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國公一逼,京兆府那邊也是左右兩難,碰到這種事,只能捏着鼻子認了,立即叫了差役去傳訊周處過來,開始問話。
一開始,京兆府這邊還不敢說什麼重的,無非是和顏悅色地問幾聲周教官在案發時在哪裡,可有人證之類。
那嘉國公坐在邊上旁聽,卻是冷哼一聲,搖着的扇子一收,冷笑道:“什麼時候京兆府這般待人客氣了?真是好笑。”
堂官無奈,只好更急着催問,周處此時也癟了,別看他這種人桀驁不馴,可是在官府面前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畏懼,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個官身,現在竟是陰溝裡翻船,再好的前程也將要化爲烏有。
審得差不多了,在嘉國公的冷眼之下,堂官打起精神,也變得越來越聲色俱厲起來,見周處抵死不從,手中揚起驚堂木,厲聲道:“好大的膽子,人證既在,還抵賴什麼?來,先打一頓再說。”
正是這個時候,一個聲音道:“沈太傅到。”
這一個聲音,嚇得堂官脖子一涼,原本這邊被嘉國公催逼,以爲沈傲不至爲了個汪洋大盜出頭,想不到這個時候那沈楞子還是出面了;堂官豁然而起,連忙下了案臺去接人,見沈傲快步進來,拱手道:“沈大人。”
沈傲雙目逡巡了一下,目光最後落在嘉國公身上,冷笑道:“這裡好熱鬧,據說京兆府這邊抓了個江洋大盜,我來湊湊熱鬧,大人不必這般,斷你的案去,我只在邊上旁聽。”
說着叫人搬了個椅子來,坐在案下,與那嘉國公遙遙相對;對嘉國公投來的憤恨眼神,沈傲只當作什麼都沒有看見。
堂官訕訕地回到案首去,欠身坐下,一時倒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好不容易想到了說辭正要脫口,那邊沈傲突然道:“且慢!”
這還叫旁聽?人家話都還沒說,他就要說話了,堂官擠出一點笑容道:“沈太傅有什麼吩咐?”
沈傲慢吞吞地道:“吩咐嘛,是沒有,只是有一句話要和周處說。”
堂官道:“沈太傅但說無妨。”
沈傲板着臉對跪在堂中的周處道:“周處!”
周處見沈傲來了,心裡升出幾分僥倖,巴巴地看着沈傲,連忙應道:“卑下在。”
沈傲拍着椅柄劈頭大罵:“你好大的膽子,如此膽大妄爲,本官饒不得你!”
周處面如土色,只當是沈傲是要將自己犧牲掉,連忙朝沈傲磕頭:“大人……小人該死,小人從前是……是做了一些該死的勾當……”
堂官愕然了一下,心裡反倒鬆了口氣,只要沈大人不偏頗,自己就能落個輕鬆自在。
嘉國公搖扇含笑,冷冷地眺着沈傲,心裡想,沈傲也不過如此,見了本公爺,還不是隻有服軟的份?
沈傲站起來,劈頭蓋臉地一腳踹過去,將周處踢翻,惡狠狠地大喝:“你就是這樣做教官的?就是這樣教校尉的?你是誰?你是武備學堂教官,堂堂正正的五品武官,一個狗屁堂官和一個亂七八糟的國公跟前,你就跪了?武備學堂只效忠皇上,眼裡也只有皇上,要跪,也只有皇上才當得起你的大禮,你這一跪,可知道整個武備學堂都爲你蒙羞?可知道本官都爲你臉紅?”
“……”
差役們臉上古怪起來,忍不住去瞟一眼堂官和嘉國公,沈大人方纔那一句話,十足是當着和尚罵禿子,狗屁堂官和亂七八糟的國公,這……
堂官臉色更是尷尬,卻也不敢說什麼,只當作沒有聽見;至於那嘉國公趙琦眼眸中迸發出一絲怒色,此刻卻也作聲不得。
周處呆了呆,這下真的糊塗了,實在不知道沈傲是在爲他出頭還是訓斥他,立即站起來道:“卑下知錯了!”
沈傲冷哼一聲道:“你來說,自己哪裡錯了?”
周處硬着頭皮道:“卑下是武備學堂的人,眼裡應該只有皇上,至於狗屁堂官和小小的國公,他們當不得卑下的大禮!”
沈傲恨恨地道:“算你還明白事理;再者說,就算你犯了錯,那也是大理寺和軍法司的事,和京兆府有什麼關聯?方纔是誰要告你殺人越貨的?他要告,就拉他到軍法司去告,京兆府是什麼東西,也有權審判五品大員?”
沈傲這句話算是圖窮匕見,有了沈傲撐腰,周處腰桿子自然挺直了,周處也不是膽小的人,只是骨子裡怕官的思想作祟罷了,這時意識到自己原來也成了個官,便免不得後悔自己膽小怕事了。
沈傲的眼睛很值得玩味地看向那堂官,坐在椅上慢吞吞地道:“本官說的這些話,大人以爲如何?”
