘攘的看熱鬧百姓,宮內卻人人緊繃着一根神經。
按照司桓宇的要求,皇宮之內各處都張燈結綵,皇家嫁女兒必須拿出氣勢來,單單是拉陪嫁的馬車已經從東門排至西門,不知具體有多少。
有小太監搬動陪嫁的箱子的時候,因爲過重不小心歪倒在地,從箱子裡露出來的金銀珠寶燦燦生輝,寶氣晃眼,小太監趁着大家都忙做一團的空當,悄悄瞅了面前其他幾個箱子,名人字畫、珍藏典籍、鐘鼎寶器、甚至還有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小太監在宮裡久了也見多了值錢的東西。可是,咽一口口水,抻脖子望了望看不到頭兒的陪嫁品,小聲對身邊的同伴說,“喂,你說這會不會太....寶珍公主出嫁怎麼比皇上嫡親的公主還隆重?”
“是呀,和親的公主咱也見過,可哪有這場面啊?赤峰與我們一貫不和,公主就算嫁過去也不一定以後不打仗了,這麼雄厚的陪嫁....”小太監將嘴巴貼到前一個的耳朵上,“這不是給敵國送錢去了嗎!”
司桓宇此刻身處寶珍宮內,伊人端坐銅鏡前,抹紅妝,帔嫁衣,美人既醉,朱顏酡些。環佩叮噹作脆響,珠纓炫轉星宿搖,花鬘抖擻龍蛇動。
一朝妝成,驚華絕豔。
可謂,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傾城傾國貌,驚爲天上人!
她被喜娘攙扶到他面前拜恩時,司桓宇第一次看一個人移不開眼。如今那一身深紫,寬袍長袖的妖冶男子在她面前都已失色。可安樂心並不看他,杏眼低垂,只是按照喜娘的教導施禮。
司桓宇被喜娘喚了幾聲,才面無表情的轉過臉:“你們都出去。”
“是.....”之前圍着樂心一人忙碌的宮女連同喜娘紅翻翠動,沒一會兒功夫,大殿裡就只剩一紅一紫兩人。
他說:“本王像嫁女兒一樣把你嫁出去。”伸手撥動她粉嫩耳垂上垂下來的耳墜,晶光輕閃,迷了誰的眼,“成堆的嫁妝......比任何一個嫡親公主都豐厚。”
她不爲所動,好像一個真正的木偶,就連眨眼的次數都少的異常。司桓宇危險地眯起了眸子,靠近,香氣入鼻,卻看到她明顯地瑟縮了一下。司桓宇側臉貼上她的面頰,冰涼的指尖輕輕挑開豔紅的衣領,猙獰的咬痕早已結痂。輕柔着那裡,“還痛嗎?”
“嗯?還痛嗎?”司桓宇強勢地雙手捧住她欲轉開的臉,讓她避無可避。
“....不痛。”皮肉早已不痛。
“乖乖地去吧,這副美豔的皮囊,便宜霍駿那小子了.....”
安樂心猛然擡頭,對上的依舊是那對深如寒潭,似笑非笑的鳳眸。囁嚅了幾下,終歸是沒有說出口。倒是司桓宇嗤笑出聲,逼着她對上自己的眼睛:“想說什麼?說啊,或許本王心情好還能答應呢。”
不,你不會的。她搖搖頭,沒再開口。沉默的樣子就好像又回到了服用攝魂以後初時醒過來的樣子,可是卻又不一樣,這時的她已經滿腹悲愁,哪復幾個月前的空白?
“不過....風紀遠的事就算了,大喜的日子本王不想壞了心情。”
司桓宇將她引至妝奩前,托盤上靜靜地躺着滿是鏤空花紋的蓋頭,玉指輕捻,將它以輕柔的動作蓋在她的頭上。薄紗落下,他的容顏模糊,眼底的變幻莫測隔絕在外。
一抹輕紗,兩個世界......
拜過皇后,叩別皇帝,薄薄幾滴離別淚回報父母生養之恩.....
平南王妃泣不成聲,抱着苦命的女兒不撒手。平南王氣色並不好,自從樂心一身紅嫁衣出現在殿上,作爲父親,慈愛而哀涼的目光沒有離開過她。
“.....父王....”
這一聲父王,有多久沒有聽過了。明顯蒼老了的平南王紅了眼眶,卻說不出一句祝福的話。平南王最後一次抱了抱自己多年精心養育的孩子。
父親的肩,寬闊溫暖,安樂心貪戀着這最後一點愛護,靠在平南王的肩頭。紅淚滾落,請原諒我,最後叫你一聲父王;請原諒我,最後扮演一次你的孩子;請原諒我,得到了你們那麼多的父愛母愛;請原諒我...騙了你,卻,不能告訴你眼前的人並非你的女兒.....
宦官特有的嗓音響起,“吉時已到......”
絲竹管絃鳴奏,黑漆漆的火炮筒朝天怒慶,良駒當空立身,嘶鳴不斷.....震天動地的雜響不斷,有宮裡的小公主小皇子捂耳拍手,童真歡樂無限。透過鏤空薄紗,一張張笑臉....明明所有人都在祝賀她,都在歡送她,卻爲何心頭悲涼....
在一派嘈雜的躁動中,她依舊能夠分辨出,平南王妃哭聲裡輕呼“心兒....”
忍下酸楚,樂心由喜娘扶着一步步走下紅毯高階,樂聲沖天,不知哪裡來的花瓣一路飄灑....公主和親,百官朝送,這些場面擺得再大,安樂心心裡越是蒼涼....
忽然,半遮視線的薄紗前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紅毯無盡頭,百官隊尾,那一個英挺男子一襲玄袍,劍眉平添擔憂,逼人的眸子不離她身,經過他身邊,她瞥見了他手腳的鐐銬....
在見到他的一剎那,心動不止,珠淚滾落.....她在薄紗內看他,他在紅紗外看她,看着她出嫁。
風紀遠一雙手早已握成了拳,青筋突起,司桓宇請他來觀禮,倒要謝謝他的“好心”,他才能見到他的丫頭如此驚豔四座的時刻。
紅影消失於華麗馬車內,司桓宇已經站在他的身邊,舊識一般聊天:“她今天,很美。”
風紀遠目送送親隊伍緩緩移動,冷峻頷首:“何止是美。”
與君生別離,是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