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的聲音也是淡淡的,不帶一點情緒起伏,然而周身上下卻已經不自覺的帶着幾分上位者的威儀。
這時候楚雲笙還帶着面具,春曉自然認不得她。
楚雲笙也沒有多說什麼,直接上前一步,用她本來的音色道:“春曉,是我。”
她一開口,春曉就是一怔,旋即在聽到她這簡短的幾個字之後,春曉全然沒有了剛剛的姿態,她身子一動就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楚雲笙面前,面上還帶着激動的看向楚雲笙道:“姑娘?”
雖然是疑問句,然而卻已經帶着肯定的語氣。
楚雲笙點了點頭。
春曉連忙轉頭看向殿外,確定外面沒有人,這才拉過楚雲笙往裡間走去,一邊走,一邊道:“你怎的來了這裡?公主殿下她近來可好?上一次一別,我就再也沒有了你們的消息,可叫我好生擔心。”
楚雲笙被春曉拉着進了裡間,並在貴妃榻上坐了下來,楚雲笙點了點頭道:“我們都很好,你放心,你的身體怎麼樣了?我剛剛在外面聽宮女說你身體不大好?”
說着,楚雲笙就要擡手來替春曉把脈,見狀,春曉連忙擺手道:“我沒事,姑娘不用擔心,不過是這幾日靜妃派人在我的茶點裡加了些東西,所以我看起來纔會這麼虛弱。”
聞言,楚雲笙一怔,想到剛剛在這裡神氣揚揚的靜妃,楚雲笙咬牙道:“她想謀害你?”
見到楚雲笙這般憤怒的樣子,春曉嘴角一揚,露出一抹笑意道:“姑娘不必擔心,都是些小手段,我一早就察覺到了,還不至於要了我的命,而且我也是明知道還吃下去的。”
如果說靜妃要謀害春曉,這讓楚雲笙還能想通,然而在明知道靜妃要謀害她,她還是將那茶點吃下去就讓楚雲笙很是意外了。
看到楚雲笙驚訝的表情,春曉嘆了一口氣,然後道:“這宮裡頭到處都是捧高踩低的,即便是沒有靜妃,也會有其他的妃嬪出手,看到我一旦沒有了衛王的寵愛,她們巴不得立即將我謀害致死,而我,也根本就不想同她們鬥什麼,只想安安靜靜的在這裡,誰都不去招惹,而我今天躲過了靜妃的茶點,那毒明天就有可能會下到飯菜裡,下到我身邊宮女的手裡,總之,與其在我看不到防備不到的地方被下毒,倒不如喝下這毒,讓她們以爲得逞了,而我的身子表面上看起來越是虛弱,她們也就越放心,同樣的,我在這裡也就越安全,而且,姑娘也是知道的,我多多少少也是會一些藥理的,靜妃的這毒我是有辦法自保的,所以纔會將計就計,姑娘放心。”
沒有想到這裡面還有春曉的這般心思,楚雲笙驚歎不已,但見她這麼一說,她也就放下了心來,然後道:“我此來找你是有要緊的是要跟你說。”
看楚雲笙一臉嚴肅的表情,春曉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她立即站起了身子小心翼翼的將房間的窗戶都關好了,這才走到楚雲笙身邊坐下,等着楚雲笙的後話。
楚雲笙將之前見到的何容同唐暮筠的碰面所聊的事情以及她的推測都一一對春曉道來,並且也說明了王程王將軍現在的狀態以及之前遇到的周候的事情。
待楚雲笙說完這些,她才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了,春曉連忙體貼的遞上了茶,並道:“所以,姑娘接下來有何打算?”
