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寢宮,此時正是正午時分,天氣異常的燥熱,院裡樹上的知了叫個不停,屋子裡放着冰盆還是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熱氣。
一名看起來只有十多歲的小太監急匆匆地跑進三皇子屋裡,對牀榻外守着的宮女輕聲道:“快喊小主子起來,出大事了!秦二公子下獄了!”
“什麼?”聽到秦二公子下獄,小宮女也變得驚慌起來,趕緊撩開紗簾,輕輕的拍拍小主子被褥:“主子,起牀了,起牀了。”
三皇子睡眠一向很淺,在小太監和小宮女說話的時候他已經開始不安的翻動,小宮女輕拍被褥的時候就完全醒了,睡眠淺的人睡不好的時候多多少少有些起牀氣,三皇子也有,只是他的脾氣一向溫和,所以也只是皺着眉頭,瞪着眼前的兩個奴才,無精打采道:“說吧,什麼事?”
小太監上前兩步,躬身回道:“將軍府出事了,秦家都被下了獄關押到刑部了,已經是昨兒的事了,奴才剛剛在御花園聽到紫凝宮的人在說,這就立刻回來報告主子了。”
聽到秦家全家被下獄,夏鈺的睡意一瞬間退的一乾二淨,他有些慌亂地起身示意宮女更衣梳妝,同時急聲道:“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麼快?怎麼之前一點動靜都沒有?”
小太監低聲喏喏道:“據說是因爲秦將軍遭百官彈劾擁兵自重,意欲謀反......”說到最後兩個字小太監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皇上震怒,但是不知什麼原因只是暫時關押,待由大理寺審理。”
“這麼大的罪?那秦二......”夏鈺收拾妥當了纔想到他收拾好了又能去哪呢?人微言輕,父皇一向就不喜歡他,母后的眼裡只有身爲太子的大哥,還有和她爭鬥不休的姚貴妃。
至於朝中大臣?現在的他完全沒被那些人放在眼裡,但是......秦二還在牢裡,能幫他的只有自己了,他需要冷靜,要好好想想怎樣才能幫到秦二。
至於秦家的罪名,夏鈺根本就沒去考慮這個罪名代表什麼,如果說秦家會謀反,那百官都會謀反了,朝中還有誰是支持秦將軍的呢?
冥思苦想中的夏鈺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事,但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他焦躁地來來回回地踱步。
夏朝重文輕武由來已久,孔孟之道盛行,如今的朝堂上只怕十個裡面有九個滿嘴都是以文治天下,他們也不想想,現在這樣的局勢,這樣的夏朝,簡直不堪一擊,私心裡他覺得夏朝最迫在眉睫的應該是提高軍事力量,但是他從來都不敢說自己的想法。
曾有一次,太傅授課,講到以德服人,以文會友,天下大同,武力是頭腦簡單的蠻夫行爲。他不同意,他從小就喜歡習武,在他心裡,男兒就應該威風凜凜,頂天立地,而不是手拿摺扇,塗脂抹粉,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他和太傅吵,太傅氣不過,讓他罰站,不想清楚不許進學堂。
他知道學堂裡的弟弟妹妹們笑他,太子哥哥也不認同他,但是那又怎樣,他就是那麼想的,他覺得自己沒錯。只是,下學後太子哥哥告訴了母后,母后沒有問過他一句話,只讓他在昭陽殿外跪一天一夜不許起來,年幼的他沒能堅持一天一夜就昏了過去,由始至終母后沒來看過他一眼,只是叫人傳話給躺在牀上發着高燒的他:“以後切不可妄言,這是對他的懲罰,這一切都是爲了他好。”
自此,他從不妄言。
遇到秦二的那天是偶然,那個時候的他也就九歲,十歲左右的樣子,在街上教訓一羣比他大多了的地痞流氓,幾乎是幾個呼吸的時間,那些人已經全部被打倒在地,東倒西歪地哀嚎,秦二看都沒看那些人一眼,扶起了牆角一個瘦弱的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小男孩,他溫柔地告訴男孩:“想要不被欺負,那就讓自己強大起來,強大到沒人能打得過你。”說完他自己又笑嘻嘻地拍拍自己胸脯衝着男孩瞪眼:“不過你是永遠打不過我的!”
站在角落的他甚至能感受到滿眼崇拜的男孩那一瞬間臉上的呆滯。
第二次遇到秦二,是他故意去找茬,他想會會這個人,在宮裡,雖說讀書吟詩是主調,但有人習武也遠沒有現在這麼受人白眼,那個時候的他時常召集宮中的奴才和他對打,有時候還會和侍衛對打,他都贏了,所以第一次看到秦二身手的時候他就躍躍欲試了。
秦二讓他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習武之人,從此他死纏爛打跟在秦二後面,有幾次他甚至看到了當初那個被秦二救的小男孩經常偷偷的跟着他。秦二是真的很厲害啊,那些嘴上說着秦二是蠻夫的人其實是嫉妒吧,嫉妒秦二的強大,嫉妒他們沒有秦二受歡迎。
可是現如今,那時候喜歡秦二的女孩也開始用看不起的眼神看秦二,小孩都這樣變化,更何況是朝堂呢,擁有不同意見的人鳳毛麟角。
鳳毛麟角......夏鈺感覺自己的腦門上有個小燈泡亮了一下,鳳毛麟角也是有啊,朝中衆位大臣裡都有誰呢?王閣老...不行,王閣老一直是和稀泥,天天睡不醒的樣子,孟大人...對,孟大人,秦二還看上過人家大小姐呢,就是不知道爲什麼那次說去提親然後就沒了動靜,第二天他們在演武場之後就沒見過了。
想到就去,抖擻抖擻精神,夏鈺打算去找孟家小少爺,那個小蘿蔔頭,曲線救國。
偷摸換了小太監的衣服,纔算混出了宮,到了孟府假借三皇子的名義纔算見到了小蘿蔔頭,孟小蘿蔔頭一副小大人模樣的小手背在後面,板着肉嘟嘟的臉嚴肅道:“請問三皇子找鄙人所爲何事?”
