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緹蹲坐在地上,禁軍侍衛拽巴着他的胳膊,他就是不起來,兵哥一個發狠捏着脖子把他提溜起來了。阿緹在月湖的時候不管再怎麼翹生,這會兒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頭一回見穿甲片打鐵釘的官差,腿肚子也是打顫兒的。
這大半年的時間過來了,當差的禁軍沒少被掌權的那位唬鼻子唬眼,有時候他們同僚找不着失蹤的那倆人,提心吊膽的回京上稟,倒黴的趕上王爺心情不好的時候,一個不留神,腦袋就那麼沒了,沒的利索,連個眼都不用眨的。這會兒抓了個有眉目的,兩個禁軍心裡大大的鬆泛一口氣,總算是能交差了。
一層層上報,一重重押解,雖雕樑畫棟的令他目瞪口呆,可是一排排持刀活似閻王的侍衛動也不動的站在他邊上,脖子頸還被人提溜着,阿緹畢竟是個經歷不多的十六歲半大小子,他怕的緊。腿上發軟站不直,心裡慌慌的想着阿心呢?她去哪裡了?一面又想他爺爺,要是爺爺在就好了,沒人敢這麼欺負他。阿緹顫顫巍巍的擡頭瞅一眼上首的人,纔剛擡頭的功夫就被人一個猛子按了下去,“還不老實!王爺是你能瞧的嗎?”
司桓宇斜靠在軟墊上,冷眉冷眼,單是就那麼眯眼看他,阿緹就覺得頭頂上好像起了火似的,火燒火燎的。整個殿堂裡,司桓宇不出聲就沒人敢掉根針,怕的就是這無聲的壓迫,押他來的那兩個禁軍其實心裡直突突,如果這小子真的是拷打不出點什麼來.......兩個兵偷着交換一下眼神,王爺發火兒可夠他倆喝一壺的了。
“聽說你盯着皇榜上的人看,就差看出個窟窿來了?”司桓宇還是一身兒深紫,只不過今天穿的是竹葉青紋的寬袖便袍,卻讓人找不到一點親近的感覺,永遠一副慢條斯理的腔調。一字一字敲在底下人的心頭上,像凌遲似的,讓人直想求個解脫,“怎麼,認識?”
阿緹起先咬着牙,不說話,他沒見識過外頭的權貴,倒是聽他爹媽說過不少,眼下看也知道說出來就是不能算完的。畢竟還是個半大小子,自小沒離開過家裡人的管束和庇佑,這會兒忽然沒了依靠,也就沒了主意,腦子裡只剩了慌亂。
司桓宇輕嗤一聲,不急不躁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寬袖上的竹葉紋隨着手上的動作細微的變動着,時明時暗,就好像阿緹以及身邊兩個禁軍的心,一陣陣忽明忽暗的揪着。
“沒出息的樣子,本王不過問你幾句話就把你嚇成這模樣。說吧,說出來本王不會爲難你。”其實他什麼不知道呢?就在安樂心自己出現的那天他就收到了消息,本想着看看那個丫頭會不會主動回來找他,沒想到還挺有骨氣,吃了攝魂的人居然自己跑到赤峰那一窩兒裡去了。這就不得不讓他懷疑了.....
“你見過那兩個人對不對?”見他肩膀抖了一下,司桓宇眼神愈發的深了,“或者說,還有更深的淵源?”這個小子粗衣敝履的,想也不是安樂心平素能接觸到的人,司桓宇嘴角勾了勾,她倒是好命,走到哪裡都能讓人搭救一把,“跟她在一起的男的呢?本王沒多少耐心這麼好聲好氣的問話,”司桓宇歪頭看他,“再不張嘴.....他們上刑,手上沒輕沒重的,弄出個好歹來,別怪本王沒給你機會。”
阿緹聽他阿媽說過外面當官的就愛砍犯人的頭,碗大的一個疤,鮮血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立馬淌滿一地,活生生的一個人,眨眼變成無頭屍,那時候聽起來覺得嚇死人,這會兒一被嚇唬就往那上面想去了。阿緹嚇得一個哆嗦,一把大刀朝自己脖子上砍下去,瘮死人,家裡爹媽爺哭也哭死了。
阿心被一羣不知道什麼人帶走了,他一直怕她出什麼事,阿心是公主,就算招出來,這個什麼王爺應該也不會把她怎麼樣吧,都是皇家的人。
少年嚇得腿肚子打顫,咬咬牙咽一口口水,聲音裡還帶着顫音,“阿,阿心是我救的....”
司桓宇老神在在地拖着長腔嗯一聲,半眯着眼,“然後呢?”
“.....出月湖沒多久,她就被不知什麼人帶走了.....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司桓宇倒好笑了,“你不是跟她一起的?怎麼,沒上去幫幫他?”月湖?司桓宇細細一思索,還真沒聽過有這麼一個地方。
阿緹被他的話說的頭皮發麻,“不,不是。”頭低的更往下了,怎麼說偷摸着跟她出來有些難爲情,“我是跟在她身後的,她不知道我出了月湖....”
這話一聽,誰能不明白,橫豎就是偷着愛慕人家姑娘,明的不行只能悄沒聲息的跟在後頭。殿上衆人聽着想笑,但礙於王爺在上,他們都不敢造次罷了。
那個女人就是有這麼讓人神/魂/顛倒的本事,司桓宇這倒不意外,只是心裡的惱意是肯定有的,她走哪裡都有一堆香的臭的蚊子蒼蠅盯着。
但是有個事他得先弄明白了,“月湖是什麼地方?”
