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很快,多弼就發現了一個問題,他目視着海灣外的戰艦放下一艘艘平底的沙船來,一艘艘載滿了水兵的沙船開始向海岸靠近。
這種沙船因爲是平底,所以不必害怕近海的泥沙,一艘沙船大致承載三十人之多,每個宋兵都配備了手弩、槍矛,全副武裝,安靜地坐在船上。
最大的問題是,一開始朝向岸邊來的沙船隻有幾十艘,可是之後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地擁堵了整個海灣。目視之下,至少有上萬人。
多弼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他雖然勒令三千鐵騎退到了後方開闊處,這就等於是給了宋軍從容登陸的時間,女真鐵騎再如何驍勇,一旦讓宋軍做好了準備,數萬人登上海岸,其結果會是什麼樣子,就難以預料了。
而且,多弼明顯感覺到,這些宋軍與大遼的漢軍不同,出戰時居然看不到他們的恐懼,只有一種如死一樣的安靜,似乎每個人都在埋頭磨刀霍霍,養精蓄銳。多弼心裡作出了判斷,只怕這些宋軍戰力不低,而且大量配備了弩箭,騎兵未必能討到便宜,更可怕的是,有不少沙船上居然裝載着大量的大車。常年作戰的多弼哪裡會不知道宋軍的意圖?這些車是專門用來對付騎兵的,從一開始,宋軍就做好了十足的準備,這支宋軍,很明顯就是專門用來對付騎兵的。
若是多弼有一萬鐵騎,他還自信能夠一舉將登陸的宋軍一齊擊垮,可是現在……多弼的心開始動搖起來,他闔起眼睛坐在馬上一隻手勒住馬繩,另一隻手緩緩地舉了起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旦讓宋軍悉數登陸,結果極有可能是一場災難,現在趁着宋軍立足未穩……
多弼毫不猶豫,狠狠地將手臂重重揮下,右手在半空劃了個半弧,從腰間順手一拉,長刀前點,高呼一聲:“殺”
女真騎兵令行禁止,方纔還如處子一般,可是待多弼一聲令下,立即宛若脫兔一般急衝出去,飛揚的馬蹄濺起泥沙,轟隆隆……轟隆隆……伴隨着巨大的地面轟鳴,一柄柄長刀從女真騎兵手中高高舉起,脫繮的戰馬立即以多弼爲中心,組成一個衝鋒的錐子陣,宛若劍鋒鳴鏑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即將登陸的宋軍瘋狂衝殺而去。
海灘上,已經有不少沙船直接衝上沙灘,零零落落的宋軍跳下沙灘,打起了旗幟,開始列隊。不過登陸的宋軍爲數並不多,只有兩千餘人零零碎碎地出現在沙灘上。後續的沙船發現女真騎軍有了動作,居然不急於登陸,反而放緩了船速。而沙灘上的宋軍卻一點也沒有緊張,反而覺得有些新奇有趣,最後在校尉的催促下,又重新坐回沙船,卻並不下海。
多弼很難理解宋軍的舉動,在三千女真鐵騎面前,這些宋軍難道就不怕半渡而擊?可是此時箭已在弦,不得不發,三千女真鐵騎,已經毫不猶豫地朝海灘蜂擁衝去。
外海巨大的艦船上,繡着南洋水師旗艦的泉州號此時對海岸的戰鬥視而不見,站在船舷上的楊過的嘴角已經揚起了微笑,身後數名將佐和傳令兵擁蔟在楊過身側,楊過喃喃道:“女真人果然要截擊了。炮艦都準備好了嗎?”。
“回指揮大人的話,都已經準備好了。”
楊過的臉上,閃露出殘忍的笑容,淡淡道:“開始吧。”
旗艦的瞭望塔上,一名旗語兵打出了旗語,隨即,各船換上了帆布,就在女真騎兵靠近沙灘的時候,轟的一聲,宛若平地驚雷,悄然出現在海灣的炮艦排成了一字,無數的火舌噴薄而出,巨大的鏈球炮、開花炮鋪天蓋地,五十餘艘跑船,四百餘門火炮一齊發射,火光陣陣,硝煙瀰漫;隨即,無數的炮火宣泄在海灘前方兩百丈的距離。
水師裝配的火炮不過兩百餘丈就已經到達了極限,不過爲了提高射程,火炮大多處在較高的位置,呈拋物線投射,只要能調校好角度,再增加一百丈並不成問題,不過爲了提高射程減少後坐力,這種火炮的炮身狹長,又儘量地減小了炮彈的威力,在海灣處朝海灘的金軍鐵騎亂轟,精準度就沒有辦法保證了。甚至可以說,炮彈出了炮口,到底會打倒哪裡也只有天知道。不過在這大範圍的炮轟之下,射擊的精度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從一開始,就沒有人考慮這個問題。
