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可是，你也快死了。”
青蔥玉指虛虛一點，正中玉淑眉心。
玉淑仰起臉，哂笑道：“怎麼會？就算你們這些外城人全死光了，我還在呢。”
雲岫回想着第一次到摘星閣看見玉淑時，便發現她有一張出水芙蓉一般的俏臉，清新自然，但不大打眼。
她有意識地將自己隱藏起來，平日裡不會有太多人注意到她。
並且玉淑會用她那張隨口哇哇的嘴來分散大家對她的臉的關注。
那張眉眼秀麗的臉……
因爲仇恨變得扭曲。
“不過話又說回來，死不死都無所謂了。”她的話裡的坦然做不得假。
倒還是頭一遭見着這麼平靜赴死的人。
“餘央的怪癖……”葉驚闌只提了一下。
章銘一掀嘴角，說：“葉大人，第二個案子不是我做下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雲岫覺着這絕對是臺子上伶人演不出的精彩。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直到她扼住了喉嚨，絕望地看着雲岫，問道：“什麼時候下的手？”
“猜的。”雲岫捻了捻指尖，薄汗惹得指尖微潤，這種黏膩的感覺讓人不大爽利。
這時，從屋頂上躍下一人，“章銘，虞大人的門生，你這金蟬脫殼的法子着實是好使。”
“什麼都不知道，譬如你爲何來沙城尋你的生父，你又爲何要報仇，還有你委身摘星閣僅僅是爲了餬口？諸如此類，統統不知道。”
“那好，你在此等待片刻。”話音剛落，薛漓渢起身，甲衣輕響。
挺着大肚子的曾停咯咯咯地笑着，綠色寬袖下空蕩蕩，他是個狠人，自己砍了一條胳膊。
葉驚闌嘆口氣。
“別來無恙。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的天是自己造的。”她沒有擡頭，是因了她早就料到了來人是誰。
“要是這裡的人知曉我是枕玉的姐姐，豈不是很容易就把消息賣給了你們？”
“還得要說得通，立得穩的證據。”章銘是下定了決心要和這裡的人槓上了，不拿出實實在在的東西來，他可不認，誰認誰倒黴。
“原來葉大人也有斷錯案的時候。”章銘瞭然於胸的笑引得人沒來由的厭惡。
“啪啪啪。”有人在鼓掌。
“從你主動來尋我時，我便懷疑上了你的身份。”雲岫勾了勾手指，“曾老闆，躲什麼呢？”
那黑斑越來越多，她抓撓着，指甲撓出了一道又一道血痕。
雲岫看着哆嗦着雙手給玉石翻面的玉淑，畢竟人在面對生死之時總會希望自己能活下去，玉淑原本是不害怕的，因爲當朝律法對她這種幫兇來講，實在是太容易鑽空子了，吃吃牢飯過個幾年又是堂堂正正一個人。
可是當話問出了口，她又有些自責，一把掐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乍起一塊青紫。
“承讓承讓，將軍的大恩大德，老朽感激不盡。”章銘舔舔發乾的嘴脣，他很想放聲大笑，把這些人玩弄於鼓掌之中的感覺很奇妙，哪怕那些珍品被人截了，但他仍是興奮得很。
雲岫沒有接她這個話茬子，玉淑已然放棄了辯解，她內心矛盾到了極點，不知該如何打破枷鎖。
“你是想騙取陛下爲撫卹你家老小而撥下的銀兩。”葉驚闌用茶碗蓋在茶水面上刮刮，使得茶水更爲濃香，“可是陛下日理萬機，又怎會記得你這麼一個慘死沙城的縣令？於是你又想方設法做出了第二個案子。”
“不可能……不可能，他們不可能殺我！”
但他沒有給雲岫答話的機會，繼續說：“裡邊戲臺子上的伶人演繹的不夠精彩，不如雲姑娘幾番折騰的精彩。”
她咬破了自己的脣角，一舔。鹹腥的血在舌頭上瀰漫開來，回憶真苦。
“枕玉與你是同父異母的姐弟。”雲岫平而緩地說着，她不需要求證，“枕玉的娘是沙城滄陵縣的異族人，你是一個無名無分的外來人，她自然不會認你，你們之間的關係便不會暴露。”