阿緹跪在地上,嘴巴微張着,他不知道怎麼答,“月湖就是月湖啊......”
這小子長得是可以,但就是有點缺心眼兒,司桓宇按按太陽穴,臉色並不好看,“跟本王兜圈子知道是什麼下場嗎?”兩邊的禁衛軍手腳麻利,“鐺”一聲刀就拔出來了。
阿緹急道,“我沒說謊,月湖就是月湖,我生在那裡長在那裡,不信你派人去查查。”
“那跟她一起的那個男的呢?沒見他出現,難道他一個人留在你嘴裡的月湖?”
阿緹點點頭,“阿心是偷偷出來的,她僱了我阿爹的船,因爲我阿爹識路。季大哥大概不知情,因爲阿心是半夜上船的。”這下子他把自己知道的這麼點事都交代了,以爲這人不會爲難自己了。剛剛爲了保命把話都說了,說完了又覺得對不起阿心,心裡絞着難受。
季大哥?這倆人倒是會隱姓埋名。不過,眼下女人都沒了,風紀遠大概也不會在那個月湖坐以待斃了。司桓宇一個眼神下去,就有人領命出去了,月湖這個地方從來沒聽過,可不得查個徹底嗎?還有那個漏網大魚風紀遠!
司桓宇緩步走過來,蹲在阿緹面前,扇骨在他的腦袋頂上輕輕敲幾下,才發話道,“帶下去,看好了。”看這小子對她的稱呼,想來相處的不錯。王妃他不能動,隨意拿捏一下她的小恩公不知道她會不會跟他急眼....似乎有點期待啊。
阿緹被拖着往外走的時候還在掙扎,嘴裡嚷嚷着,“我都跟你說了,你憑什麼還要關我?放開我.....”
司桓宇將手中的摺扇嫌棄的丟往身後,小太監連忙接過來。
常劍上前拱手,凝眉道,“王爺,風紀遠那人不簡單,要不還是屬下走一遭吧?”常劍擔憂的不無道理,如今這形勢自家王爺一頭獨大,皇后和太子那裡也在暗中派人找風紀遠的下落,風紀遠在軍中的影響力不可小覷,若是讓皇后母子靠上風紀遠這棵樹....到時候對王爺來說可是不小的阻礙。
司桓宇說不必,“你留在本王身邊,傳話下去,他們一羣人要是連個單身匹馬的風紀遠都抓不到,也不必回來了。”司桓宇身邊用慣了常劍,眼裡就看不見旁人。嘴角勾着陰沉沉的笑意,“本王好心好意請平南王妃到府上做客,她倒小人起來了。好啊,既然這麼怕她娘在王府上招致不測,告訴她讓她自己回王府來。順便提一下,屆時本王還有個小小的驚喜送她。”腦子清醒了就跟他耍起小聰明來了,她以爲跑那麼遠他就不能拿她怎麼樣了?他照樣有的是辦法讓她主動出現,不是覺得自己有本事嗎?怎麼去的赤峰就給他怎麼回玉津!壞了他的計劃,留下個爛攤子拍拍屁股跟別人跑了,實在恨得牙癢癢!
拱手領命出去,常劍知道主子向來厭惡麻煩,郡主亂了他原本的計劃,主子不可能放過她。常劍嘆口氣,其實再多的理由還是頂不過主子始終不肯承認的那一點牽掛。既然如此放不下,幹什麼還要折騰呢?她跟風紀遠消失的這半年,主子是怎麼過來的,常劍心裡清楚的很。表面上似乎沒什麼,可那陰晴不定的脾氣更甚從前,動輒眯着眼看人,那裡面的危險讓底下的人發抖,因爲每當他那個表情出現就說明有人要丟性命了。
就在司桓宇準備收拾她的時候,檀香殿裡一個人都沒有,婢女全都被她趕出去了,樂心正一個人靠在窗前出神。不知道紀遠怎麼樣了,她離開的時候他正睡得沉,因爲她給他用了石決明,那是味藥材,助眠,偶爾用上一回,夜裡有點動靜他也不會醒。
在玉津街上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威風凜凜的坐在高頭戰馬上,走在隊伍的最前頭,劍眉入鬢,目光凌厲,略薄的嘴脣微抿,身着鎧甲,格外的不怒自威。那時候葉蓮蹦的老高誇他長得英俊,自己呢?其實心裡暗暗的有一絲高興,他眉宇的透出的英氣吸引着她。那時候她還跟葉蓮說“你個小丫頭,天天姑爺姑爺地亂叫,本郡主能不能真的過門還不知道呢。”苦笑一下,臉埋進手心裡,真是一語成畿,如今大概是真的過不了門了.....
霍駿站在湖上的亭臺裡,遠遠的就能看到她大開的窗口,一個人趴在那裡。他知道她從一開始就不情願,可是又能怎麼樣?她既然來了這裡,就得好好在這裡呆着,做棋子就該有棋子的本分,霍駿不否認他對美人有憐惜之情,可是她之前壞了他的大事,如今能讓她偏安一隅已經是恩典了,若是她識趣兒他也樂意以後給她個名分。要是還想着旁出枝節,即便他對她有那麼一絲好感,也不會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