巨大的轟鳴聲傳出來,還未等炮彈砸落,眼看就要殺至海灘邊緣的金軍立即大亂,坐下的戰馬聽到這如雷的響動,立即混亂起來,好好的箭矢衝鋒隊形只片刻功夫就變得雜亂無章,女真鐵騎也是嚇了一跳,想要約束座下的戰馬,可是哪裡還來得及?而在這時,鋪天蓋地的開花彈落下來,隨即無數鐵丁、碎石炸開,一時之間,靠近的女真鐵騎立即被炸成了篩子,哀嚎着隨着渾身是血的戰馬已經翻下。
宋軍的火炮經過數年的發展,如今早已有了規模,而水師的訂單,也讓無數能工巧匠不斷嘗試各種威力的炮彈,比如專門用於攻城的大型火炮,還有專門供海戰使用的子母煉彈,這開花彈主要的用途就在於對付騎兵,開花彈的原形便是此前在宋軍中早已流行的火箭,火箭中填充了火藥,發射之後,引線燃盡,炸傷敵人。開花彈也是同樣的道理,這種不起眼的鐵彈外表只蒙了一層鐵皮,裡頭填充大量火藥和碎石、鐵釘,在用火炮將其發射的同時,引線點燃,恰好在落地之時,燃盡的引線迅速引爆彈中的火藥,火藥膨脹,將鐵皮炸開,巨大的爆炸,同時將混雜在其中的鐵釘、碎石炸開,殺傷力極大。
不過這種開花彈的製作極其複雜,尤其是外表的鐵皮鍛造很是費勁,鐵皮既不能太厚,以防止包裹的火藥不能將其炸開,又不能太薄,以防還未射出就在火炮中炸膛,所以爲了製造開花彈,水師都有專門的校尉進入工坊監督,並且有專門的人進行檢驗。也正是因爲如此,開花彈的價格很是高昂,一枚不起眼的鐵球,其賣價就超過了六貫錢。
不過楊過知道,平西王真的不差錢,因爲這樣的開花彈,定額足有十萬枚之多,而沈傲的命令顯然十分痛快,只有一個打字,怎麼高效怎麼打,而錢……女真朋友們會給的。
多弼被打蒙了,四周都是硝煙瀰漫,巨大的爆炸聲和悽吼聲在耳邊迴響,甚至升騰起來的黑煙讓他和他的戰馬一時分辨不出方向,戰馬在坐下原地打轉,多弼心裡則是在想,宋軍請雷神來助戰了嗎?
其實不止是多弼有這個想法,被打蒙了的女真人此時早已將宋軍當作妖兵看待,女真人並不是沒有見過火炮,可是在他們看來,火炮無非是射出鐵球而已,只要放膽衝過去,就可以輕易地解決掉。不過他們明顯遇到了一個難題;那就是,在與遼軍作戰的時候,遼軍動用的火炮往往是數十門上百門而已,而女真鐵騎成千上萬的向前蜂擁衝殺,所造成的殺傷實在有限。可是現在就不同了,三千女真鐵騎,完全暴露在四五百門火炮的炮口之下,再加上這落地的炮彈怪異非常,居然要等落地或是在半空時才炸開,幾輪下去,女真鐵騎就如割韭菜一般倒下了一片又一片,空氣中傳揚着刺鼻的氣味,戰馬已經瘋了,誰也駕馭不住,濃煙滾滾,再加上那四處飛揚的碎肉、鮮血,讓人置身在其中,只剩下恐懼。
“撤”雖然海灘上的宋軍已經可以依稀可見,可是多弼立即明白,若是再不撤出火炮轟擊的範圍,三千鐵騎將蕩然無存,他大呼一聲,可是身後哪裡還有人聽他的?就算是有人聽見,戰馬受驚之下,更不可能能辨清方向調轉馬頭。
炮艦仍在噴吐火舌,巨大的轟鳴像是用途停歇一樣,一枚開花彈,不偏不倚地砸在多弼的馬前,燙紅的引線也恰好燃燒到了盡頭,隨即轟的一聲,無數的碎屑橫飛出來,多弼被這巨大的聲音炸得耳中嗡嗡作響,隨後,他發現自己的戰馬已經轟地癱倒下去,數十顆鐵釘、碎石在火藥的激射之下迸入馬身,坐馬瞬時間渾身是血,發出最後一聲哀鳴,連同多弼一起倒地。
多弼的腿上被一枚鐵釘射穿,巨大的疼痛讓他幾乎要爆吼出來,鮮血染紅了褲腳,他的眼中先是赤紅和不甘,隨後又變成了灰白而絕望,正當他想要使勁站起來的時候,一匹受驚的戰馬沒頭沒腦地橫衝過來,轟的一聲,這是血肉之軀與血肉之軀的碰撞,多弼的身體雖然健壯,可是被這強橫的馬力一衝,整個人已如風箏一樣飛出去,全身上下傳出骨骼碎裂的聲音。
最後的意識裡,多弼閃過一個念頭。早知如此,就不該試圖對海灘的宋軍發起衝擊;早知如此,如果沒有入關,現在自己應該是一名優秀的獵人,在那白山黑水之間,雖然恬然,同樣充滿了刺激和風險,可是……至少不必客死在這裡。多弼心裡大呼:“我恨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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