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明,她纔不敵睏意,眯着了,待醒時,一陣心驚,不知自己爲何會睡過去,第一時間摸了摸前襟,發現衣服完好身體也無恙,這才睜開眼睛來,不想,入想就是一張俊顏。
她嚇得趕忙抓緊椅子扶手:“你,你這是幹什麼?”
達燁就這麼半蹲在她膝前,胳膊肘抵在他自己膝頭,睜着眼睛盯着眼前的蘇蘇,此時聽她問來,他擡擡眉:“看你睡覺!原來你睡覺一點動靜都沒有的,呼吸好淺!”
當然淺了,你在這屋裡,誰能安心顧着睡覺啊!
蘇蘇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扭過臉,不與他對視。
達燁站起身子,負起手,俯視蘇蘇的額鼻,聲音溫和:“按你們的風俗,你我既已成親,便不必見外,這裡的人和物隨你意使用!”
蘇蘇聞言有怔忡,雖然沒有徹底地熟悉這裡,也沒有真正地感受這裡,但只是一個夜晚過來,她便能清楚地感受到達燁在這裡的絕對統治地位,就像當初他在海上之時,那麼年輕,卻能夠統領一羣烏合賊寇。
蘇蘇頗有些感慨,若依據內心的真實渴望,她更喜歡這樣的生活氣息,無拘無束,沒有一衆規矩,也沒有後宅的糾葛牽絆,就算有些矛盾要處理,也可以用簡單直接的方式解決,不傷神不傷心。
可惜……
對於達燁,昨晚他願意尊重她的意願,確然讓蘇蘇心生意外,對他反倒刮目相看,不由自主地把心頭疑惑問出口:“你當初爲何接受招安呢?走到這一步,是你招安前就謀劃好的,還是來到大梁後臨時起的意?”
達燁目光纏上她的視線,直到她把話問完,他才撤離目光,轉身踱開,默了片時後,才背對着蘇蘇,冷然迴應:“呵,大梁遭此一亂,是罪有應得!”
聞此,蘇蘇心頭一驚,果然,達燁接受招安是另有所圖的,眼前這局面原是他一手促成的。
“此話怎講,何謂罪有應得?”蘇蘇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接着探問。
達燁轉過身來,看着蘇蘇,卻是沒有後文,就在蘇蘇以爲他不會再說的時候,準備移開視線之時,他開口了:“你還記得達焰麼?”
達焰?
當然記得!
這輩子她都不會忘記!
因爲那場遭遇實在令她身心遭受磨鍊,已經刻進她的靈魂,怕是今後再也不會遇到更悲慘的了。
然她只記得在那柄簪子上刻了“達焰”兩字,但達燁當時卻沒有說明達焰同他什麼關係。
“他是我一母的親弟弟!”
蘇蘇點點頭。
“二十年前,他死於海寇亂刀之下!”
啊,蘇蘇聞之大驚,怎麼會?
達燁譏誚一笑:“想不到吧?”
蘇蘇一時間消化不來,直直地盯着達燁。
“當時,他才六歲!”
而他自己不過十歲。
“爲什麼?”蘇蘇不解,難道海寇之間也會相到殘傷嗎?也許是另一撥海寇吧,爲了掙奪領地!
達燁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風景,過了一會兒才道:“當時父親出使南洋諸國,因爲一去幾年,便申請將家人帶上,朝廷應允,我們便隨船出使!半路遇到了海寇……”
蘇蘇不由張大嘴巴,驚呼一聲,聽到她的呼聲,達燁轉過頭來,挑了挑眉,目光陰冷,冷冷一哼:“若非大梁縱容,海寇何以那般猖獗?我父親早在遇難之前就不止一次上書朝廷,希望朝廷花大力氣剿寇,但朝廷不以爲意,每次皆是敷衍了事!”
聽到此,蘇蘇已經知道了大概,原來,達燁這番作爲,原來是爲了報復朝廷啊!
這,他這復仇復得也太轟動了些!
“所以,當時我就投奔了海寇!”
