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遍佈着陰雲,有風把繁葉吹卷,亂舞着,一如白依琳迷亂的心緒。白依琳打開車門,匆匆忙忙的跨腳出去。慌亂之中,卻是絆掉了腳上的拖鞋。“喂,小妹妹,你的鞋!”善良的出租車司機在她身後高聲呼喊,她急急應了一聲,卻是加快了向公墓奔跑的步伐。
她在害怕,害怕跑慢一步,就會和他擦肩而過。她宛如白玉般的腳丫子被破碎青石鋪就的地面磨破了皮,滲出淋漓的血跡。每一挪動,都是鑽心的疼痛。她卻不管不顧,咬牙拖着稚嫩瘦弱的身體向山頂走去。她默默祈禱着,祈禱他還在那裡。
從早上開始,她尋了他整整一天。滴水未進的她滿臉都是疲憊之色,卻在看到不遠處跪在白父白母墓前的孤單人影之時,煥發出幾分明亮的光彩。她終於找到他了。
確定那個人是白洛之後,她再也支撐不住疲憊的身體,雙腿一軟,重重的跌倒在地,雙膝磕出沉悶的聲響。背對着她的那個人身體抖了抖,卻還是沒有回過頭來。他靜靜地跪在墓前,不言,不語。
白依琳掙扎着想要爬起來,卻怎麼也不能如意。於是她乾脆手腳並用,爬到了他的身後。衣料與地面摩擦的聲音是那般的刺耳,令得白洛的身體不住的顫抖着。
“哥哥,我終於找到你了啊。”她跪伏在他的身後,伸手想要去拉她的衣角,臨到相觸,卻驟然停滯,然後一點一點的垂了下去。她沒有得到他的迴應,他和她之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天空中滾動着雷鳴,烏雲隨風,由西向東翻滾。雨點開始落下,由稀到密,由小到大,冰冷而又殘酷的要將白依琳心頭的火苗澆滅。雨水淋溼了她的衣衫,寒風吹過,帶來徹骨的冰冷。可她連蜷縮起來這樣簡單的事情也不想去做。她低垂着頭,任由雨水從她劉海滑落。
“哥哥,對不起。”她張開蒼白的嘴脣,第不知多少次祈求他不要離開她。她癡癡的看着他的背影,卻怎麼也沒有等到他的回頭。她悽然一笑,眼前一黑,重重倒在滿是雨水的地面上,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彷彿看到他回過了頭……
醒過來的時候,白依琳有些愣怔的看着和自己房間不一樣的藍色天花板,直到坐起身來,才確定自己正在哥哥的房間裡。她掀開被子,不顧自己昏昏沉沉的狀態,就要下牀,卻發現自己腳上的傷口已經被人儘可能細緻的包紮了起來。牀頭櫃上放着小米粥,熱氣騰騰的,溫暖得好似一場幻景。可是這幻景是那麼的美好,讓她不由自主的沉迷,哪怕醒來之後面對的是萬劫不復的地獄!
門被打開了,圍着圍裙的他端着醃白菜走了進來,擡眼就看到了想要下牀的她。伸手一按,就把她按回了被窩。他坐到了牀沿,機械的吹涼勺子裡的小米粥,送到她的嘴邊。白依琳遲疑了一下,張嘴含住了勺子。房間裡的氣氛溫馨卻又怪異,待到小米粥和醃白菜都被消滅乾淨,白洛機械的起身,帶着碗筷離開了這裡。
白依琳目送他離開,然後蜷縮在被窩裡,無聲抽泣。“爲什麼?爲什麼哥哥會變成這樣?”她寧願他依舊無視她,無視到讓她遍體鱗傷也好,那樣他至少還對她有感情。可現在的他完全把她當做了責任,他機械的做着這些事情,如同行屍走肉!
養好了病,她重新回到了學校。她離開了學校好幾天,再加上她原本活潑開朗的哥哥變成了如此模樣。那些愛嚼舌根的,不**分的人就開始胡亂猜測起來。
人類的劣根性一經澆灌,就會迅速開花結果。終於,一個家裡有點錢的,好事的男生趁週末跑到了白洛他們曾居住的地方去了一趟。然後白依琳就開始被她的同學們用‘災星’這個名字稱呼了。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疏遠她。10來歲的五年級生,哪裡分得清什麼善惡?聽到那個稱呼的時候,她沒有反駁他們,她也無力反駁他們。被欺凌者的逆來順受讓欺凌者們更加變本加厲,已然發展到了在放學路上堵着她欺凌的程度!
