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過的很快, 今日是前任指揮使謝大人啓程的日子,秦卿自然是要去送一番的。
建北城門口,來相送的人都是錦衣華服的模樣, 路邊不見一個尋常百姓。
“大人這一走, 富貴之時, 可別忘了我等啊。”
“是啊是啊, 這點小小心意還望大人不要推辭, 一路也能念着點我們建北城。”
每個人都是一副恨不得淚灑當場的模樣,各種用錦布包起來的,裝在盒子裡的所謂‘心意’被站在馬車旁邊的管事一件件收入車中。
秦卿看着謝蘊手裡的一包桂花坊點心, 笑得很是滿意。
“謝大人一路旅途想必甚是辛苦,晚輩備點小小心意, 還望能幫謝大人解解乏。”
看着分量不小的包裹, 謝大人笑得很是親熱, “秦小將軍有心了,老夫回京之後自會惦念一二。”
聽到這話的其他人除了羨慕嫉妒之外態度更顯殷勤。
衆人一番客套, 終於把這位返京的大人送走了,看着官道上越走越遠的車隊。想着這建北城新的指揮使也得緊趕着討好啊,要不然以後的日不好過啊。
最先想起來對新任指揮使拍馬屁的那位在人羣裡看來看去也沒找着那個少年將軍,心裡不禁嘀咕,這新任只怕更是難以揣度啊, 以後可得多探探虛實了。
提前回了驛館的秦卿剛遠遠的就看到驛館門口有幾輛馬車停着, 忙忙碌碌的不斷有人往上搬東西。有些疑惑地走進驛館大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忙亂的景象, 副使還是那副胖胖的樣子, 摸着八字鬍笑得很是喜慶,站在院子中央招呼着家丁幫忙收拾東西, 齊齊搬上院外的馬車。
看到進門的秦卿和謝蘊,魏華趕緊上前解釋,“這不是前任大人也走了,秦將軍自是要立刻到指揮使府上上任的,卑職怕您這邊忙不過來,又都是一些在軍營裡摸爬滾打的小夥子,不夠細心,這不就自作主張,來替大人收拾了。”
這次的‘卑職’二字倒是真的卑態十足,連‘秦小將軍’的‘小’字也去掉了。這是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吧。
“二位大人只管休息,這些小事自有卑職來操辦。”
秦卿還真就和謝蘊那麼大搖大擺地進了驛館,收拾點自己的貼身物品,約莫一個時辰之後跟着收拾好的大部隊去往指揮使府邸。
在指揮使府邸完全安頓休整好已是三日之後了,這幾日魏華可謂是盡心盡力,上上下下沒有他不操心的地。這忠心表的秦卿都快被他感動了,這人是受了什麼打擊這麼想不開。
時候也差不多了,既如此,那就給他個表忠心的機會。
書房。
秦卿坐於書桌正後方,謝蘊和二娃分坐兩邊椅子上。魏華被下人帶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陣容,三個人都是一臉嚴肅的看着他。尤其是秦將軍笑的時候就讓人感覺冷冷的,這一板着臉,就是周身飄雪的感覺了。
看着站得有些拘束的副使,圓圓的身子不自然的縮成團,謝蘊好心的開口,“魏大人請坐吧,我們大人沒有惡意,只是想問你一些問題。”
秦卿也適時開口:“坐吧,給我講講這建北城,畢竟我新接手,很多事情也需要魏副使在旁提點一二。”
一聽自己還有大用,魏華的心放下了一半,在王二娃的下手椅子上坐了半個屁股上去。似乎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怎樣開口方纔妥當,幾次欲言又止又憋了回去。
王二娃實在看不得這些人婆婆媽媽的樣子,有些不耐煩的大着嗓門開口:“有啥說啥,我們又不會吃了你,怕啥!”
秦卿附和:“說吧,事無鉅細最好,本大人不會追究你以前的事,但若是有所欺瞞,小心你肩上的那顆腦袋。”
副使聽到不會追究他以前的所作所爲,總算放心了不少。之前他對這位大人多有不敬,本想自己也會跟着謝吉走,哪想到最後變成了棄子,這可讓他咬碎了一口銀牙,還得和着血吞到肚子裡,想辦法給自己找條活路。
看這少年將軍近幾日的做派,再想想剛剛奉茶的小姑娘,魏華心裡有了底,也就不那麼害怕了,遂整了整自己的衣袍開口說道:“大人有所不知,雖說咱大夏以武相輕,但這建北城,那些官老爺可不敢慢待咱這些武人。”
說完有些很是自得的挺了挺胸脯,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潤潤喉。
秦卿很是配合的接道:“願聞其詳。”
魏華很是滿意的放下茶杯,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坐在兩旁的謝蘊和王二娃,提醒道:“大人,接下來的事還是您一個人知道的好。”
“不用,這裡沒外人。”
想來真是心腹了,魏華便不再顧忌,開口繼續:“這建北城最是麻煩的事便是那倭寇的侵擾,以往他們每每來此便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可自從謝大人上任三年之後,倭寇侵擾便少了許多,來也是小規模不成氣候,上面還誇他治下有功,您可知這是爲何?”
