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習習,狄桑兒反握着匕首,橫在胸前,匕首寒光湛湛,說不出的恐怖。
沈傲鎮定自若地道:“咳咳……桑兒姑娘……”
狄桑兒怒道:“不許你叫我桑兒姑娘。”
“噢。”沈傲呆呆的點頭:“那麼小妞……”
狄桑兒又是怒氣衝衝地打斷他:“你……你不許胡說八道,我纔不是小妞。”
沈傲深吸了口氣:“小姐,你能不能讓我把話說完?”
狄桑兒以爲沈傲要求饒,心中頓時一喜,沈傲太可惡了,處處站在自己的上風,若是沈傲求饒,她倒是可以考慮放這臭書生一馬。
“你說。”
沈傲指着狄桑兒的匕首道:“小姐,你的匕首拿反了。”
狄桑兒一看,這匕首的尖兒卻是斜對着自己,頓時俏臉騰地紅了,方纔太緊張,以至於她連基本的功夫都錯亂了;連忙扶正了匕首,又羞又窘地道:“我就喜歡這樣拿。”
沈傲呵呵一笑,只是下一刻板起臉道:“快把匕首收起來,否則打你屁股!”
狄桑兒突然感覺自己的屁股上似乎隱隱作痛,一時又怒又怕,持着匕首的手不自覺地有些顫抖,似乎快要握不住了,這時,卻發現沈傲一步步地往自己走過來,嚇了一跳:“你……你別過來。”
方纔她還要威脅沈傲,被沈傲這一嚇,花房裡的事驟然在腦中一閃,眼淚汪汪的團團轉着,連連退步。
沈傲欺身過去,狄桑兒如受驚的小鹿,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這時酒樓裡幾個人搶身出來,爲首的一個鬚髮皆白,精神矍鑠,沉眉道:“小奶奶,什麼事?”身後的幾個小二一個個身形魁梧,顯然都不是尋常的角色,或搬了長凳,或尋了掃帚衝出,眼見沈傲欺負了狄桑兒,已是怒不可遏,就等狄桑兒一聲令下,爲狄桑兒報仇。
“安叔叔……他……”狄桑兒也想不到會引來這麼多人,狠狠跺腳,咬着脣卻不肯告狀,總不能說這臭書生打了自己的屁股,說出去丟死人了。既不能道出真相,只好將匕首一拋,狠狠地剜了沈傲一眼。
那安叔叔鬆了口氣,不由地想,只怕是狄桑兒先胡鬧了,於是走到沈傲身前去,問道:“不知公子是何人?”
沈傲道:“我叫沈傲。”
安叔叔頜首點頭:“鄙人安燕,乃是酒樓賬房,沈公子,桑兒若是得罪了你,望你不要見怪。”他是熟知狄桑兒性情的,一心認爲是狄桑兒爲難了沈傲,又見沈傲一介書生,更不可能欺負狄桑兒。
沈傲不由地露出一笑,看了狄桑兒一眼,見她滿是悲憤,沈傲強忍住笑,正色地對安燕道:“不怪,不怪,小女孩兒玩玩罷了,學生大人大量,不會和她計較的。”
安燕呵呵一笑,便道了一聲告辭,要拉着狄桑兒回酒樓去,此時街尾處一亮馬車徐徐行來,在酒樓外停駐,這馬車並不華麗,甚至有些不起眼,下車之人手裡拿着一個包袱,走過來,道:“安兄,錢已經準備好了嗎?”
沈傲看着這人,此人的相貌很平庸,穿着一件青色圓領的衫子,踱步過來,先是看了沈傲一眼,只是輕輕一瞥,便立即將目光移開,看向安燕。
安燕見了此人,顯出幾絲驚喜,道:“兄臺的酒器也帶來了嗎?”
