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着和親公主的送親隊伍緩緩蠕動,像一條爬不動的老蚯蚓,踽踽前行。
司桓宇的目光定在那蜿蜒的送親隊伍上,“註定還是無緣。”不知是說自己還是說風紀遠,負手而立,語氣飄渺若霧中遠山。
“這不是由你來決定的!”
“是嗎?”司桓宇收回目光,重新打量一番身側偉岸的男子,“風將軍倒是好氣節,都淪爲階下囚了還是一副傲然獨立的風采,不過,即便這樣,有些事情你照樣不能做什麼。”
風紀遠冷笑,“匆匆忙忙將和親時間提前,王爺心裡在盤算什麼,本將大概猜的個*不離十.....”風紀遠今早得知樂心出嫁的消息時,一顆無堅不摧的硬漢心猛然鈍痛,這筆賬,他刻在心裡,奪妻之仇,勢必找他討回!
“那本王就等着瞧將軍的手段.....”一雙鳳眸眯得狹長,挑起危險的信號,“觀禮已畢,將風將軍關回天牢!”冷俊星眸與危險鳳眸,兩相對峙,一個勾脣一個抿脣,電光火石之間火花四濺。錯身的瞬間,周遭氣氛驟冷,一陣冷風吹來,此處可滴水成冰。
心腹大將得來不易,更何況風家掌握的是一隻驍勇善戰的風家軍,司桓宇知道只要皇兄在一天就不會讓風紀遠出事,垂在身側的雙手握成拳,腳底雲靴重重踩過飄落的花瓣,再擡腳,美豔之色已成頹敗之慘死。他現在還奈何不了他.....
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已出宮門,玉津百姓夾道,道路兩旁的人摩肩接踵,皇城禁衛軍嚴密防守維持秩序,可似乎架不住百姓的熱情,禁衛軍與對面的百姓像兩隻拉鋸隊伍,晃晃悠悠,一個進不得一個又不肯退。
熙熙攘攘的人羣裡總是時不時地爆發出一陣陣“公主”的呼喊,八匹良駒,昂首挺胸,邁着高貴的步態,井然有序地拉着車輿不緊不慢地行駛。表示慶賀的炮聲依舊隆隆不停,對於外面的世界安樂心充耳不聞。紅色蓋頭裡面,她閉目似乎在養神。身側坐着的兩個宮女倒是不安這種詭異的安靜,用指尖悄悄地挑開車窗簾子,滿面新奇地偷看外面的世界,一股涼風悄悄潛進來,半掀開新娘的紅妝.....
隊伍出了城,速度明顯加快。異常安靜的城外,有幾分顛簸的急行,才讓安樂心意識到她是真的要永遠告別這個都城,告別都城裡的....那些人。稍有冷峻的英氣模樣、溫煦如春日的父王、離別時幾次喚兒的孃親.....心一點點揪緊,捧心,無根之痛纔是痛極。
“公主怎麼了?”一側的粉裙小宮女低聲詢問,生怕驚擾了捧心西子。
“無事。我們到哪裡了?”
“稟公主,我們已經出城大概兩個時辰了。”另一側的女孩子生怕被新主子冷落,連忙接上話頭,“公主可是累了?不若喊前面的慕統領停下休息會兒。”
“慕統領?”宮裡有個禁衛軍統領慕寒,難不成....
“對呀,送親隊伍的護駕是由慕統領率領的。”
安樂心隔着薄紗點點頭,原來真是他。那夜帶兵搜查她寢殿的就是此人。那個人如今還被關在天牢中,說起來這事的一半功勞還要歸功這位慕寒統領。一種不甘和惱怒涌上心頭,主人她不能有所反抗,找慕寒的不痛快總可以了吧!
“停車!”
長長的隊伍應聲停下,遠處有寒鴉振翅飛過,留下一串哇聲。
行在最前的慕寒,皺眉勒馬回身。馬蹄踏在硬幫幫的土地面上,發出噠噠的清脆響音,倒是有幾分好聽。慕寒驅馬至車輿一側,隔着簾子探問:“敢問公主爲何叫停隊伍?”
簾內傳出她的聲音,軟綿的音色裡有些許強硬,“馬車顛簸,本公主甚是不適。停隊休息一下吧。”
這個時候休息?冬日晝短,但是行拜別禮就用了半日時間。慕寒不解,看一圈四周,夕陽漸老,此處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暮色將近,若不在天黑之前及時趕至驛館恐出意外,還請請公主委屈一下。”
“恐出意外?”安樂心輕笑一聲,略帶挑釁,“有慕統領在還有什麼人能近得身又逃得出呢?本宮可是見識過慕統領的本事呢,慕統領說是不是?”
這....慕寒即便反應再遲鈍也聽出了她的話外音,怕是那日他擒了風將軍,公主對他懷有芥蒂了。慕寒濃眉不解,恭手道:“還請公主爲大局考慮,此地實在.....”
