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水師,都已經做好了撤離的準備,除了少部分水師仍然駐紮順化、占城,其餘的全部撤出。
一名水師將軍被招到了順化王宮,將軍很年輕,乍眼一看,不過是二十多歲,水師的武官年輕的多,一方面是一些老將直接裁撤了下去,另一方面,水師的專職人才又少,不得已,只好從校尉中提拔。
將軍摘下了范陽帽,夾在腋下,這安南的天氣潮溼得很,戴着帽子頭髮都覺得黏黏的,很不舒服。他坐在靠近勤政殿外的一處空置閣樓裡,裡頭已經有不少忙碌的博士了,大多數人都坐在公案後,或是整理賬冊,或是提筆寫着什麼,並沒有理會他。
偶爾會有校尉進來看這將軍一眼,見將軍桌几上的茶水喝盡了,便去換了新茶來。
將軍筆挺地坐着,一絲不苟,在他的胸前,一枚儒章和勳章在閣樓裡的油燈照耀下頗爲耀眼,給他換茶的校尉忍不住道:“將軍是水師二期出來的?”
將軍含笑搖頭,道:“一期出來的。”
校尉道:“那就不是水師校尉了。”
一期並沒有分爲水師、騎兵科,所以一期出來的校尉多半都是步兵校尉,不過話說回來,南洋水師也不止是水師校尉,畢竟水師的架子太大,既需要登陸的水師步兵,還需要少量的騎兵。
校尉忍不住看了將軍胸前的勳章一眼,肅然起敬地道:“京畿北路叛亂的時候,將軍所立的功勳不小。”
將軍下巴微微擡起,露出矜持的微笑,喝了口茶,正要說話,這閣樓裡走進一個博士來,拿着一個單子,問:“水師第三艦隊步兵營營官吳勇到了嗎?”
將軍立即站起來,道:“卑下在。”
博士的臉上宛若冰山融化,微微笑道:“殿下在勤政殿等候,隨我來。”
領着吳勇出了閣樓,到了勤政殿門口,吳勇連忙將范陽帽戴上,小心翼翼地繫好了頜下的帽繩,整了戎裝,才步入殿中。
勤政殿裡已經糟蹋得不成樣子了,殿中設了一方大桌案,點了燈,有幾名將軍侍立在沈傲身側,沈傲負着手,眼睛落在桌上的安南地圖上,雖說現在安南都護府設立已經成了定局,可是在設立都護府的同時,這重新設立郡縣的事還需要勞神一下,說的再直白一些,這安南需要分而治之,比如占人在南部比較多,越人在北部比較多,沈傲就將這越國分爲兩個轄區出來,將安南一分爲二,只有這樣,才能讓這兩路相互制衡,誰也治不服誰,如此,才能保證安南內部的矛盾在激化的同時,不得不懇請都護府的裁決。
這就是均勢治理的辦法,兩個省各自的利益不同,矛盾自然就凸出了,兩省誰也壓制不住誰,在這種情況之下,都護府的態度就成了焦點。
換句話說,哪個省做了出頭鳥,都護府就可以聯合另一省將他們打壓下去。
而郡縣的設置,也都凸出了各族的分佈重新部署。沈傲一邊看着地圖,一邊說了些:“這裡是哪裡?哪邊的族人更多?”又或者說:“可以在這裡設一個郡縣……”
領着吳勇來的博士走到沈傲身側,在沈傲的耳畔低語了幾句,沈傲擡起頭,眼睛落在吳勇頭上,笑容可掬地道:“你就是吳勇?”
吳勇挺胸道:“卑下就是吳勇。”
沈傲朝他走過去,笑道:“京畿北路平叛的時候,你那時候還是個小隊官,在先鋒營裡殺敵十三人的就是你?本王記得當時還給你授過勳章,是不是?”
吳勇的聲音略帶幾分顫抖,激動地道:“是,卑下還記得,那時候殿下還問,問卑下是否願意再立新功。”吳勇略帶慚愧地道:“只是這一次安南之戰,卑下率部殿後……”
沈傲將手擱在桌上,道:“所以本王給你一次機會。”
吳勇面露喜色,挺胸道:“請殿下示下,卑下敢不盡力。”
沈傲淡笑道:“從明日起,你從水師步兵裡挑出五百個人來,留駐在安南,設立安南軍,這個月之內,朝廷就會下委任,從此你便是安南軍指揮使了。這安南軍的職責是以外防爲主,平素的操練不要荒廢,安南的內務也不用你過問,便是出了叛亂,除非叛軍針對大宋,你也可以不予理會,由海正衙門下文處置。”
吳勇大驚,道:“殿下,卑下不想留在安南,寧願在水師裡做營官。”
沈傲板起臉,道:“校尉的第一條守則是什麼?”
吳勇只好道:“服從軍令!”