達燁這話說得輕巧,但蘇蘇可以想像當時他做出那個決定該有多難,父母兄弟被殺,而他卻要忍辱負重地投奔殺父仇人,這份隱忍實在驚人。
“用了二十年的時間,重回了大梁!”達燁嘴角含笑,只是笑裡沒有一絲暖意。
蘇蘇脊背不禁犯涼,達燁假意招安,只是爲了能夠回到大梁領土,帶着兵屬攪亂政局,推翻朝廷,達到復仇的目的。
“成王只是你一顆棋子?”蘇蘇口裡苦澀,她似是看到自己往後的命運一般。
“沒錯,我需要借他的姓氏一用!”
是啊,皇族之姓,天生具備號召力,不會被人喊做逆賊!
“那之後呢,你要做皇帝嗎?”
“做皇帝有何意思,指使皇帝纔有意思!”
蘇蘇聞之語塞,臉色難看,以達燁的意思,如果事成後,成王繼位,而他要做幕後指使者,真正地指點朝政,而成王儼然只是一個傀儡啊!
達燁低笑:“怎麼,不好麼,忘了你現在的身份?”
蘇蘇不知該如何應答,低低垂頸,不去看他。
達燁重新走到她跟前,再次半蹲下,聲音也重複溫和:“不過,有了你,回到海上當海寇說不定更好!”
蘇蘇唰地擡頭,目擊者中帶懼,達燁納在眼中,動不着惱,反而低低一笑,撫上她的臉,慢慢將脣湊近。
蘇蘇立時僵了身子,直到他的氣息籠住她的口鼻,她才反應過來,噌地站起來,避開他的吻。
達燁跟着站起,掰正她的身子,再一次湊近,聲音極致低沉:“昨晚放過你,心裡便沒一點感動麼?”
蘇蘇聞言,心跳不禁加速,她儘管心裡念着王洛堯,但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達燁一樣的妖孽,在被他成功蠱惑之前,她忙掙脫開。
達燁閉了閉眼,又一次將環至胸前,箍起她的下巴,直逼她的目光,以越發誘惑的音色噴向:“倫理綱常算個什麼?”
胸腔裡那顆心幾欲蹦出,她沒有想到達燁會這般磨人,而她也沒有想到自己竟是這般禁不住磨,內懼的同時,暗下咬咬舌尖,努力讓自己清醒,然後以理智應對,此時惟一合宜的方法,便是想辦法不着痕跡地拖延時間:“你,你先放開我,我,我需要一些時間!”
蘇蘇吐氣如蘭,達燁又兼溫香在懷,他極力隱忍纔沒有重重地吻下去,而是閉眼調了調氣息,然後鬆開臂膀,退開一步,借低頭理衫的空際收拾狼狽形容,幾息後擡起頭來時,仍是一副冷森的面孔:“好,我給你時間!”
說完,他拉開門快步走出。
蘇蘇在他走後,不由腿下一軟,忙坐回椅中好生回神,達燁帶給她的衝擊有些強烈,以前她太過害怕他,從來沒有靜靜地感受過他的情感受,每次想到的盡是逃離逃離,此時,因爲無耐,不得不跟他相處面對,經識了另一面的他,現在,她對他少了許多忌憚,多了不少感動和無奈。
可是心只有一顆,只有那麼點大,既已裝了一個王洛堯,哪還能夠再裝一個他呢!
想了許多,蘇蘇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達燁這裡不能久待,還需儘快離開得好,否則,一旦過了界,便再難回去了!不是她毅力不夠,只是她現在真心不想死,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而達燁那裡,如果選擇徹底拒絕,那就是意味着死,沒有兩全之路可選。
可是,要如何逃離這裡呢?
蘇蘇苦笑着搖頭,腦子裡亂哄哄。
日出後,昨日服侍她妝容更衣的兩個婦人再次現身,各自端了些早食過來,蘇蘇沒有矯情,挑了幾樣愛吃的裹腹。
然後一個人立到窗前發呆,外面的世界,外面的紛爭,似已與她無關,眼前能見的就是一片盎然生機。
臨近中午之時,她已站得腿腳發麻,轉身要回到屋裡,餘光掃見達燁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她不禁站回去,仔細看去。
只見一箇中年大漢陪在達燁身側,湊得很近,正同他低語着什麼,語完,一臉緊張地看向達燁,達燁止步,負手看向半空,不知是不是感受到蘇蘇的目光,他突然回過身來,朝蘇蘇所在的窗戶,掃視過來。
蘇蘇不防,被他看個正着,倉皇退到屋裡,坐進椅中,心口兀自鼓躁不已。
沒一會兒,門竟是響了,她緊張地站起來,果見達燁大跨步走進來,蘇蘇正納悶,不就是看到他了嗎,怎麼就這麼小心眼地跑來算賬了?
