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巳年九月初六,衛國侯府鞭袍連天,長房孫輩排行老二的庶子王洛達同江南東路承宣使吳志明嫡女吳雨秋喜結連理。
因此,衆家僕喚蘇蘇大少奶奶,喚吳雨秋爲二少奶奶。
次日敬茶的時候,蘇蘇終於得見吳雨秋的真顏,面目倒是挺嬌好,只是短短一會兒,就能看出她的性情外向,言辭活套,與王洛達的沉默寡言形成對比。
自中秋詩會半個多月過來,王洛堯幾乎沒有來過素園,有什麼事、有哪些要注意的都是來喜過來傳個話,他確實很忙也是一方面。
其實蘇蘇不比他閒多少,既要掌控侯認中饋,又得照顧好蘇貝,還得出面盤下四間鋪子,這十幾日裡,她忙得近要腳不沾地。
而她與王洛堯之前生硬的關係引來侯老太太的注意:“鬧彆扭了?”
畢氏這一早將過來請安的蘇蘇姐妹倆留下一道用飯,飯後品茗時,她如是問。
聞此,蘇蘇心頭一跳,不過很快平定,溫溫一笑:“沒有,就是最近事情比較多,他忙,我也忙!”
畢氏瞄蘇貝一眼,蘇貝瞅到,噘了噘嘴,微微一搖頭。
畢氏見之,莞爾一笑,她之所以欣賞蘇蘇,此件便是其中一個緣由,不管心裡因着何事不爽快,但從來不會因此牽連到別的事上,也從來不會把憂傷感懷掛在臉上,始終面上是一派溫柔祥和。
就拿她與洛堯的關係一件來說。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們夫妻二人不協和,可她從未在人前數落洛堯。抑或抱怨什麼,即便是掩飾的話,也是說得恁般坦然。
畢氏聽此,倒是不便再多問,
一旁的蘇貝黯然一嘆,有心想聽老太太多勸兩句,卻聽她老人家在這話題上戛然而止。轉而扯到別的事上。
然後兩人便一問一答地敘叨起來,再沒有談及王洛堯了。
姐妹倆回到園中。各司房管事的僕婦已把賬本按時送到,蘇蘇讓鄒媽媽搬了桌椅到廳門處,一邊淋着陽光一邊看賬本,蘇貝則坐到一旁做着針線。
“誰在外面?”蘇蘇聽到園外傳有女子言笑聲。問向立在花架服侍花木的石榴。
石榴待聲音走遠後,小意跑至園門處,伸頭朝外盯看了一會兒,回頭道:“是潘小姐和二少奶奶!”
聞此,蘇蘇眉頭一挑,原來吳雨秋和潘欣瑜是閨友,輕哼一聲,繼續翻看帳本。
潘欣瑜其實同吳雨秋的關係並非如何親密,只是吳雨秋嫁進侯府。她才主動同其親厚一點,爲着是可以常來侯府。
王洛達成親前,李姨娘在王弘坤跟前磨了許久。王弘坤應允給他闢了一處兩進的小院,就在筱竹院鄰隔不遠。
潘欣瑜與吳雨秋一路說笑進到小院裡,吳雨秋嫁得一個如意郎君,不知何等開懷,眉眼間全是笑意,領着潘欣瑜在堂屋稍坐了一會兒。
進而爲了顯示她在王洛達面前的絕對受寵。吳雨秋有意帶着潘欣瑜到王洛達的書房內轉悠轉悠。
潘欣瑜心知吳雨秋的顯擺之意,不過今兒個來是爲了向她套話。打聽事兒,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配合。
“這些都是他畫的畫!”吳雨秋隨手拿了一本畫冊,一頁一頁翻着,給潘欣瑜看。
潘欣瑜一早就知道王洛達畫得一手好畫,但王洛達氣質憂鬱,同他庶出的身份頗有關係,不若王洛堯來得氣宇陽剛利落,不是她欣賞的類型。是以,對他,她並不如何在意。
但不得不承認,王洛達的畫確有一股難以觸及的飄渺意境。
這時,吳雨秋的貼身丫環彩星過來請她出去一下,吳雨秋便留潘欣瑜一人在書房內。
潘欣瑜無所事事,一本一本地翻着王洛達的畫本,發現王洛達的風景畫最是出彩,而他此類畫作也最是豐富。
又取了一本至手裡,翻看間,突然自其中飄落一頁宣紙,上面隱現畫跡。
她心下好奇,自地上撿起,展開一看,卻是一叢梅林,正是原先曦園南角的那片,忽地,她的眼睛猛地一瞪,赫然發現這幅畫的核心竟是梅林間的一個懷抱白色毛絨畜物的美麗女子。
何須細辨,這女子正是她一直嫉恨在心的蘇蘇。
潘欣瑜見此,氣恨地就準備將這畫拿給吳雨秋看,卻是轉念一想,然後小心地將畫紙折起,擱回原處。
待吳雨秋回來時,她當作什麼都沒有看見,言笑晏晏:“妹妹看樣子挺忙的,我這就回去,改日再約些姐妹一道過來尋你聚聚!”