夏鈺有些好笑地捏捏小蘿蔔頭的臉蛋,“孟大人怎麼就教出你這麼一個小古板呢?我來找你爹爹,他在嗎?”
小蘿蔔頭臉蛋紅紅的氣道:“爹爹在書房,阿書,領他去找爹爹。”說完有些惱怒地瞪着眼前人,只是圓溜溜的眼睛瞪起來怎麼看怎麼可愛,如果是平時,夏鈺定是要多逗逗這個小蘿蔔頭的,只是現在他沒心情也沒時間,故而什麼都沒說便擡腳跟在阿書後面去找孟大人。
孟家是書香世家,孟大人又是翰林院大學士,朝中他一向不站隊,但卻神奇的受所有人敬重,孟大小姐也是京城有名的知書達禮,秦二看上了,姚貴妃也看中了,只是不知道爲什麼現在都沒了動靜。
阿書把三皇子領到書房外,敲門傳話:“老爺,三皇子來了。”
孟獻禮打開門就看到了一身太監服的三皇子,這個三皇子啊,還真是......也難怪皇上皇后都不喜這個兒子了。三皇子長得也是英俊挺拔,劍眉深目,只是整天跟着秦家老二往秦家軍營跑,現在來找他恐怕也是爲了這事吧,這兩個孩子倒是感情深。
孟獻禮心裡雖是這麼想,但面上卻是古井無波,禮數週全地請三皇子入內落座,請下人奉上一杯茶靜靜的坐在對首也不說話。
現如今的夏鈺不過十四歲的年紀,在沉浮官場多年的孟獻禮面前清澈的一眼望到底,他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但想到還在刑部大牢的秦二,他又覺得自己有了勇氣,學着父皇的威嚴模樣,卻是帶着稚氣的表達:“孟大人,將軍府被百官彈劾,如今打入刑部大牢的緣由,您覺得此事幾成可信?”
孟獻禮輕輕的撥動手中的茶蓋,回道:“微臣不知。”他都有些好奇了,三皇子這話問的可是叫人沒法回答,他的身份是皇家,卻和獄中的秦二交好,他若說不信豈不是在質疑他的父皇當今聖上?若說信這是在抹黑秦將軍抹黑他的好友秦二,他這趟來到底所謂爲何?
夏鈺有些不知該如何繼續,他長這麼大還沒有和這些老狐狸打過交道,這是第一次主動找他們,看着大學士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夏鈺決定還是如實相告的好,現如今的他太過稚嫩。
想明白了關鍵之處,他便放下茶杯,站起身整整衣襟,以晚輩之禮向大學士抱拳躬身道:“實不相瞞孟大人,今日我是爲秦二而來,我相信秦二,亦相信秦將軍,但我身爲皇子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求大學士伸手相幫,救將軍府於危難,我相信他日秦家定會涌泉相報,我夏鈺也欠孟大人一份情。”
不得不說看到一個皇子如此真心實意地爲了一個大臣之子做到這個份上,是無法讓人不動容的。他是皇子,將來最不濟也是個王爺,享一方封地,高高在上,衣食無憂,更何況他還是皇后所出,太子同袍兄弟,居然能爲了秦二向他低頭?這秦家老二真是不可小覷啊。
孟獻禮雙手扶起三皇子抱拳的手,動容道:“你是三皇子,何必做到這個份上?”
夏鈺站直身體,看像孟大人書桌後牆上掛着的梅蘭竹菊四景圖,嘴角上揚,輕聲道:“他值得!”
孟獻禮順着面前身姿挺拔的少年皇子目光看向牆上的四景圖,摸摸鬍子,笑道:“今日微臣見到了我夏國最有意思的兩個小娃娃,你是一個,什麼時候帶另一個來見見微臣,也好讓微臣看看值得三皇子如此做的小娃娃到底是不是有三頭六臂?”
夏鈺的喜色溢於言表,連忙再度抱拳躬身道:“夏鈺他日定當帶秦卿登門造訪,求孟大人指點。”
孟獻禮看着四景圖沒有轉身,緩聲道:“一個字,等!秦二不會有事,秦將軍也不會有事,適時便知。”
雖然有些摸不着頭腦,但好歹算是好消息,夏鈺心滿意足的道了謝腳步輕快地出了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