沈傲用着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這就是軍令,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說罷,繼續道:“這安南軍,招募的事由你全權處置,具體的細節等到都護府都督走馬上任時,你與他協商擬定。不過本王也有幾個規矩,你必須記得,第一,安南軍的營盤設到荒山野嶺去,糧草由都護府供應,軍卒不得隨意外出。其二就是所招募的青壯,不許有越人和占人,至於其他的族人都可以招募,這一條最是要緊,你要謹記了。至於第三,就是凡事都要聽從都督的節制,遇到大事要請示海政衙門;擅自調動軍馬,這是大忌。”
沈傲一口氣說出三條,其實最緊要的反而是第二條,這一條纔是沈傲統治安南的重點,那就是以夷制夷。安南這邊越人、占人的人口最多,招募了越人、占人進去,這些人難免會生出異心。相反的是,若是隻招募那些小族的青壯,這些族人平素都受越人、占人的排擠,如今藉着招募,等於是拔高了他們在安南的地位,一旦有越人、占人發生直指大宋的叛亂,安南軍就可以直接派上用場,這些人只有依靠大宋才能取得相應的地位,大宋在安南的力量減弱,對他們也是沉重的打擊。
這就是利益捆綁,以少數人來統治多數人。
吳勇只好道:“卑下記住了。”
沈傲語氣一鬆,道:“本王知道,誰也不想背井離鄉,可是有些事一定要有人來做,拿出點校尉的樣子出來,不要給武備學堂摸黑。”
吳勇才中氣十足地道:“是,卑下明白。”
“很好!”沈傲輕輕敲了敲桌子,笑道:“你下去做好準備吧。水師會在三天之後撤走,這裡就交給你了。”
吳勇行了個禮,才退了出去。
沈傲略帶幾分疲倦,邊上一名將軍道:“殿下,要不要先送一份捷報到泉州去?”
沈傲搖頭道:“不必了,送了也遭人疑竇,還是等我們凱旋而歸的時候,押着李氏宗族的人出現在泉州再說。”沈傲繼續道:“給本王換盞新茶來。”
一名校尉端了熱茶來,沈傲抱在手裡,坐在椅上,望着四周的人,道:“撤走的時間已經敲定了,不過走的時候,也要弄出點王師的樣子來,找個人去知會那些越人,和他們說,叫他們送一點萬民傘之類的東西,越多越好,到時候再抓些壯丁,讓他們歡送一下,這個過場還是要走的。”
楊過託着下巴在一旁看着地圖發呆,聽到沈傲這麼說,眼中閃過疑竇,側過臉來道:“殿下,要這些虛套做什麼?反正這些越人又不是出自真心實意。”
沈傲淡淡笑道:“所以說你只是個武夫,有些東西,該做的還是要做,我大宋和其他地方不一樣,這官場裡有三種人,第一種,就是務實務虛的,這種人能做事,也能做表面功夫,這是能臣。第二種叫務虛,就是不能做事,只能做表面功夫的,這叫混臣。最後一種叫務實,就是肯做事,不肯做表面功夫的,這叫罪臣。”
楊過驚愕地道:“爲什麼第三種是罪臣?”
沈傲哂然笑道:“只能做事,卻不肯做表面功夫,升官沒你的份,有黑鍋八成就是這種人來背,這不是罪臣是什麼?這種人莫說能升遷,就是想原地踏步,只怕也未必能得償所願,十有八九,都要栽在大理寺裡頭。”沈傲俯身喝了口茶,顯得興致勃勃地道:“本王呢,要做就做能臣,能做事,還要會做表面功夫。方纔本王吩咐的就是表面功夫,你真以爲叫越人送了萬民傘,叫人歡送一下是做給本王看的?錯了,這是本王做給朝廷裡的袞袞諸公們看的,做給皇上看的。你想想,咱們雖然是奉旨征伐,可是我們大宋的祖制是什麼?是恩澤四方,與鄰爲善,如今卻滅了越國,搗毀了李氏的宗廟,這與我大宋的祖制相符嗎?不相符!就因爲不相符,難免會遭人詬病,所以要讓人挑不出毛病來,就要作出一副弔民伐罪的樣子,讓他們知道,本王滅的不是越國,滅的是暴君,除掉的不是越國國主,而是夏桀商紂,只有這樣,大家纔會滿意。”
沈傲換了個坐姿,繼續道:“這就是表面功夫,雖然大家都知道你是在糊弄,可是誰也挑不出錯,皆大歡喜,就像人穿衣服一樣,出門在外,爲什麼要穿衣?無非是遮醜而已,大家都知道衣服之後是赤身裸體,是污穢,偏偏只要穿了衣,就沒人說你有礙觀瞻。”
楊過不禁苦笑,道:“原來這背後還有這麼大的道理,卑下以前還真是一點不知道。”
沈傲朝他翻白眼,道:“你若是知道,早就做平南王了,一山不容二虎,本王非要代表月亮剪除你不可。”
殿裡的將軍們聽了鬨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