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封鎖毫不奏效,清寧宮亦有乾清宮的耳目。午膳時皇帝就聽見琴太微被拘的消息,心中大感不妙。他撂下手裡的奏疏,徑直往清寧宮去,鑾駕到半路卻又叫回,轉而往坤寧宮來。
“虧得陛下還想得起臣妾來。”皇后從桌案上擡起頭,瞥了皇帝一眼淡淡道。
皇帝一時也無言,只得訥訥道:“淑妃快要臨盆了,我怕這時候弄出亂子驚擾了她。”
楊檀坐在皇后身邊描字,皇帝瞥見那一紙塗鴉便有些好奇。皇長子和皇帝不親,看見皇帝拿他的本子登時慌了,迅速將字帖搶下抱在懷裡,嘴裡咿咿嗚嗚地哭了起來。皇帝被他噴了一臉口水,倍覺尷尬,只得自己舉袖抹了抹臉。皇后摟着楊檀哄了半日,纔將那字帖哄了出來,卻也不拿給皇帝看,一把扔在桌上,又對楊檀說:“是什麼好東西非要把着不放?這會兒看將衣裳蹭髒了吧?除了母后誰會給你洗?”
早有內官趕上來,牽了楊檀下去更衣。皇帝硬着頭皮道:“究竟是爲什麼事,你這裡可有頭緒?”
“我哪裡知道。”
“人是交給了你的——”
皇后望了皇帝一眼,目光靜如冬日裡的月色。
皇帝不覺垂下頭:“仙鸞……”
“不管什麼事,終歸還是因爲陛下對她寵愛逾矩,才招來母后的責難。”
皇帝爭辯道:“朕並不想……”
“罷了,”皇后忽然打斷了他,“陛下暫不要插手,免得母后更加生氣。還是讓臣妾去想法子吧。”
皇帝舒了一口氣,不免歉疚地望了皇后一眼。皇后側目看他,愈覺滿心涼薄,再懶得多說:“陛下且去吧,待臣妾先查問一下宮中其他女官。”
對於皇后的承諾,皇帝根本不放心。他的焦慮越漲越大,卻只能在肚子裡盤旋,如一隻打不出去的拳頭。兜兜轉轉回到乾清宮,他做了三件事情。第一件,不許任何人到咸陽宮散佈流言;第二件,派人去西苑,把消息透露給鄭半山;第三件,把桌上堆積如山的奏疏統統掃到了地上。
粉彩小盅在金磚地上跌成齏粉,如碾碎一地冰雪,寒光迫人。青衣小內官被濺了一臉的碎瓷,嚇得戰戰兢兢,不住叩頭。太后鐵青了臉道:“你把話再說一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清楚了!”
“奴婢……奴婢本來守着深柳堂的,奴婢萬死不該……不該聽了人的攛掇,跑到前面去看戲……只是心想,反正有程公公在。就看了一兩眼,就跑回來了……結果……結果看見程公公在大門口訓……訓斥手下人。奴婢怕跟着捱罵,想繞到後門去……看見,看見……殿下領着一個女子出來……”
太后擰緊了眉頭,冷冷道:“你和別人說過這事兒沒有?”
“沒有,沒有。奴婢萬萬不敢。”小內官連連磕頭。
“哼!”太后冷笑道,“這等新鮮好事,叫你們這起奴儕瞧見還能輕易放過?還不立刻傳得三宮六院全都知道了?”