她這裡正腹誹着,達燁徑直跨至她跟前,蘇蘇被他這氣勢鎮得有些發慌:“你這是怎麼……”
下面的字不等吐出,已被搶上來的達燁吞入口中。
蘇蘇完全沒有防備,明明前一刻還說要給她時間,這一刻就兇猛地強吻上來,達燁的出爾反爾簡直登峰造極。
待反應過來,蘇蘇就拼命地躲閃,可她的力氣豈能頂事,很快就被達燁箍得動彈不得,下巴被摁下,脣舌任由他侵佔。
濃烈的氣息薰得她一陣頭暈,也不知多久,達燁纔將她放開,達燁也微有氣喘,蘇蘇用力將他一推:“你,你,無恥!”
達燁輕撫雙脣,低笑:“做丈夫的親一親孃子怎麼就無恥了?”
蘇蘇恨恨地抹一把嘴脣:“你說過給我時間的!”
“沒錯,我是說過給你時間,只是我心裡預估的時間只有三日,而我必須立即離開幾日,且時長超過了三日之限,是以,我先給自己一些補償!”
達燁說得頭頭是道,蘇蘇聽得目瞪口呆。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你強盜!”
“沒錯!”達燁似乎極是滿足,一臉的春風盪漾。
蘇蘇見他如此,恨得牙癢,可腦子供氧一足,頓時反應過來達燁剛纔的話,他說他要離開幾日,那不是很好!
於是,胸膛好歹氣順了些,趕忙躲得遠遠的,以防達燁再行強盜之事。
達燁低嘆一聲,深深看了她一眼,沉聲道:“乖乖地在這裡等我!”
蘇蘇透過窗戶目送達燁進了黑篷馬車,然後漸漸走遠,隨着他的走遠,她的心裡一下子安穩許多,否則,他一直身處在周邊,她時時皆得緊張。
其後的時間裡,除了那兩個婦人,她沒看到其他人,更沒見過林夢靈,不曉得她現在如何。
晚上,她好好睡了一覺,顧不得時局,眼下,活着更重要。
次日,仍然過得平靜,第三日,蘇蘇起得很早,因爲一個惡夢,起後便一直心裡不安,達燁走得那麼急,想必是爲了青州的戰事,也不曉得現在青州到底怎麼樣。
門鎖響起,打斷了她的忐忑不安,因爲這個時點沒到早食時間,來者,應該不是那兩個婦人,莫非達燁提前回來了,那天早上,不過是他索吻的一個藉口?
蘇蘇正要板下臉來,發現進來的竟是幾日不見的林夢靈。
“你來做什麼?”蘇蘇眉頭微皺。
林夢靈氣色不大好,但不像初見時那般咄咄逼人,她走近,開門見山:“我已經知道了,你不是自願的!”
“這與你何干?”若是三日前那晚,這會兒蘇蘇一定會同她溫言軟語,不過這會兒已經遲了,同她自然不必多羅嗦。
林夢靈看起來似乎有些緊張,她看向蘇蘇,嘴脣啓了又合,蘇蘇不耐:“你找我何事?你哪裡來的鑰匙?”
她不相信達燁會把她這間屋的鑰匙交給林夢靈。
果然,林夢靈避開這個話題:“你不必管!我只問你,你想不想離開這裡?”
一聽這話,蘇蘇頓時來了精神:“什麼意思?”
林夢靈掃了眼身後已經合上的門,然後對蘇蘇小聲說道:“我可以助你離開這裡,但是你需得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被達燁找到,不管這場戰事是輸是贏!”
後面的話,蘇蘇不甚在意,現下只要能離開這裡,不管什麼條件她都會先行應下來的。
“好,我應你!只是,你怎麼放我走?”蘇蘇有些懷疑林夢靈的能力。
林夢靈的臉上終於第二種神情,她譏笑:“你也忒小看於我,在這裡,我說話的份量還是有些斤兩的!”