楚雲笙喝了一口茶,然後才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對於衛國的事情,我已經不願意再插手了,但是卻又不能眼睜睜的看着王程將軍有生命危險而不出手幫助,而且我也答應了姑姑,要保住衛王的性命,至於衛國的江山在他手中變成什麼樣子,我已經不想要再管了,對於何容的陰謀細節我並不知道,但是他此來衛王都肯定不簡單,眼下想要弄清楚他的意圖,也只有繼續跟在他們這些人的身後,我已經傳了消息給姑姑叫她和元辰師傅趕緊撤離衛王都,他們離開了這是非之地,我也就沒有什麼可擔憂的了,要麼繼續留在這裡,弄清楚何容要做什麼,要麼形勢不對就跟着他們一樣離開這裡,我現在最放心不下的是你,衛國已經是何容的眼中釘了,這王宮也更是不安全,你得提前爲自己想好退路,如果要離開的話,我可以幫你,帶着你一起。”
聽到楚雲笙的話,春曉的面上劃過一絲落寞,她搖了搖頭道:“我又何嘗不想離開這裡,雖然我也是從小就在這宮裡頭長大的,見過了太多的爾虞我詐,但是作爲妃嬪在這後宮中立足的時間卻並不長,不過這短短的一年半載,就已經讓我心生疲憊,再加上……”
說到這裡,春曉嘆了一口氣,她的目光從楚雲笙的面上轉了過來,投向窗臺,看着緊閉的窗臺她幽幽道:“以前只知道帝王大多是薄情的,但自己沒有遇到,所以總是抱着幾分僥倖,如今,我卻已經徹底死心了。”
她明明才正值花一般的年紀,然而說出來的這一番話以及她說這一番話的時候的語氣和神態卻猶如一個已經看破了生死情仇的年邁老者,讓人覺得淒涼無比。
楚雲笙也覺得心疼無比,她下意識的擡手抓住了春曉的掌心,在她指尖才觸碰到她掌心的一瞬間,她只感覺那裡冰涼一片。
也許,她的心比這指尖更涼吧。
那一刻,楚雲笙這樣想。
帶着心疼,也帶着幾分不敢置信,楚雲笙看向春曉道:“春曉,你莫不是對衛王動了情?”
聽到楚雲笙的話,春曉一怔,她立即搖頭否認,然而這才一轉頭,她眼底裡一直都在強忍着的淚水卻從眼角滑落了下來,正巧滴落在了楚雲笙的手背上,與她掌心的冰涼截然相反的是這淚水滾燙無比。
楚雲笙本來也只是猜測,帶着不確定的猜測,然而春曉的連忙否定以及此時這般慌亂的神態卻已經完全的證實了她的猜測。
春曉自己也知道這時候的自己有多狼狽,她的表情悉數都落在了楚雲笙的眼裡,一想到楚雲笙那般聰慧敏銳的心思,她也就放棄了掩飾,嘆了一口氣,然後無奈承認道:“那又如何?我本來以爲,他待我是不一樣的,當初雖然宮裡頭也有妃嬪,也有不時的選進來的秀女,但我想着,他的心裡最記掛着是我的就可以了,他身爲帝王,總會有那麼多的無可奈何,想要他一門心思的放在我身上,也定然是不可能的,但是隻要他待我是最特別的那一個,我就心滿意足了,可是……到現在我才發現,對於他來說,我跟那些秀女那些妃嬪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我的位置也同樣可以被取代,如果說真的有哪裡要不同的話,只怕也是因爲這些年我在公主殿下身邊對他照應,他因爲對公主殿下的愧疚也顧念着這一絲的情誼罷了,再加上上一次公主殿下的事情,也讓我對他徹底死了心。”
說起上一次的事情,楚雲笙的心裡又泛起了涼意。
她自然知道春曉所指,上一次,就是衛王對姑姑起了殺心,不但將姑姑軟禁在了公主府還對姑姑下毒,並且還要將元辰師傅趕盡殺絕……想到此,她就越發覺得自己不能原諒衛王,永遠也不能。
然而,雖然她不原諒衛王,但她還是心疼春曉,心疼喜歡這樣一個人的春曉。
春曉轉過了眸子,看到楚雲笙流露出來的心疼的表情,她苦笑着搖了搖頭,然後看向楚雲笙的眸子道:“以前我覺得他只是因爲站在這個位置上,想要獲得朝臣們的認可,想要獨攬衛國的大權,所以才那樣對公主殿下,我還能夠原諒他,但是卻不曾想到,他竟然對公主殿下下了殺手,而且,如今的衛國朝廷,早已經不是之前的朝廷,他也早就沒有了當初的壯志豪情,如今他亂用外戚,任由貪官污吏橫行,聽信小人的讒言,謀害忠良……這樣的人,哪裡還有半點值得我喜歡的樣子。”
說到後面,春曉的語氣裡已經不自覺的帶上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憤然。
楚雲笙能理解她此時的心情,但一時間也找不到詞語來勸她,她稍稍用力,捏了捏她冰涼的掌心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爲了他傷神呢,現在衛國大禍將之,你保護好自己就可以了,以後,你想要過怎樣的日子都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沒有人可以強迫的了你,這樣又有什麼不好?”