“大局?慕統領是在責怪本公主不識大體嘍?”安樂心刻意自嘲,“呵,本公主還沒嫁到赤峰呢,就連休息的權利都被剝奪,既然這樣,那就繼續趕路吧.....”
樂心身邊的兩個丫頭連頭都不敢擡。
慕寒聽出了她言語裡的冷意,以及隱約的悵惘,微黑的臉龐爲難地再三思考,最後嘴脣微動,終是妥協:“那就聽公主的,原地休息一會兒。”然後朝着整個隊伍大聲發佈命令,“停止前進,原地休息!”
蜿蜒的送親隊伍全體原地不動,稍微放鬆。聽到前面高頭大馬打了幾個響鼻,安樂心忽然覺得自己的無理取鬧毫無意思。她對粉裙宮女說:“想去就去吧。”對另一側的宮女也說,“也想去也去吧。”
俏生生的小丫頭略有些尷尬地臉紅了,“謝公主。”兩個人先後跳下了馬車,尋摸了一處隱蔽的地方就低頭跑過去了。不熟悉的人都走了,只有她獨自一人在寬敞的車輿中,身子頹敗地靠在身後的車壁上,隱約隔絕世界的紅紗蓋頭,遮住了疲憊不堪的面容,不知道他怎麼樣了。那樣一雙執着的眼睛....灼痛了她。
皇上會放過他嗎?還有主人.....
聽說燕道關是他的駐地,這一支招搖的送親隊伍與關外的迎親隊在燕道關交接...想想還真是諷刺。
日落西山,只留天際紅霞,增添冬日蒼涼無邊。送親隊伍重新上路,需要抓緊時間趕至驛館,不然這麼厚重的嫁妝恐召賊人。
另一邊,親王府內,了無一人桐園內,寒月光下,一人獨酌,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等酒壺空空如也,他才步履如常地離開桐園,踏出桐園,最後轉身看一眼這裡的一草一木,啓口:“這個園子推了吧....”
常劍不自覺地訝異,很快那股驚異被掩藏起來,“是,王爺。”
從玉津到燕道關一路的路線風紀遠那是刻在腦海中的。此刻他站在天牢獄中,盤算着安樂心的隊伍大概走到了哪裡。不苟言笑的臉上前所未有的謹慎,耳邊傳來滴答滴答的水聲,不遠處關着一位花白鬍子的老者,看樣子應該在這裡關了不久了,撓耳搔頭,將從雜亂如草的發中抓出來的蝨子舉至眼前看一眼,隨即眉開眼笑地放進嘴裡,然後繼續重複剛纔的動作。風紀遠進來有多久他就觀察了風紀遠有多久,現在他嘿嘿地笑問:“嘿!小子,你想出去吧?”
風紀遠看他一眼,收回目光斂眉做自己的打算。
沒人理,老頭也不惱,看着這廂的風紀遠嘿嘿笑,搖幾下雜如雞窩的亂髮,“我也想出去,可惜逃了幾次還是被那幫孫子抓回來了。奶奶的,老子這半輩子就交代在這裡了。你說這皇帝老兒娶個狗屁皇后,還真是混蛋!做的那些個缺德事,早晚招報應!”
獄頭聽到這邊有人大聲嚷嚷,甩着皮鞭過來喝止。
老頭白眼一翻,繼續抓他的蝨子。是何人敢這麼正大光明地辱罵當今皇帝皇后?
“前輩所犯何事被關在此處?”風紀遠直覺此人不簡單。
老頭兒一聽,有人肯跟他說話了,一骨碌爬起來,雞窩頭上還插着不少乾草,一雙眼瞬間瞪得滾圓:“想知道老子犯什麼事?”頓時紅光滿面地扒住獄門,“殺人啊!唉,我跟你說啊....”
殺人?殺人會被關在這裡半輩子?風紀遠納悶,“殺何人能被關在這裡半輩子?”
老頭兒似乎很驕傲,“禁衛軍,當年我一人獨擋一千禁衛軍,殺的那幫孫子屁滾尿流,皇帝小子嚇得那個熊樣,哈哈哈哈....”似乎想到了什麼陳年樂事,一個人哈哈哈笑個不停,“哈哈哈,活該,誰讓他們禍害我們家小姐。要不是孫子放暗箭,皇后那個女人早就被老子一刀剁掉了.....”
“你們家小姐?”左右時間尚早,不宜行動,風紀遠也便依着自己的好奇心與這古怪老者聊上幾句。他長這麼大,可從來沒聽過皇宮裡強搶民女,甚至還驚動了千數禁衛軍。
可是,聽他這麼問,老頭兒卻噤了聲,竟然眼圈通紅,像是要哭。風紀遠頓時覺得自己瘋了,怎會與一個不正常的人一來一去聊的熱乎?“罷了罷了,觸及前輩痛處就不要提了。”
老頭嚶嚶幾聲,“我們小姐真是可憐,這輩子都沒見過自己的兒子....”
聽到這話,風紀遠也想起自己這輩子都未曾謀面過的孃親,雖遺憾,卻也毫無辦法。風承仁從來沒有跟他提起過孃親的隻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