堂官訕訕地跟着笑了笑,眼珠子一轉,立即道:“對,對,下官一時失察,竟是忘了周大人的身份,實在該死。”
沈傲冷笑,看向那嘉國公趙琦:“公爺,你這長隨既然要告,待會兒就到武備學堂來告,話就說這麼多。”他站起來準備要走,突然轉身朝趙琦冷笑道:“你年紀還小,好好過你的逍遙日子就是,有些東西你玩不起,有時候別太拿龍子龍孫當一回事,今天的事就算了,不和你小孩子一般見識,只是下不爲例,要是再敢玩什麼花招。”沈傲微微擡起下巴,傲然道:“我照樣收拾你!”
這句話可以算是大膽至極,讓人聽得心顫,那堂官嚇得面如土色,只當作什麼沒有聽見;趙琦臉色大變,憤恨地咬了咬下脣,卻也不敢再說什麼。
帶着周處從京兆府出來,周處鬆了口氣,感激地對沈傲行了個軍禮道:“謝大人。”
沈傲淡淡地擺擺手道:“謝個什麼?靠別人是靠不住的,萬事還要靠自己,你記着,你是武備學堂的武官,身份尊貴,你只需聽皇上的吩咐,其餘的人,都不必放在眼裡。”
周處道:“是,卑下明白,卑下只聽從皇上和沈司業的命令。”
沈傲撇撇嘴,只是笑了笑,繼續道:“回學堂去吧,年後水師科那邊可能要隨我去泉州,你是領隊,到時候教水師校尉們航海的技巧,今年年節的時候你要辛苦一下,狠狠地操練一下,省得到時候去了泉州還不知道規矩。還有,回到學堂之後,你和幾個教頭都去軍法司一趟,老老實實地把你們從前犯的罪行都交代一下,放心,不是要和你們算賬,只是留個檔,省得將來又出什麼幺蛾子。但是事先和你講清楚,往後再犯,軍法司絕不會容情。”
周處頜首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對沈傲道:“沈大人再造之恩,周某人今日銘記在心,周某人對大人真的服了,往後一定盡心竭力爲大人效力。我是個粗人,也說不出什麼得體的話,請沈大人勿怪。”
沈傲呵呵一笑,道:“回去吧,不要說這麼多廢話。”
………………
今年的年節,過得實在平淡,大年三十的時候,陪着夫人們吃了年夜飯,一家人到閣樓去看煙花,安寧第一次在宮外過年節,既緊張又興奮,俏臉都染了一層紅暈,看到漫天的燈火灑落在天穹,緊緊地擰住沈傲的手臂,歡呼雀躍。
沈傲拍了拍她的臉,笑呵呵地低聲在她耳垂道:“有時候覺得你像個孩子。”
安寧瞥了一眼認真去看煙花的蓁蓁幾人,吃吃笑道:“我看你纔像,宮裡的人都這樣說,說你當官就像小孩子撒潑一樣。”
沈傲板着臉,大叫委屈:“這叫大智若愚,你不會懂的。”接着訕訕然地故意去看天穹。
到了大年初一,沈家接到的拜貼是一年比一年多,拜謁的也是不少,沈傲忙着迎送了一下,最後屁股一拍,老子不伺候了,便叫劉勝去接待。
今年的汴京比之從前更添了幾分喜慶,上一年因爲鬧出了京畿北路的天一教,整個汴京處在惶恐不安之中,如今天下太平,對百姓來說,也實在是一件喜事。
官員們也都難得在家歇息,只是這些人都是屬陀螺的,好不容易能安生幾天,卻偏偏不安生,要絞盡腦汁地想着拜謁哪些大人,還要隨時看着汴京城的風向,表面上一副採菊南山的灑脫,內裡卻都是憂心如焚。
前幾日不知從哪裡透露出來的風聲,說是這一次宮裡打算整頓海疆,海疆這東西整頓也就整頓了,其實大家也都不怕,歷代皇帝哪個沒有下過這樣的旨意?城裡市舶司,增設市舶司林林總總,可是這一次不一樣,因爲欽命整頓的是沈傲,沈楞子。
是沈楞子就不一樣了,這傢伙十足的破壞之王,前世八成做的是挖墳的勾當,專門絕人戶的,他沾了什麼,保準要雞飛狗跳。花石綱那邊許多人還心有餘悸呢,若是再到各口岸那邊去折騰一下,這日子還怎麼過?
大宋的官大致分爲兩種,一種是駐京,一種是外放,外放的油水多,那是沒得說的,隨便一個縣令放出去,輕輕刮一層油水也夠一輩子花銷了。可是京官不同,別看官大,可是油水卻是少的可憐,每年的進項靠得全是那一點兒俸祿,養自己是足夠了,可是哪一位大人家裡沒有偌大張口嗷嗷待哺,自己吃飽了,家裡幾十口人怎麼辦?
所以但凡是在汴京當官的,就沒有不打海疆主意的,有權勢的自己支個竈,放個主事或者親信的家人過去,再自己下去打通關節,市舶司那邊肯給點臉面,這就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就是不起眼的官兒也不甘落後,都是三五成羣,一起搭夥,推個親信之人,爲自己增加進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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