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們聽說了嗎?今天戶部尚書大人又參了秦將軍一本摺子,說他又跟皇上要軍餉了,說邊疆沒糧了,可是戶部哪來那麼多銀子給他,沒看今年開春的時候詩會都沒有大辦,皇上心裡還憋着氣呢,在這當口,秦將軍也敢開口要銀子,皇上不惱他纔怪。”
一家京城最是熱鬧的酒樓大堂裡,一羣人圍着一位手拿摺扇,一身有些褶皺的長衫青年唾沫橫飛地講着今早朝堂上發生的事。
“劉家老三,你這是從哪裡聽來的啊?不會又是你哪個大戶人家當丫鬟的妹妹吧?”站在外圍粗布短衫的大漢笑聲爽朗地衝着裡間正講在興頭上的劉三喊話。
“這你可說錯了,這次不是我妹子,是我妹子的嫂子她舅舅的侄女是尚書夫人的丫鬟,尚書大人和夫人吃飯的時候提起了這事,說秦將軍死性不改,我這才知道的。”劉三說得煞有其事。
“哦~原來如此啊,那你這夏朝百曉生倒是說說將軍府今天又是什麼景象啊?”大漢顯然很有興趣看劉三吃癟。
果然,一提到將軍府,劉三面有難色的開口道:“大家都知道的事,何必難爲我呢?這秦府二少爺御下手段非凡,哪是我們能知道的。”
劉三說完也沒了繼續講的興致,低頭扒拉盤子裡的菜不再開口。圍着的人羣見沒熱鬧看也三三兩兩的離開的離開,閒談的閒談。
劉三想到劉家嬸子給他娘哭訴的時候,他都沒好意思呆屋裡。要不是他這多嘴的毛病,劉家嬸子的三丫頭也不會被將軍府二少爺給解僱了。‘解僱’這個詞是二少爺說的,三丫頭說二少爺說她做了不該做的事,說了不該說的話,就要承擔後果。
能在將軍府幹活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事,據說將軍府規矩都是二少爺定的,除了每個月的例銀,有時候還會有獎金,下人是輪休的,七天就可以回一次家,除了家生子和戰場上退下來的兵丁及其家屬其他人都是籤的合同,幹得好了可以繼續,幹得不好就解僱。
夏朝百年間哪見過這樣的規矩?可將軍府就是這麼幹了,而且家丁僕人丫鬟對二少爺定的規矩言聽計從,從不多嘴多舌,是京城達官顯貴中最有規矩的府邸。
將軍府在平頭百姓間聲望一向很高,秦家世代習武,滿門忠烈,自夏朝開國以來,秦家幾乎每隔一代就會出一個大將軍。只是近些年秦將軍總是惹皇上生氣,小道消息聽多了,就連劉三都覺得秦將軍這是要失寵。
事實上朝中局勢比劉三想的要嚴重的多,夏朝在武將的守護下安逸百年,現任皇帝在太子時期就喜歡舞文弄墨,登基之後更是每年興辦詩會,夏朝尚文輕武愈發嚴重。武將們在朝中漸漸失勢,受到文臣排擠,軍中開支也總是被剋扣,這幾年兵營早就不成樣子,武將也漸漸的青黃不接,只有幾位老臣還在勉勵支撐,希望改變夏朝羸弱的軍事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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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秦卿的院子緊挨着大哥的院子,但是她的院子比她大哥的大多了,鳥語花香,曲徑通幽。秦家寵女兒,從老到大到小,因爲女兒意味着她不用像先輩兄弟一樣上戰場,所以他們總是格外呵護。
可是這個女兒從生下來抓週就是一把她爹隨手丟的小匕首,幾歲的時候就偷偷跑到演武場跟着學。最開始遭到了全家的強烈反對,但最後發現大少爺身體一直不見好,幹不了重活無法習武,二小姐又說她要保護秦家,保護大哥,秦家不能沒有習武的孩子。除了講大道理還尋死覓活的一哭二鬧三上吊,最後實在是沒辦法這個小祖宗,只能由着她去了。
“大哥!大哥!”一個少年嘴裡叼着一根草莖,興沖沖的疾步穿過竹林走向幽靜的小屋,因爲說話不方便終於伸手把顫巍巍的像是隨時要掉到地上的草莖從嘴裡解脫了出來。
倚在榻上看書的青年遠遠就聽到了一聲聲的大哥,他有些無奈的搖搖頭,把書放好,站起身走到房門口,果然那個本是豆蔻少女的妹妹卻如誰家少年郎一樣一身自制的方便她習武的長袖長褲,罩在外面的錦衣下襬也被她隨手塞了一角在腰帶上,整個人彷彿夏日的朝陽,照耀着秦家的每一個人,讓你從心到身都覺得溫暖。
這個人現在笑的見牙不見眼的衝他擠眉弄眼:“大哥,你猜我今天出去見到誰了?”