“那就好!”蘇蘇管不着林夢靈在這裡有沒有份量,她僅關心能不能逃得成功。
“你現在必須皆聽我的!”林夢靈肅聲道。
雖然蘇蘇有些懷疑,但是眼下她沒有別的話,而她之所以願意相信林夢靈是真心想放她走,不過是因爲看到她對達燁癡心一片,而放了自己,於她當然是有好處的。
所以,想了想,蘇蘇點頭答應。
“好,你先脫下頭上的一應首飾,還有身上這身衣服,太顯然!”
這倒是,一身大紅新服,可不惹人眼!
蘇蘇麻利地換下衣服,又摘下身上所有的首飾:“好了,接下來該怎麼做!”
“我們倆對換衣物,然後我告訴你到哪去找接頭馬車,還有接頭的暗號,上了馬車,會把你送得遠遠的,否則很容易被達燁的人追回來!你意下如何?”
蘇蘇沒有多想:“好!”
從小在外行走,又身懷一身絕藝,還怕找不到回家的路麼?
林夢靈點點頭:“那先換衣物吧!”
她們二人本就身量相似,所以換穿彼此的衣服全無負擔,蘇蘇照進鏡子,不由歎服:“這麼一來,倒是真可以以假亂真!”
“一會兒,你上了馬車後,萬不可出聲,不管發生什麼情況,你都不要出聲,只管依着車伕的意思,隨車而行,一旦他到了可行的目的地,自然會放你出來,之後,就看你自己造化了!要是再被達燁找回,你千萬不能出賣我,否則我死也不放過你!”
看來這個林夢靈還是相當忌憚達燁的,可蘇蘇當然不願意再回這裡:“你放心吧,如果我還想被抓來這裡,就不會這麼冒險依你的意思逃出去了!你安排的接應馬車還有接頭暗號是什麼?”
林夢靈也擔心夜長夢多,趕緊便把這些詢息告知蘇蘇,自達燁臨時離開遼山,她就開始琢磨這件事情,好在這裡有她買通的左膀右臂,放掉蘇蘇纔有了可能。
“現在就行動嗎?不要等到晚上?”蘇蘇不禁表現憂懼。
“就白天,晚上防守只會更嚴,而且我過來時有人看見,一會兒你出去正好吻合!我幫你梳髮!”說着,她已擺弄起蘇蘇的頭髮,幾個綰揪,一個簡單的發髫就成形,然後梳下一些斜劉海,來的時候她就有考慮到這一步,所以特意梳了個簡單又有長劉海的髮型,如此還能遮擋一下臉面,不至於一眼被看穿。
蘇蘇再次看向鏡中的自己,一時間還真有些傻傻分不清鏡中人究竟是她自己還是林夢靈,她不由彎彎嘴角:“你倒是有備而來!感謝的話,我就不說了,但我可以保證,絕不願再見達燁!”
林夢靈點點頭:“好,你行動吧!”
蘇蘇不再遲疑,輕裝上陣,拉開門小心走了出去。
按照林夢靈指示的路徑,她一路無阻地走出竹寨,前往一個山洞口,半路被攔了一下,便是這個關卡,林夢靈事先都預見到了,並教了應對方法,蘇蘇照做,果然那人放行,然後蘇蘇選擇一條偏僻小路,七拐八繞,果見一個山洞隱沒於一叢密林後面,洞口正停了一輛馬車。
蘇蘇一路緊張,看到這輛馬車,不禁喜出望外,加緊步至馬車前,簡單跟車伕對上暗號,便迅速鑽進馬車,車伕動作也很快,隨即發動馬車。
路上車伕停下幾次,每次都要和外面的人說上幾句,有一次還讓蘇蘇露出臉來,蘇蘇知道是讓她以林夢靈的身份現身,所以,學着林夢靈的樣子應付,好在一路安然經過。
正午時候,馬車出了遼山,來到官道上。
蘇蘇鬆了一口氣,倚在車廂上一陣胡思亂想。
一路上馬不停蹄,連午飯都沒有吃,既然車伕沒有停車,她自然不會主動叫停馬車。
馬車繼續又行駛了一夜,蘇蘇完全不知道身處何地,幾次開口詢問,車伕隻字不應,後來昏昏沉沉中她陷入睡眠,直到一陣嘈雜聲將她驚醒。
好在她還身處馬車中,車伕正在同幾個人報備,似是在進城,蘇蘇心頭一緊,要是成功進城,她就應該可以下車了。
片刻後,馬車順利進得城門,然後又行了一段路,馬車停了下來,車伕下車,替蘇蘇開了門,蘇蘇下車,發現自己正身處一條深巷,只聽車伕指了指另一頭:“一會兒,你往那個方向走,我沿路返回,這且告辭!”