白依琳本就是是個美人胚子,而任何一個女孩子都會有或多或少的嫉妒心。當這份美麗被踩入塵埃的時候,女孩子們並不介意多補上幾腳。嫉妒,往往會讓人失去理智!不得不說,人對於美麗的東西天生有一種破壞的慾望。特別是女人面對比自己美麗的存在的時候。
圍住白依琳的女孩子們盯上了她那一頭柔順的美麗慄發。她們紛紛從書包裡掏出小剪刀,就要毀滅掉這份美麗。白依琳雙目無神的站在角落裡,無視她們手上逼近的兇器。她沒有什麼大的反應,任由她們去剪。現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認可她的人已經對她不聞不問了;她唯一認可,唯一深愛的人被她害得鬱鬱寡歡,沉默少言。她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她開始把自己和‘災星’這個名詞等同起來。
災星受到這種待遇,不是很正常嗎?她苦笑着閉上了眼睛,然後聽到了剪刀的第一聲輕鳴……
白依琳推開了房門,走進了客廳,去衛生間洗了洗手,然後端端正正的坐在白洛對面。她明明已經恢復了健康,他還是堅持着喂她吃飯,好像不這樣做就盡不到一個哥哥的責任一樣。他總在喂完她之後才自己動筷子,如果她不接受他的餵食,他就吃不下飯。
他這樣的表現打消了白依琳心底生出的自殺和偷偷離開的念頭。她害怕真的會出現她想象中的事情!所以她還呆在他的身邊,陪他一起痛苦着。她並不在意他人的言語,她的心早在他機械的喂她飯菜的時候就碎了。別人捅過來的刀又能把一堆碎肉怎麼樣呢?
白洛伸到她嘴邊的,夾着炒青菜的筷子兀然一抖,那青翠色的菜餚就掉到了桌子上,白依琳愕然擡頭,就看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逝的洶涌之色。可她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就又回覆了冰冷,機械的夾起菜餚,舀起飯粒,遞到她的嘴邊。
夜深了。白洛推開了白依琳房間的門,悄步走到她的牀前,學着母親當年的樣子給她掖被。本來做了這件事情之後他就該離開這裡的,可鬼使神差的,他探手去摸索她的發。晚飯的時候,他清楚的看到她左側的頭髮少了一縷,還殘留着整齊的刀痕。現在摸去,果然是這樣。他默默決定,明天遠遠的跟在她身後回家。
白依琳又一次被那些女孩子堵在了角落裡。昨天下午,若不是一個恰好路過的大人喝散了她們,她的頭髮怕是要被她們剪得七零八落。而現在,這些女孩子準備繼續完成她們昨天沒有做完的事情了。
遠遠跟在她身後的白洛看見了這一幕,兀自瞪大了眼睛。他突然感到出離的憤怒,待他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撞開了幾個女孩子,擋在了白依琳身前。白洛怔了一下,然後狠狠推開了眼前這些舉着剪刀一臉愕然的女孩子,沉默的抓着白依琳的手腕走出了她們的包圍圈。走着走着,他突然停步,轉頭兇狠的看着她們,“不准你們再欺負她!”
這天晚上白洛沒有喂白依琳吃飯。他默默地吃乾淨自己的那份,然後就回到了房間,一個人在牀上輾轉反側。
爲什麼?爲什麼明明她害死了爸爸媽媽,我卻還是想要關心她?我已經想過了啊,所以我還是把她當妹妹看待,我努力去盡一個哥哥的職責。這樣就好了啊,這樣就盡了職責了啊。可爲什麼她受到傷害我還是想去管,還是要去管啊?明明……明明是她害死了爸爸媽媽啊!
他終於發現,自己離不開她。她成了他的支柱,成了他在這個世界生活的動力!他對她,並不僅僅想盡責任而已啊!他想憐惜她,他想擁抱她,他想關愛她!可是,每當他想要伸出手的時候,面前就會出現一道鴻溝,那條鴻溝,叫做恨!
他該恨她啊!可是他爲什麼恨不起來?其實他是恨她的吧?恨她告訴他一切,告訴他真相!明明……一直瞞着他就好了。他閉上眼睛,想要阻止淚水決堤,卻終究讓它濡溼了枕巾。
他突然起身,瘋了似的打開白依琳的房門,大步來到了她的牀頭,狠狠的把她從睡夢中搖醒!“我們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城市!”
白依琳吃驚的看着他,眼底的光芒卻在一點點熄滅。她掙脫了他有力的臂膀,低下頭,嚅聲道:“哥哥啊。”她這般貪婪的呼喚着,或許這她說出接下來的話語後,她將再也叫不成這個稱呼。但她還是毅然決然的說了出來,“都是因爲我,他們纔會死的!”她自覺沒有資格再稱呼他們‘爸爸媽媽’,於是一直用這種模糊的稱謂來代指。“現在的我,不值得你操心啊!”她狠狠的閉上眼睛,等待他離開的腳步聲。
可是,預料中離開的腳步聲卻沒有響起。他沒有離開,反正伸手將她擁入了懷中。“可是,現在的你,是我唯一可以託付溫柔的人了,離開了你,我又該怎麼辦呢?”有水珠濡透了她的衣服,給她的皮膚帶來了絲絲涼意。她滿臉茫然,不知該做些什麼。
良久,她聽見了白洛的聲音,“只要,你是妹妹就可以了。爲了女兒什麼的,就可以了啊。”他抱緊了她,“是妹妹就可以了啊。”
“所以,我們離開這裡吧。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忘掉從前的種種,好好生活下去吧。”
白依琳靜默了良久,低聲應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