雲岫暗想，似是而非的試探果真有用，做了虧心事總會有破綻。
曾停晃盪着自己空空的袖子，伺機下手。後又想想，人之將死，何故再爲了解自己的心頭恨，殺了這快要死的人換自己一場牢獄之災。
當時說不出個所以然，雲岫只好是記了這麼一句在腦子裡。
“章大人，我們來聊聊整個局如何？”葉驚闌不知從什麼地方找了一張木桌，擺在了院中，順道放上好幾個茶碗，爲每個杯子添上了一半茶水。
雲岫從一個瓷瓶中倒出粉末，當玉淑的雙手焚燒後只餘灰燼，她完成了字條上交代的最後一件事。
她死了。
玉淑突然怪叫一聲，撲向了方纔被雲岫一針入穴的人。
玉淑的父親原是滄陵縣衙中的錄事，被到任的新官撤了職，急火攻心，臥榻休養幾日，沒把身子骨休養好，倒是把自己的命給休養沒了。
和陳穩的死因一樣。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在想什麼呢？”她似在自言自語。
玉淑沉吟半晌，她偏頭問道：“如果沒死，會當如何？吃牢飯還是秋後凌遲？”
“那若說沙城人本不排外，是你掀起的這場風波呢？”
“不喜歡在家中等待的嬌妻，卻喜歡一個半大的孩童。”嚐到了清淡的香茶，雲岫長舒一口氣，難得能在沙城中有好心情。
枕玉母親和她自此脫了干係，便無人知曉他們之間的關係。
“證據。”章銘手中的茶碗蓋嚴實地蓋在了茶碗上，“但凡是案子，要定罪必須講求個實實在在的證據。”
章銘怪笑着。
她的臉色變化很是精彩。
她闔上眼，滿腦子都是揮之不去的幾多往事。
但是罪犯不願承認，該當如何？
總不能抓起驚堂木拍，再丟下幾根木籤子上刑吧？
章銘想要爲自己開脫，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出聲說道：“葉大人，沙城人對外城人從不友善，你當是知曉，老朽不過是爲了保全自己，小心行事，順了他們的心意‘殺’了自己罷了。若不是我洞悉了他們的想法，怎麼順水推舟呢？你可不能一杆子打死老實巴交的好人。”
章銘敲敲木桌，“若是無事，更無法定老朽的罪，那老朽先行一步。”
玉淑愣了神，“誰告訴你的？”
“統統不知道嗎？”玉淑的眸光忽閃忽閃，她不確定眼前這個女扮男裝的姑娘知道了多少。
“請坐。”葉驚闌存了心要在天光大亮的院中解決沙城一事。
薛漓渢沉默，心中百轉千回，他千般萬般地算，竟被另一人算在了局裡。
她拼命搖頭，“他們不可能殺我，我做了這麼多事……”
“他說，答案在那塊玉石下面。”
“第一個也不能算你做下的。”葉驚闌暗自傷神，爲何蒙絡不給他順來一把交椅，這樣挺直腰板坐着太累了。
玉淑永遠也沒辦法說明白因爲什麼了。
玉淑靠在院中光禿禿的樹上。
薛漓渢陷入沉思。
雲岫衝她眨眨眼，“有人留了字條告訴我會有人毒殺葉大人，並且交了這個物事予我，讓我交給你。”
慵懶慣了的葉大人只想早些解決了這事回去睡個好覺。
葉驚闌摸了摸下巴，饒有興味地看向雲岫。
“沒有證據。”葉驚闌兀自說了這麼一句。
大堂裡躺倒一片，被藥暈了，爲了力求真實，他們將毒藥換成了迷藥，元清洄等人應是睡得很香甜。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薛漓渢的彎刀抽出，往桌上一劈，刀刃卡進了木頭中。
但玉淑卻主動撿起了撫養枕玉的責任，她在沙城舉步維艱，屢屢受挫，無處容身時，被樂善好施的虞青莞給帶到了摘星閣。
摘星閣本就願意收容一些外城來的姑娘，要是良家姑娘又怎會變成那靠着唱小曲來維持生計的清倌呢？
章銘的笑聲忽然沒那麼尖銳刺耳，他的笑容柔和了許多，不解地問道：“什麼怪癖？”
雲岫的眉頭一蹙。
這棵樹好像被四季忘記了，春不發芽，夏不茂密，就那麼靜靜地挺立，枯而不死。
