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先躺個棺材試試感覺
葉驚闌聽了曾停的話，但笑不語。
他不過是就着曾停排斥第二個人在場的話，隨口那麼一說，沒想到曾停還反諷回來。
誰說常年在生死線上遊走的人將世事看淡，心胸開闊的？
曾停這人就是個典型的計較小本小利的精明人。
睚眥必報。
曾停的手從進巷子開始就沒停過。
“一兩。”
他在自言自語。
手指頓在了算盤珠子上。因抽大煙燻黑的指甲和燦燦發光的算盤很不搭，頗有一種涇渭分明的觀感。
當然，這也是後話。
“葉大人這想法極好，只是曾有過這麼一個人，做了你方纔提到過的事……”
曾停又是一笑。
“你是……”曾停因臉上的肥肉填塞的太多，皺眉時幾乎是帶不動皮的，只能瞧見他的肉從兩邊向着眉心拱。那幾條不夠明顯的痕使得他的表情有些令人費解，說在表達疑惑吧，他那被帽子壓住的眉好像沒怎麼動。說是他在驚訝吧，眉心處又隱隱形成了一個“川”字。似是而非時最難分辨。
她聽見了木錘敲擊釘子的聲音，響在耳邊時，她還有一個再也出不去只能長眠於此的奇怪想法。
棺材蓋子合上的那一瞬，她閉了眼。
還沒身死，就先躺個棺材？
真是人間疾苦。
“你們三個人都要去錦衣巷？”曾停扶了扶自己的帽子。
雲岫睨他一眼，圓潤到變成一顆肉球的老闆怎會得那種怪病，真是令人費解。
“嘿嘿，原來那物事是你給我的。我就說花鈿姑娘怎會有那麼個玩意兒，我求了這麼多年都未能求得，才託她在塞上爲我找尋一番。”
“小老哥，別啊，把刀擱下，有話好說。”曾停給了站得直直的人一個眼神。
俗話說的好，生前不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雲岫只覺她要提前體驗長眠是何種滋味了。
“你這爛心肝的糟老頭子，好歹我也是看過你偷姑娘的肚兜兒的，你得掂量掂量，得罪我之後有什麼後果。”蒙歌扒上棺材，在上面蹦跳個不停，似乎要試出這棺材質量如何。
“你要是不想活了，就不會眼巴巴地等人帶救命靈藥來沙城了。”葉驚闌覺得踩人痛處也不失爲一件令人身心愉悅的事。
“花鈿與你之間，是有人情債要償還，不論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都得應下來，且花鈿這次給你帶了你想要的東西，你說說，你這不叫昏聵叫什麼？算的一手糊塗賬。”
蒙歌的手掌在棺材上磨蹭，說不準這裡有機關……他狠狠地按了下去，白搭。
蒙歌沒有答話。
嚇得蒙歌“哇”的一聲往後跳了一大步。
舔了舔上脣，陰森森地說道：“過了兩天啊，就和我做了一筆買賣。”
曾停突然摸了摸鼻頭，搓揉着，他這噴嚏打不出來，憋得太難受了。
“你想要的，我多年前便鎖在了匣子裡，花鈿只不過是回北疆取來予你罷了。”
管他誰是誰，先躺躺試試。蒙歌如是想着。
猛地回頭。
不就是爲了那個萬事不管的葉大人嗎？
“呸，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好歹我是看着你穿上開襠褲的，你這般壞我名聲，小心我把你那隻小鳥兒給剪了。”
在雲海之中若隱若現的是初生的太陽，金光一束，照亮蒼茫萬里。
倒掛在伸出院牆的樹枝上的蝙蝠，被他們的腳步聲驚起，擦着他們頭頂掠過。
曾停冷笑道：“小老哥，你還在幹什麼呢？想要一副黃梨花木的話，我便宜給你打一口如何？瞧瞧，這羊癲瘋抽抽的，手不對勁了，看樣子口眼也即將歪斜了。”
“昏聵？”曾停不解地問道。
“哥哥不去。”蒙歌不想把蒙絡一人留在外邊，那妮子還躲在角落裡抽抽搭搭呢，等下便帶她回客棧歇息去，待到葉驚闌解決了所有事兒，他便能回祖宅看看，挖挖有無殘留的且值錢的瓶瓶罐罐。當然，想法通常很美好，很豐滿，現實的骨感會讓他失望到極致。這是後話。
雲岫只想往外嘔。