吳雨秋這會兒手頭還真是有事要處理,遂也不留,將潘欣瑜送到前院。
潘欣瑜一回到府裡就着手約平日裡要好的小姐妹,定好三日後去衛國侯府找吳雨秋。
日子定好,姐妹約好後,潘欣瑜情緒稍好,聽聞丫環說大公子來找,她即自梳妝鏡前起身,來到堂廳:“哥,尋我何事?”
潘欣文看潘欣瑜面上氣色不錯,頗是欣慰:“看來心情不錯啊!”
潘欣瑜摸了摸臉,避開此話,又問:“哥哥不在書房苦讀,到小妹這裡做甚?”
潘欣文使個眼色將廳內丫環支使開,走到潘欣瑜跟前,低聲道:“妹妹,我原是有件事要同你相商,勞你給出個主意!”
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潘欣瑜挺了挺脊背,面上認真:“爲的何事?”
潘欣文搓了一把手,遲疑片時,終是面色一整,豁然道:“哥哥想向蘇家提親,迎娶蘇貝!”
一聽這話,潘欣瑜唬得差些失態,直以爲潘欣文這是瘋了,纔有這樣的想法,不過她理智尚存,知道她哥哥沒有瘋,而是她自己難以接受。
潘欣文一看她妹妹反應如此大,知道他這想法冒失了,爹孃定不應允,不由面色黯然。
見他這光景,潘欣瑜直是舌尖泛苦,那蘇家姐妹哪裡好了,小門小戶小家子氣,怎身邊人一個一個被她倆迷去。
先是王洛堯,再又王洛達,如今連她的親哥哥都被迷住了。
但這個時候,她不能以這樣的理由勸服她哥,得換個冠冕堂皇的才行,於是,她眼眸一轉間,面現憂慮:“爹孃不是一早就說過,待你今年春闈過了再提你親事的事麼?目下怕是不會給你談婚事的。”
“我知!”潘欣文自然知曉這個,“可是蘇貝不久就要回去了,若是這會兒不給她一個準音,難不保回去她就被別人娶走了!”
娶什麼走?就你把她當香餑餑,她一個剋夫命,誰家敢娶她?
潘欣瑜心裡暗下恨恨地嘀咕,然說出來的話卻是另一番光景:“你眼下是這個想法,倘若你春闈真要是中了進士,被留在京中或外派別地,你當真要娶她一個匠人之女?”
聞此,潘欣文愣了一愣,轉面目光隱現毅色:“洛堯堂堂衛國侯嫡重孫,去年狀元郎,都樂意娶她妹妹,我何德何能,爲甚不當真娶她?”
聽了這話,潘欣瑜憋住了一口氣,纔沒有噴罵出聲,但臉上已然撐不住,眸光霜冷:“哥,你還有沒有出息了?這會兒,你該專心籌備明年春的科舉,哪裡勻出的心思煩這些?你不過一時心癢,一時興起,待靜下心看半月書,保準就沒了這個念頭,男兒志在四方,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何苦非要困死在蘇貝那樣的人身上呢?你不知道她命裡帶煞?”
這一段話,潘欣瑜說得是義正言辭,半點不沾她個人的不滿和私心。
聞此,潘欣文也知她說得有理,但他有這個想法,中意蘇貝根本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所以,他知道就是埋頭看一年的書也難以把蘇貝自腦間抹掉,遂替蘇貝維護:“命裡帶煞純是閒人胡扯來的,當初餘欽楓我有當面見過,一看就是個體格弱的,他的死根本不怨蘇貝!”
潘欣瑜氣得跺腳:“我看你現在整顆心都被她給勾走了,還哪裡來心思讀書!要是爹孃知道了,定要把你關起來,直到進京前夕。”
“好妹妹,這事你暫且先不要告知他們,我還在想辦法,等我想到合適的理由後再同他們提及!”潘欣文溫言哄道。
潘欣瑜恨得咬牙:“哥,我勸你不要瞎廢心思了,爹孃寄厚望於你身上,你這要求他們是不可能答應了,我看,你還是趁早死了條心,安安心心備戰春闈纔是正經!別鬧到最後,兩頭都沒顧得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潘欣文眼瞅連潘欣瑜反應都如此劇烈,可想而知當他把這想法告知父母后,他們會有的反應。
愧嘆一聲,他頗是無奈地搖搖頭,回到自己書房,看了一會兒書,可他心裡頭盤着心思,哪裡能看得進字,想着橫豎看不進,不如去找王洛堯當面相商此事。
到得縣衙,王洛堯正在後宅的會客廳裡同江寧城有名的竹木泥瓦匠商談曦園翻建的細節,建設接待皇帝下榻的行宮,一瓦一木都得仔細把關,考慮周全,照顧到方方面面。
作爲總指揮者,王洛堯樣樣都得參與,事事都得跟蹤,就怕某一環節出了紕漏。
潘欣文不好打擾,一個人在門庭的小院子裡倚樹發呆,肩頭落了數片枯葉都不自知,直到忙完手頭事的王洛堯出來喚他,他纔回神。
“怎麼,愁心思呢?”王洛堯睨他一眼戲謔之笑。
“你別笑話我,這不得之苦實不是常人能受的!”潘欣文埋怨一句。
聞此,王洛堯似被戳中心思一般,面上一個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