例如，玉淑的母親是未婚先孕，生父並不知道她的存在，待到她到了沙城之後，想與生父相認，卻受到了枕玉之母百般阻撓，認爲這是家門之恥，一直未對外人言。
玉淑擡起手，白皙的手上出現了點點黑跡。
“我應該喚你侯寶兒，還是……”
扎着小辮子的蒙絡拎了好幾個凳子擱在桌邊，隨後蹦跳着回大堂給那個想把她嫁給病秧子、藥罐子的女人使點小絆子。
雲岫頓了頓，“章大人。”
玉淑問道：“什麼？”
在這個生死局中完全插不上話的曾停將眉頭擰成了“川”字，他那張胖乎乎的肉臉能做出這麼明顯的表情實屬不易。
薛漓渢掀簾而出。
“怎麼？薛將軍還想讓老朽把這條不值錢的命交待在這？老朽曾以爲烈風將軍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這麼威脅恐嚇逼人就範的事是做不出的……未曾想到……”他“嘖嘖”兩聲，略帶嫌棄。
那人操着一口古怪的方言說道：“你怎知是我？”
“薛將軍。”章銘一禮，“多謝將軍把真正的侯寶兒從這世上除去了。”
“那就是——”雲岫拉長了聲音，“你真的快死了。”
“金蟬脫殼的法子用得不錯。”薛漓渢的手握住彎刀把子，隨時準備抽出，一刀擊斃這人，“你這個局也做得不錯，我竟陷入其中成了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這便是花鈿留在曾停那裡的消息——摘星閣裡的花娘多是外城人。
“葉大人當真是料事如神呢。”玉淑感嘆道，“那他還知道些什麼？”
“曾停，你還活着就應該珍惜當下。”章銘咳嗽幾聲，“得了，別整些有的沒的，我還得趕回山南。”
“他不得好死，因爲……”
那層皮離開她的手後便自行點燃了火光，不留痕跡。
“可是這裡的人根本不知道，因爲你是半年前纔來的，而且你有着另外的身份。”
薛漓渢冷眼一睨，“章大人要證據？”
她恐怕還記掛着有人會帶她脫離險境吧……
雲岫端了一杯茶水放在鼻下輕嗅，直到最後，她才真實地聞到了沙城的茶水香。
從暗處走來一個看起來很憨厚的男人，他年歲不小，臉上有歲月賜予他的印記，一道道溝壑裡滿是笑意。
小心地從手腕處掀起一層薄薄的皮。
她的手在那殘留着餘溫的屍體上蹭着，似想要蹭掉那些莫名冒出來的黑斑。
哪怕蒙歌是沙城人，也不可盡數打探出這些消息，他不過是挖了一些小事出來，花鈿留下的一些沙城記事和蒙歌打聽出的消息相合，蒙一半，猜一半，這才捋清了一些簡單的關係。
“這老小子還玩那種毒藥，害得小老兒只得先砍一條自己的胳膊送他，等會兒也砍他一條讓他嚐嚐滋味。”曾停夾着金算盤，找了一處乾淨的地，盤坐下，撥弄着算盤珠子，“章大人，熟人熟事的，小老兒就算你一百兩雪花紋銀吧。”
“我只知道一點。”雲岫微微一笑。
帶着哭腔的聲音也是做不得假的，和剛纔那種慷慨赴死的模樣截然相反。
可是這後院裡的氣氛很凝重。
“能在葉大人面前演一出，倒是老朽的榮幸了。”章銘作揖，“還未請教姑娘是如何識破我侯寶兒的假身份？”
“爲什麼……”
章銘率先開口：“我並沒有做錯任何事，家有老小……我行的雖是下下之策，但我沒有殺人啊。”
“章大人，你今日走不得了。而且，你從滄陵縣撈的那些寶貝已經在半道上被人截了。”葉驚闌打了個響指。
她仰頭大笑起來，一串刺耳的笑聲落入雲岫耳朵裡。
然而在半月不到的時間內，玉淑先是被逼無奈接受了生母已逝的現實，後又失去了生父只覺天翻地覆。
雲岫雙手托腮，手肘壓着那張字條。
章銘眼尖地發現，笑聲朗朗，“姑娘還留着這呢？就不怕被葉大人以殺人之罪逮進牢裡？”
“怕啊。”雲岫答得乾脆，“更想章大人陪小女子一塊兒去吃吃牢飯。”
薛漓渢很快便回來了，抽出砍在桌上的彎刀，收刀回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