“娘娘明察……奴婢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去啊……”
徐太后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小內官立刻被拖了出去。事情既已鬧了出來,如今只有快刀斬亂麻處置掉。按她的性子,索性趁着楊楝沒有回來,皇帝還沒被驚動,將琴太微杖斃了事。她眼前忽又浮起那張熟悉的臉,不覺嘆了一口氣。饒是雷厲風行如徐太后,一時也下不出這個命令來。
一時間坤寧宮卻有人來回話,那女官只說:“皇后娘娘着人查過賬目,那鬆窗龍腦香確實曾經頒賜給幾位女官,最後一盒是給了琴內人,如今連琴內人同屋的沈女史亦分得此香。皇后娘娘說,原不合將親王所奉之物轉賜宮人,請太后恕她失檢之罪。”
“傳得倒快。”太后往四周掃了一眼,冷笑道,“我這裡的貓兒叫一聲,坤寧宮的筒瓦也要掉幾片呢。”
曹典籍叩拜道:“請太后恕罪。”
“你們娘娘還有什麼話沒有?”
曹典籍道:“皇后娘娘並沒有別的什麼話。奴婢斗膽,卻有一句想稟告太后。”
“說吧。”太后道。
“昨日看戲時,尚儀局女史沈夜一直與琴內人在一處。據沈夜講,她曾聽見有宮人傳琴內人,說徐三小姐請她去深柳堂。奴婢覺得此事蹊蹺,不能不稟告太后,所以也把沈女史帶了過來。”
“傳進來。”太后冷冷道。
沈夜低頭進來,戰戰兢兢地磕了頭,卻聽太后問:“沈女史年庚幾何,入宮多久?”
“回太后的話,奴婢十七歲,入宮三年了。”
“三年,好啊……”太后笑道,“琴太微入宮還沒幾天,她不
知道猶有可說。你入宮三年,還不知深柳堂是什麼地方?你既然聽見了,竟不攔着?撒謊也得有個限度!”
沈夜忙道:“娘娘恕罪。奴婢當時看戲文精彩,就沒往深處想……雖略感奇怪,只道是……只道是徐三小姐如今住在深柳堂了。”
“這是什麼話!”徐太后道。
“娘娘息怒。”李司飾看着不像話,忙嗔道,“皇后娘娘寬仁,慣得你們這般沒規矩,什麼話都敢混說了。你既然說是有宮人謊傳指令,那你何不將那宮人指出來?”
“奴婢正是爲這個來的。”
“謝謝你的好意。”太后笑道,“不過,昨晚琴太微回去,你就沒問問她深柳堂裡演的什麼好戲文?”
“奴婢問過的。”沈夜惶惶然道,“琴太微說,那宮人把她帶出戲樓就轉身走了。她自己在花園裡轉來轉去迷了路,沒有找到深柳堂。”
這卻是實話,太后也不疑她。琴太微怎敢跟人說起事情的真相呢。太后瞧了瞧戰戰兢兢的沈夜,又看了看鎮定自若的曹典籍,哂笑道:“晚啦,你們說這些都晚啦。我這裡有人看見琴太微從深柳堂的後門溜出來。你們倆回去問問皇后,看這種情形是要怎麼辦?”
兩位女官面面相覷,一時說不出什麼好。沈夜只得拜倒在太后面前,懇求道:“誤傳命令的實有其人,請娘娘讓我將她找出來查問。”
太后也不多話,索性教人領了她去,將清寧宮的宮女一個一個看過來。看了有一炷香的工夫,仍是沒有找到。沈夜苦着臉回來只是哀求:“昨天各宮都有人來清寧宮看戲,指不定是哪兒的宮人。這更說明有人暗中陷害琴內人,還要帶累上太后的聲名。求太后詳查各宮,務必要將那人……”
“這宮中的女子攏共也有兩三千,你打算一個一個認過去?倘若你自己也記不分明呢?倘若你指出來,人家就是不承認呢?”李司飾道,“再說,難道爲了一個小宮人可以鬧得闔宮不寧?”
太后心中已有疑惑,但如今當務之急不是如何找出那人,而是琴太微和楊楝既曾同處一室,到底有沒有……她對李司飾說:“只怕已經鬧得闔宮不寧了。既然如此,去把宮正司的人找來吧。”
李司飾眯着眼道:“娘娘的意思是要驗一下?”
太后點了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