存心賣關子的魏華沒等到配合的詢問,只得自己繼續,“那是因爲他私下和那寇首達成了協議,每年這建北城的官僚鄉紳連同尋常百姓都要交份額給指揮使,指揮使和那寇首便會私下分了這些錢財,至於如何分拿,下官確是不知。”
“若是有人不交或是交少了,指揮使府便會擬一份名單出來,把這名單寄給倭寇,那倭寇來了便專挑這名單上的商戶和人家搶掠。久而久之,自然人人都會交。”
二娃有些聽不下去插嘴道:“那那些官兵呢?他們就放任這建北城如此可惡?放任那些倭寇爲所欲爲?”
聽到這滿含着不滿的質問,魏華有些嘲諷的看了一眼王二娃,說道:“您不知這大夏官兵武將都是何等場景嗎?他們能有什麼抵抗之力?再說,他們又何嘗沒有一點好處。”
不再理會那一頭小蠻牛一般的少年,魏華有些感慨的繼續:“只是幾年過去之後,倭寇便有些不滿足了,他們想要的更多,可是被剝奪了幾年之久的建北城連維繫原來的份額都困難,更何況更多。”
“想必那位謝大人自是有辦法吧。”
發現聲音是來自對面的那位有着黑濯石一般眼睛的沉靜少年,魏華點點頭繼續,“那是自然,謝大人便提出了每年供給倭寇十位姿色上佳的妙齡女子,倭寇也同意了。”
不知不覺魏華已經講了有半個多時辰,這期間從真正講這建北城開始,少年將軍便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看不清表情的坐在上首一動不動,這新任指揮使真的是更加捉摸不透啊。
魏華也想爲自己多刷點這位新任指揮使的好感,便想賣個好,“大人可知,您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湊齊這十位女子,謝大人找到了五位,便來了調令,他便一拖再拖,等到您來,他樂得輕鬆,一走了之之後,這建北城如何跟他也沒什麼牽扯,可是您的時間不多了。”
說完看上首之人沒什麼動靜,魏華又補了一句:“被您帶走的那位便是這五位女子之一......。”
話還沒說完,魏華就聽到了什麼碎裂的聲音,擡頭就發現是那少年將軍將手上的一隻成年男子拇指粗細的狼嚎被硬生生折斷了。
只見新的指揮使一臉風雨欲來的臉色,緊咬牙關連說幾聲:“好的很!真正好的很吶!”
魏華有些猜不透這位大人究竟是何意,只是盯着看。當那少年和他視線對上的時候,魏華只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冰天雪地的冰窟之中,渾身動彈不得,那是怎樣一雙急待擇人而噬的眼睛啊。
直到那雙眼睛離開他的身體,魏華才慢慢恢復了知覺,一直以來身爲趨利避害佼佼者的他很快便捉到了一點腦子裡的線頭,這位大人是不一樣的。
意識到這一點他便立刻離了椅子跪在地上,低垂着頭,連聲道:“大人明鑑,小人所言,句句屬實。小人所說,兼是爲了大人着想啊,小人決計沒有參與這些勾當!”
聽到最後一句的秦卿似乎是被拉回了注意力,她嗤笑一聲:“你說你沒有參與過這些勾當?”
還不到深秋,這聲音便冷到了骨子裡,魏華哆嗦着回道:“大人明察啊,小人都是被逼的,小人若是不照做,如何能活到現在,如何能活着告訴大人這些辛秘之事,小人也是爲了自保啊。”
“你是不是也收了好處?”二娃問的直接的多了。
對這小蠻牛,魏華倒不是很怕,他擡頭哭喪着臉回道:“大人,在這泥潭中,沒有人是乾淨的,乾淨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二娃有些氣憤地揚手就要揍人,被謝蘊攔住了胳膊,“他說的沒錯。”
“可這,可這些人也太不是東西,那謝吉還風風光光的回去了!真是氣死我了!”
只聽一道幽幽的聲音響起:“風風光光的回去?若是他知道現如今的京城是何等境況,只怕他會哭着喊着滾回這建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