“你這賊丫頭，怎麼就學會了翻臉不認人呢！花鈿姑娘與我交情不淺，託我照拂你，要早知你是這麼個一轉身就扮不認識的人，我定不會一口應了花鈿姑娘。”曾停跺了跺腳，那圓滾滾的身子伸出腿兒動的時候，像極了一顆蛋長出了細腿，快要撐不住自身。
“老曾頭，你甭想了，我是你蒙爺爺。”蒙歌打着哈欠，給自己壯了壯膽，去戳了戳那些人的臉，是有溫度的，會皺眉的，那他就不用害怕了。
如此種種，如雲岫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覺膈應。
“死都死了還做什麼買賣？”
從棺材後冒出了好幾個人頭。
“來來來，躺進去，有人給你們倆擡到茶坊。”曾停咧着嘴，笑得身子都在抽搐。
腦袋下有一塊軟枕，身下墊着的是柔軟而乾淨的錦被。
少見多怪的人若是見得多了，自然就不會生出其他想法了。
雲岫在袖子裡反覆摩挲那個篩豆子的太婆給的紅綢布。
擡手便在牆上留下一個水印子。
他還是將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
“哎。”
葉驚闌不自在地拉了拉衣領，儘管去了那粒釦子，他仍覺上面有刺一般。
雲岫這把摺扇上的扇面本是乾淨無物的，被蒙絡那雙巧手重新繃了扇面之後，由葉驚闌提筆繪了一幅雲海圖。
蒙歌生平最怕葉大人和鬼怪，另外還添了半個緒風。爲何叫半個緒風……因爲半個緒風是分給了神捕大人家的貓兒，而另外半個緒風是分給了一名女賊的。他只怕那個因他偷了發春的貓兒追了他一路，將他趕到了青寧城狠狠抽了一頓的緒風。
虧得葉驚闌這奇思妙想。把蝙蝠用繩子繫上當風箏來放？
曾停指着兩口棺材說道：“男左女右，一人一個。”
蒙歌的衣袖擺動，他在瘋狂的暗示。
他的手微微動了動，給葉驚闌做了個小手勢。
“會飛的老鼠還是那一股子腥臊味兒。”雲岫拿出一方錦帕輕輕拭去蝙蝠掠過的痕跡。
“雲姑娘？”曾停挑挑眉，饒有興趣地看着雲岫，等待她做出抉擇。
譬如路過了他人擺設的靈堂，會憋着一口氣走到角落連“呸”幾聲，怕渡了晦氣。
葉驚闌裝沒看見。
只是那條縫子裡有一道精光劃過。
“沙城的人很少有怕鬼怪的，因爲這座城裡隨時都有逝去與新生。他們早已習慣了這種新舊更替，也因這事多了，他們更是不大怕話本子裡編出的鬼怪。”
這叫什麼？
吃肉的事全讓葉驚闌佔了，他蒙歌連口肉湯都沒有。白做工，跟着黑心的無良主子，哥哥心裡苦啊。
“沒有！”蒙歌倒是回答的乾脆。
曾停催促道：“怎麼的，一覺睡過去就到了，姑娘對這方式不滿意的話，就請回吧。”
雲岫摺扇兒一抖，展開了扇面，“曾老闆還沒年老，就已昏聵。”
哥哥這麼做是爲了什麼啊？
棺材蓋推開了，蒙歌迅速劃了火摺子，往裡面伸了個頭，他舒了一口氣，幸好裡邊什麼也沒有。
經蒙歌查探後沒有任何機關陷阱，葉驚闌放心地跨入了棺材裡。
“那你還是擔心什麼時候鳥兒就飛了。”曾停賤兮兮地笑着，眼風飄忽，時不時地瞟到了蒙歌的褲襠。
曾停的眼睛閉與不閉，看上去沒多大區別。
“……”曾停話音剛落，雲岫已然沉默。這人就是個口無遮攔的主兒，嘴裡一串一串的奇怪言語。她想到了三個字——老不修。
翅膀一扇，帶起一股酷似尿騷味的風。
“滿意，哥哥對老曾頭的安排滿意的很。”蒙歌從暗處冒了個頭出來，敲了敲棺木，“嘖嘖”兩聲，“這木料不錯啊，老曾頭。”
蒙歌將棺材蓋推開，滿不在乎地說道：“嚇唬你有什麼好處，哥哥今兒個就想毀了你這晦氣的玩意兒。”
他沾着無法消除的黃漬的牙展露在跟在後面的兩人眼前。
而他也沒想到就這麼一會兒功夫，蒙絡被另一人帶走了。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曾停知道有些人說到做到，他趕緊換了個和藹可親的笑容，“小老弟，我年紀大了，經不住你這麼嚇唬。”
她的心中“咯噔”一下，難道……