秦卿看到站在自己面前一臉溫柔靜靜的看着她不說話的大哥笑容慢慢有些撐不住,上挑的眉毛也緩緩的放平。一隻手在大哥面前晃了晃:“我看到惜煙姐姐了哦......。”
這拉長的久久不散的尾音充分表達了主人沒有放棄調侃她大哥的意圖。果然,兩秒鐘之後,滿臉溫柔的大哥眼神閃了閃,點了點頭就轉身進屋了,只是耳朵可疑的有些泛紅。
“我家大哥丰神俊朗,溫潤如玉,惜煙姐姐又是位賢惠淑雅的美麗佳人,相信二弟弟我的話,你們兩個就是天作之合,遲早的事。等再過半年父親就會派人去提親了,大哥高不高興?”秦卿嘴上說着她最新得到的消息,人卻沒個正行斜斜地坐在他大哥的軟塌上,拿起詩集隨手翻着。
“你說的是真的?”秦朗的聲音有些不可置信的微顫,但任誰都能聽出他聲音中壓抑的驚喜。從妹妹口中說出這樣的消息,就一定是她從哪裡有了確切消息,或者是直接去問了父親,這個妹妹一向不在意世俗禮法,她直接去問父親母親是極有可能的。
“當然是真的,父親說最近朝中局勢不穩,等半年後你們的年齡也最合適,到時候你也差不多上任了,那個時候提親最合適。”秦卿沒有說父親是在她怎樣的死皮賴臉招數用盡的情況下才說出這一番話的。
到最後又是老生常談讓她要有點女兒家的樣子,這種事不是她能問的。可能父親連自己都不相信有用吧?要不然怎麼教導她的語氣怎麼聽都是不抱希望的放棄狀態啊,秦卿百無聊賴的走神。
秦夫人的房中,剛剛打發走無法無天小女兒的秦將軍來夫人這尋找安慰了。秦家一直人丁稀薄,是因爲秦家大概天生情種,幾乎每一代都是一夫一妻,自然兒女也不多。秦夫人可是當年的武林第一美人,秦將軍年輕時也是丰神俊朗的人中龍鳳,當年秦將軍和林大美人成婚,多少京城閨秀碎了芳心,多少江湖少俠扼腕,如今成親已有二十年,將軍夫婦還是恩愛如初,羨煞旁人。
兩鬢又添了幾根華髮的秦將軍把頭倚在夫人腿上,絮叨:“你說卿兒這丫頭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個法子啊,她今天居然找我問她大哥和孟家女兒的婚事,你說這不是胡鬧麼,她一個女兒家怎麼能問這些,以後她還怎麼嫁人啊,夫人也不多教導教導她。”說到最後一句秦將軍的語氣莫名帶了點幽怨。
秦夫人噗哧笑出了聲,嗔怪的在腿上的腦袋上點了點:“讓我來教導?卿兒這丫頭天生早慧,又是個有主見的,武藝了得。要說起來,我們的這個不省心的女兒其實最是像我年輕的時候,京中這些公子哥以她的性子大概也是瞧不上眼的,罷了,就當她是江湖兒女吧,少了那許多束縛,長大了找個江湖人也未嘗不可。”
“哼,你這意思是當初你也瞧不上我這個京中公子哥了?”秦將軍顯然抓錯重點開始吃飛醋。
習慣了醋罈子的秦夫人捉住秦將軍滿是老繭的手放在自己手上,十指相扣:“你啊,我都嫁給你這麼多年了,朗兒,卿兒也都這麼大了,還是喜歡吃醋。”
秦將軍滿意的握握手心的柔荑,哼哼兩聲閉着眼不動了。
另一隻手輕輕的撫摸着丈夫鬢角的白髮,看着一臉滿足孩子氣的將軍,秦夫人還是忍不住開口:“聽說今天皇上又發脾氣了?”
腿上的人眼皮動了動沒說話。
“你啊,總是這樣,人人都知道如今聖上喜歡什麼,見不得什麼,偏偏就你這個榆木腦袋,總是惹皇上不快。”秦夫人有些無奈的搖搖頭,也不再繼續說了。
腿上的人眼皮還是沒有掀開,只是眉心攏了起來,有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你也是,總是喜歡打聽這些事,你就好好呆在家裡,卿兒把家裡管的也很好,朗兒過不了多久也可以上任了,雖是個文職,但也最是適合他。家裡也沒什麼需要你操心的,你又何必給自己找煩心事呢。”
“你這又說的哪裡話,你我夫妻同體,我哪能不擔心你的事。你看看你,最近白頭髮又多了,遇上煩心事,你也可以多和我說說,就算說不出什麼有用的意見,好歹也能寬寬你的心。”秦夫人心疼的摸着丈夫的白髮,這個人總是什麼事都自己承擔着,把她護得牢牢的,年紀大了,多年相處下來,他怕是已經忘記他的夫人除了是閨中婦人,還是那個一把劍走江湖的少女。
“唉......現如今的夏朝是什麼樣,你我都明白,可是皇上不明白啊。剋扣軍餉用來舉辦詩會,文臣不懂邊疆事,跟着皇上胡鬧。前幾日我收到徐將軍傳書說羽國太子是個有野心的,皇帝這兩年身體越發不行,這半年來交權甚多,太子像是要有大動作的意思,怕是又有戰事將起,再這樣下去,到時沒有可用之將,亦沒有可用之兵,夏朝該如何應對?”
“我身爲夏朝大將軍如何不急,只是皇上早已聽不進去武將進言,我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別說皇上不高興,哪怕是大發雷霆,只要有用,我也承擔的起。只是...唉......”
長嘆一聲的將軍眼角有淚滑落,沒入夫人衣裙,無聲無息。
看着丈夫爲國事憂心,自己卻無能爲力,秦夫人低低地謂嘆一聲,小心翼翼地將丈夫放在榻上,輕輕地脫掉鞋襪蓋上薄被,望着丈夫沉睡中依然聚攏的眉心出神,他最近都沒睡個好覺,也許說出來能好一點吧,最起碼能好好睡一覺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