說完,頭也不回地駕了馬車便離開。
蘇蘇依車伕的指示,往另一頭巷尾走去,當務之急,她得先搞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然後決定是前往江寧,還是什麼地方!
剛纔路上她有考慮過,雖然遠離達燁是正經,但是她有些放心不下夫婿和兒子,又擔心待她找到青州時,他們還在不在那兒,所以,想想,還是回江寧的可能多一些。
她這裡邊走邊想,很快就到達巷子口,出去之前,她蹲地抹了些土灰在臉上塗了塗,又把衣服弄得破爛一些,然後才走出巷子。
只是,出得巷來,眼前的場景登時讓她魂膽俱裂。
下一瞬,她便撒腿撤後,往另一頭巷口狂奔而去。
好容易氣喘吁吁地跑到巷子口,發現這邊的情形比另一頭的好不到哪去,巷子兩邊躺滿了全身皮膚潰爛的將死之人,一排又一排,觸目驚心。
蘇蘇顧不得考慮其他,在這個前後皆無退路的情況下,她只能閉着眼睛衝了出去,然後瘋了一樣地逃跑。
如果她判斷沒錯,那些將死之人可能皆是麻風病人,這是哪裡,爲何這裡會有那麼多的麻風病患。
直跑下老遠,終於眼前清靜,然後,她就發現情況不對,明明腳下是一條主幹石板路,又是光天化日,爲何沒有行人走動呢?
她想找個人打聽一下,可是守了許久,皆沒有見到一個人,她記得剛纔進城時,車伕同守城人交涉了許久,看來只能去找守城衛士了。
蘇蘇沿着主幹道,一直往前走,很久後,她看到城門和城牆,遂腳下加快,好容易來到城門處,發現城門是關着的,那,那,剛纔馬車是如何進來的?
蘇蘇目光驟冷,林夢靈,好歹毒的用心!
再多的怨恨此時也沒有用處,蘇蘇幾個深呼吸,眼下,弄清楚這裡的狀況更要緊。
於是她奮力地拍向城門,城內沒有守衛,但城門口有守衛,看樣子似是隻進不出,也就是說這座城很可能被隔離了,因爲麻風病。
蘇蘇想到此,幾乎要昏倒,餓了一天一夜,本就體力不支,如今又面臨如此境地,實在屋漏又逢連夜雨。
拍了許久,門那邊終於有動靜。
蘇蘇忙扯起嗓子詢問,那廂的迴應簡單粗暴。
泉城,只准進不準出!
剛纔的馬車爲何可以出,因爲有成王的令牌。
也就是說這個泉城已是成王的地盤,實際也就是達燁的地盤。
因爲急染麻風病,又逢戰時,爲了避免更大損失,乾脆將整座城封閉。
蘇蘇聽聞,感覺天塌了下來,恨不得把林夢靈碎屍萬段。
林夢靈當時演得真誠,實際上在讓她把所有的首飾卸下之時,就是準備絕了她的後路,她根本就是想自己於置地啊!
蘇蘇始料未及,當時卸下首飾時,她甚至猶豫了一下,只是太自信了,覺得憑着一把手藝,怎麼謀不了生呢!
卻是沒想到,眼下所處之境,誰還有功夫在意穿戴裝飾呢!
蘇蘇蜷縮着肩頸,行走在街道上,她嘗試着拍打一家醫館的門,卻是半天無人應門,然後又試着敲響一家匠鋪的門,同樣無人迴應。
這樣的時刻,誰敢收留陌生人呢!