聞言,春曉深深地望了楚雲笙一眼,然後嘆氣道:“遠走高飛,哪有那麼容易。”
說着,她動了動掌心,掙脫開了楚雲笙的指尖,然後站起身來,背對着楚雲笙道:“我就是因爲看透了他的薄性薄情,所以,自這一次被禁足之後,就萬般避開了他,只想在這宮裡頭了此殘生,如果要走,這後宮守衛森嚴,我又該如何走,如果衛國亂了,到時候我一個人更是無法脫身,我知道姑娘對我好,不會放任我不管,可是,我也清楚的知道要將我從這裡帶出去要冒多麼大的風險,我已經對不起公主殿下和姑娘了,所以現在我更加不能拖累姑娘,姑娘還是不要管我了。”
她的語氣頗爲堅定,然而,楚雲笙卻不肯就此放棄,她立即站起身來,轉到春曉面前道:“曾經那麼多的艱難險阻我們都過來了,更何況是現在,且不說以前你是怎樣保護我救我的,就是這一次你爲了救姑姑和我的這一份恩情,我也應該償還,更何況,我們還是姐妹,是朋友不是?所以,我更加不會丟下你,我們之間不用談拖累不拖累的事情,如果你決定了想要跟我們一起走,遠離這是非之地,我會想盡辦法的幫你逃出去。”
似是對楚雲笙的話感到十分意外,春曉眸子裡劃過一絲詫異,一絲不敢置信,她擡眸緊緊地盯着比自己還要快高了半個頭的楚雲笙,怔怔道:“姑娘……你還拿我當姐妹……”
聞言,楚雲笙的鼻尖莫名的泛起一陣酸楚。
她知道,是她之前對春曉的冷淡讓她難過了,但當時她確實是不知道春曉在默默的爲姑姑付出,她只當是她跟衛王站成了一路人,所以纔會那麼冷淡,如今,姑姑已經告訴了她實情,而且在公主府,春曉的心意她已經親眼看到,所以哪裡可能還再懷疑她。
想到此,她就爲之前對春曉的誤解而感到慚愧,看到因爲自己剛剛的一番話而激動不已的春曉,她的心裡也越發多了幾分心疼。
“自然,一輩子的好姐妹,哪裡能說散了就散了。”
楚雲笙咬牙,擲地有聲的承諾。
聽到這句話,春曉的眸子裡又溢出了淚水,不過這一次卻不比上一次滿是辛酸,這一次,她的眼底裡盪漾着喜悅的笑意。
這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不早,楚雲笙想着綠珠那邊,也不知道她還有沒有在御花園等着,她更不知道此時唐暮筠楚雲怡他們有沒有從御書房出來,但見時間已經過去這麼許久,她若是再耽擱下去,只怕更不好交代,所以,再三對春曉囑咐了一番之後,楚雲笙決定先回去,至於帶着春曉出宮的事情,還得等她這一次從這裡出去之後找到素雲,然後再做謀劃。
在同春曉道別之後,楚雲笙動作麻利的翻身出了春曉的寢宮,然後再熟門熟路的往御花園的方向奔去,越往御花園的方向去,那邊的守衛越多,楚雲笙也就不敢再貿然的施展輕功,只能低着頭貼着宮牆走,因爲今晚宮裡頭有宴席,而且出席的賓客大多帶着女眷,所以往來的御林軍也就沒有對她多加盤查,只隨口問了兩句,但見她確實是往御花園的方向而去,便也沒有人攔着。
楚雲笙一路順順利利的往那邊走,眼看着再轉過一道宮牆就能看到御花園了,就在這個時候,她驀地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自面前的月牙形拱門的另外一頭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