雲岫初嘗躺棺材的滋味，竟覺得還算滿意……
怎麼就成了抽羊癲瘋了！
因了曾停特意叮囑，不可照亮，他們一路摸黑走了好長一段路。
“啊……老曾頭。”蒙歌一拳捶在了棺材上，震得棺材蓋稍稍擡了個細縫起來，“我以爲你是用朽木漆過一道後賺黑心錢的人。”
這條巷子就像通往冥界的必經之路一般，漆黑一片。
“你既然這麼討厭蝙蝠，那我爲你抓兩隻用細繩兒牽住，給你作個活的紙鳶如何？”
曾停撫過他的金算盤，算好了最後一筆賬。
“與我無關。”雲岫不留情面地戳穿了他，事實上，她就算不貼那白字，曾停也會來客棧裡收屍。貼了那白字，曾停也只是提前抵達客棧同她會面罷了。
果不其然……
曾停拍拍手，“齊活兒了，釘死。”
“這不，總不能讓我白送棺材吧，就像今天這事……”曾停搖晃着腦袋，揣着滿腔的不甘抱怨着，“白搭四個棺材！就因爲見了雲姑娘。”
曾停一偏頭，嘴兒噘起，“證據呢？”
沒想到曾停聽了這話之後停下了腳步。
又觸及一塊凸起，他按了按，再擰了擰，還是白搭。
“二兩。”
當務之急是讓葉大人心滿意足的去錦衣巷。
葉驚闌懶懶地擡了擡眼皮子，以示自己知道了。
曾停手上滲出細汗，他拈了拈指尖。
曾停仔細地打量着蒙歌的眉眼，他印象中有一個怕鬼的少年，還喜歡自稱“哥哥”。
淺而淡的顏色釀就了一朵朵逼真的雲朵。
她也細細看過了，這條紅綢布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從普通的布上撕下來的還帶着些許不規整毛邊的布條子。
光是想想那個畫面就極其詭異。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小老兒的命全靠姑娘來救了。”
“飛什麼飛，我又不是當年那個任你揉圓捏扁的小屁娃子，”蒙歌的袖子裡亮出了一把匕首，“我馬上就毀了你這棺材板。”
譬如早起打開大門發現門外有人灑過了紙錢，便會立馬揮起笤帚去掃淨，嘴裡還不停唸叨：莫怪莫怪，無心之過。
曾停不僅不笨，還很善解人意，雲岫這一睨，他立馬解釋道：“哎呀，都怪肩上的擔子太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前些年，就得了這麼個治不好的毛病，只能靠珍貴藥材續命，能活一天是一天吧，反正我活了這麼多年了，也算是活膩歪了。”
雲岫正想說些什麼，便瞧見了曾停身後擺的兩口大棺材。
他劃了火摺子。
曾停沒有回頭，反倒是快步往前躥了老遠。
“曾老闆。”雲岫喚道。
“蒙歌。”曾停的語氣不辨喜怒，就那麼喚了一句蒙歌的名兒。
“我扒了他荷包裡的銀兩，爲他買了一副合身的棺木。”
其實大多數人很忌諱這類有關死亡的事物。
夜風送走了他這一聲嘆息。
曾停不是個笨人，雲岫一點，他就通了。
“曾老闆的愛好真是別緻得緊呢，還翻死人的衣兜。”
一個姑娘頭頂上好幾只撲棱着翅膀的假耗子……
譬如棺材，有些地方的老人會提前給自己準備棺材放在宅子裡，意味着“關財”，可多數人還是會認爲很是觸黴頭，只有在老人壽終正寢後再將棺材請進門。
那些個面無表情的人直挺挺地立在棺木後。
驟亮的火光映在他的肥臉上，沒看出半分喜感，只看出了一絲陰森可怖。
“雲姑娘，睡一覺便到了。”
曾停那一口不正宗的沙城方言，說起“睡一覺”，就像是他在逛窯子，色眯眯地對着美豔窯姐兒問：跟我睡一覺不。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之感，讓雲岫幾次想斬斷髮散的思維，卻又被他的聲音拉扯着往其他邪路上走。
“這副棺材啊，我給你留着，待你下次來取。”曾停砸吧砸吧嘴，想必他又在嚼毛豆兒了，“錢數也不多，就隨便給個黃金十兩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