這裡的官府呢?
爲何沒有人料理那些病患?難道就任他們死去嗎?
可惡的戰爭!
蘇蘇一路走來,心情跌落谷底,曾經她以爲遭遇海難已是畢生最大的災難,可是對比眼下,那樣明晃晃的災難也許來得更乾脆更痛快些!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一路上她都在想下一步怎麼辦,除了不要被傳染上,還要解決溫飽問題,最終她停在了一戶朱門前。
門庭看着不闊,但這樣的戶主往往中庸一些。
蘇蘇頹然不已,嘗試地敲門叫人。
以爲會又一次失敗之時,門“吱啞”一聲開了,一箇中年男子全副武裝,戴着面罩,只露出兩隻眼睛來:“你是誰?找哪位?”
蘇蘇在路上已想好,準備拿出衛國侯的身份來,不管人家信不信,買不買賬。
“不瞞您說,妾身是江寧衛國侯的長孫媳,不管您信或不信,今日遭人陷害落難此地,還望您收留一二,一旦重回江寧,定當重重謝恩!”
蘇蘇有考慮過,假如對方不知道衛國侯的聲名該怎麼辦,假如對方不買衛國侯的賬怎麼辦,畢竟現在泉城已被成王拿下。
但她別無選擇,報出徽州蘇家莊的名號,知道的人鐵定更少。
話說完,不等對方迴應,蘇蘇似想起什麼,輕“哦”了一聲,接着便一邊以袖擦臉,一邊保證道:“妾身兩個時辰前纔到得泉城,並未感染麻風病!”
簡單擦了擦,她一張俏氣的臉露了出來,養尊處優的模樣,很有說服力。
中年男子終於盤問起來:“江寧衛國侯?那爲何你會在這裡?”
“我本是在登州城,不料被奸人所害,流落至此!”
“前年先高宗南巡,據聽說曾臨幸衛國侯府!”
蘇蘇忙接道:“沒錯,當時妾身才嫁進侯府不久!”
接着,蘇蘇把當年的情形事無俱細地同中年男子詳述,中年男子聽後沒覺出什麼破綻,然後又上上下下把蘇蘇打量,這才放她進門。
到得門內,中年男子仍舊未摘面罩:“姑且,我先信你,不過,請你見諒,我之所以會開門,只因府上暫缺人手,而你自己的身份口說無憑,所以,目下,我單以普通人看待你!你貴姓?”
“免貴姓蘇!”
“好,蘇姑娘,在下姓唐,內人剛剛出現高熱的症狀,已派人去請大夫,卻始終不見人來,更不見大夫來,眼下急需人搭把手,你可否先隨我來!”
蘇蘇這會兒別無選擇,能有人願意收留便已是萬幸,所以,當即點頭同意。
三進的小院子,路上,蘇蘇甚至擔憂這位唐夫人會不會因爲感染麻風病而出現高熱,可轉念一想,事已至此,流落在外被感染麻風病的機率更高,只能冒一冒險了。
這一次,真是徹底地被林夢靈給坑了,先是潘欣瑜,再又是林夢靈,蘇蘇心裡苦澀,難道她真是太過善良了嗎?
思緒紛雜間,這位唐姓男子已經將她領進一間內屋,此時裡頭已經有個小丫環在侍候,正一臉驚慌地往外跑。
見唐姓男子現身,登時跪地哭道:“老爺,不好了,大奶奶抽起來了,怎麼辦,婢子不知該怎麼辦?您還是再派人去尋大夫吧!”
蘇蘇聞此,目光一閃,越過唐老爺,徑奔內室,來到牀前,果見一箇中年婦人正渾身抽搐,雙眼上翻,面部僵硬,她忙上前,將其頭側偏,然後揭起被子,解開其衣領,就近找了一把木勺子塞進她口中,以防她咬到舌頭,發現其舌頭已有後墜現象,迅速伸出兩指,動作輕柔地將舌頭拉出。
做完這一切,她扭頭吩咐丫環:“趕緊打一桶溫水來,我要給大奶奶擦浴降溫!”
小丫環還沒反應過蘇蘇是誰人,還以爲是唐老爺請來的女大夫,聽到指示,忙不迭地跑去打水,而唐老爺見蘇蘇行止有條不紊又頗爲自信,遂扯下面罩,憂心地侍立一旁,聽從蘇蘇指使。
擦浴過後,大奶奶暫時退了高熱,蘇蘇且鬆一口氣:“只是稍稍降了些,卻仍未退熱,你們隨時備着熱水,從現在起,要每隔半柱香時間就給她擦一遍身子,直到她清醒過來!”
蘇蘇何以如此自信?
只因這樣的陣仗在她小時候出海時,時常可遇見,有經驗的船手就是這麼處理的,往往十之八九都能退熱,這會兒,她就是學他們那一手。
經過一個下午,再加一整個晚上的照料,大奶奶終於睜開眼來,唐老爺喜出望外,對蘇蘇連聲道謝。
下午的時候,蘇蘇抽空討了些飯食裹腹,唐老爺並不吝嗇,算是款待於她。
次日下午,大奶奶徹底燒退,只是體力尚還虛弱,聽完唐老爺的介紹,她對蘇蘇好生表達了謝意。
蘇蘇雖感累乏,但還是硬撐着幫着侍候,好在大奶奶身體素質不差,燒退,體力很快追了上來,蘇蘇這才徹底吐口濁氣。
“唐老爺,泉城可是被朝廷拋棄了?”蘇蘇尋了個機會,請教唐老爺。
唐老爺搖頭一嘆:“三個月前,泉城被叛軍攻陷,起初百姓只是流離失所,不想一個月前,突有一個麻風病人死亡,這一來,城內分崩,逃得逃,撤得撤,人口流動間,導致麻風病人急劇擴增,很快就到了失控境地,叛軍駐守的首領一看情勢不可控,將城一封,逃之夭夭了。可憐百姓人心惶惶!”
“那現在怎麼辦?”蘇蘇憂慮道。
“戰事一日不結束,泉城一日不得安寧,現在雙方正焦灼於青州,青州一役事關重大,只要在青州決出勝負,最終結果便可預想!”
“現下泉城只進不出,又無人接管一衆麻風病患者,時日一久,豈不是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唐老爺搖頭苦嘆。
蘇蘇接着道:“有什麼辦法可以出得城去?”
“守門的得了死命令,不準一人出城!”唐老爺信誓旦旦的樣子。
“這些死命令無非是明面上的命令,倘真得執行得那麼準,我也不會淪落至此!”
唐老爺經過這麼一番話談過來,漸漸開始相信蘇蘇的身份:“那以你之見,如何才能出得城!”
“有錢能使鬼推磨!”
“這……”唐老爺一臉的囊中羞澀。
蘇蘇略略掃過四周,然後指了指唐老爺腰上的一塊玉環:“唐老爺,您腰間的玉佩,三日之後,我可以讓其價值翻三番!”
聞此,唐老爺面上一驚,再聯繫蘇蘇這幾日的表現,確有大家風範,隨即起身,給蘇蘇鞠了一揖:“您果真是衛國侯長孫媳婦?不才之前就聽聞衛國侯給長孫聯了一門匠人之家的婚姻,如今看來,傳言不虛了!”
蘇蘇淡笑:“此次流亡,身無分文,承蒙唐老爺看重,小女子身懷祖傳匠藝,若能派上用場,最好不過!”
有了她這話,唐老爺立時眉開眼笑:“不才舉人出身,平時給官家公子傳道授業,掙些束脩,家資微薄,倘有您相助,出城自然就有些門路可走了!”
蘇蘇點點頭:“除了這塊玉佩,唐老爺家裡可有其他金銀玉飾?”
“有,有,有!”唐老爺並不怎麼懷疑蘇蘇爲何從江寧流落至此,畢竟戰亂時代,什麼境遇皆是有可能的,至於這些金銀首飾,他更不擔心被蘇蘇順走,她隻身一個弱女子,身無分文,連飯錢都沒有,可見極大可能遭人陷害了!
很快,唐老爺從內室取出一個檀木箱子,裡面盡是一些珍寶首飾。
蘇蘇看到這些並不上成的物什,頓時就有些技癢,她輕笑:“不怕那些守衛不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