這人拍了拍包袱,示意安燕要的東西就在包袱裡。
狄桑兒是女孩兒心思,方纔還飽受委屈,此刻卻又興沖沖的,道:“你先拿酒器給我看看,看了再給錢。”
見狄桑兒過來,這人連忙將包袱抱在胸口,正色道:“我要先看了錢,再讓你們看酒器。”
安燕連連點頭,笑道:“是這個道理,兄臺請先進酒樓歇歇腳吧。”
沈傲在一旁看得奇怪,自覺閒來無事,倒是想看看是什麼酒器讓人當作了寶貝,笑哈哈地道:“學生能否也進去看看?”如此突兀的話,也只有他臉皮夠厚才說得出口。
狄桑兒白了他一眼:“臭書生不許看。”
安燕連忙道:“沈公子若是願意,可自便。”
一行人進了酒樓,安燕親自安排這怪人上了二樓的廂房,叫人點上了七八盞蠟燭,將廂房照的通亮,怪人坐下,接過小二遞來的茶水,狄桑兒坐在他的對面,沈傲則是側站一旁,如此神神秘秘的酒器,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過不多時,安燕上了樓推門進來,手裡捏着一沓錢引,放置在桌上,對怪人道:“請兄臺清點,一共是一千五百貫。”
怪人臉色緩和了一些,拿起錢引數了數,數目沒有錯,鬆了口氣,將包袱解開,一件漆制的酒器出現在諸人的眼簾,狄桑兒身手最快,探着頭左看看,右看看,隨即托腮道:“這當真是漢時宮廷的酒具?不會是贗品吧?”
這一句話問得很是突兀,怪人冷哼一聲,似是受了侮辱,搶過漆制酒器放入包袱道:“既然如此,在下告辭,這錢,我不要了。”
安燕攔住他:“兄臺莫怪,莫怪。”
好不容易將怪人勸住,那怪人又將酒器取出來,這一次,安燕小心翼翼地捧起酒器,左右打量,喃喃道:“果然是木胎塗漆工藝製作的漆制酒具。兄臺能不能容我再看看?”
怪人點了點頭,沈傲也湊過來,道:“我也來看看。”
只看形制,沈傲便對這酒具瞭然於胸了,這應當是脫胎於青銅酒器的“耳杯,耳杯又稱“羽觴”“羽杯”等,在秦漢時最爲流行。可用來飲酒,也可盛羮。耳杯通常的形狀爲橢圓形,平底,兩側各有一個弧形的耳。“羽觴”名稱的來由,主要是因爲它的形狀像爵,兩耳像鳥的雙翼。除此之外,在酒具的身上,還雕刻着許多精美的花紋,做工極爲精湛,只看這紋飾,就帶有漢室宮廷的特點,讓人一望,盡顯奢華。紋飾的正中,還有幾個銘文,銘文上用漢隸寫着‘君幸酒’三個字。
漆制酒具,到了漢朝已進入鼎盛的高峰,青銅器的酒爵逐漸開始退出舞臺,除非一些祭祀的特殊場合,大多數酒具都開始由漆制酒具替代。不過漆制酒器到了後世已經開始彌足珍貴起來,以沈傲對後世的理解,在現代根本沒有一件完好的漆制酒具流傳於世,那些更古老的青銅酒爵反而流傳的較多。
就是在宋朝,漆制酒具也是少之又少的,須知漆制酒具大多是木質,外表塗抹一層防水的漆皮,這種酒具做工更爲精美,尤其是漆繪,比之青銅酒爵更令人願意收藏。只不過由於是木質,再加上喪葬中的陪葬品大多還是青銅器,因而這樣的酒具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是有市無價的。
沈傲第一次打量着保存得如此完好的漆制酒具,看着酒具外表的軸繪,心裡生出莫名的激動,身爲藝術大盜,哪裡會不知道這小小酒具的價值,既是宮廷之物,又是彌足珍貴的漆制珍寶,這個怪人竟是一千五百貫脫手,若是換了自己,便是五千貫也絕不會還價。
看了這怪人一眼,沈傲隨即明白,此人應當是個盜墓賊,不知盜了哪家的墓,急於將墓中的古物脫手,因而才如此賤賣,沈傲又看了這酒具一眼,眼眸中生出一絲疑竇,只是一閃即逝,便笑呵呵地退到一邊去。
安燕查驗了酒具,看不出作舊僞造的痕跡,纔是頜首點頭,甚是滿意,對怪人道:“兄臺,這酒具就歸我家小奶奶了,錢嘛,兄臺帶走吧。”
怪人頜首點頭,也不客氣,抄起錢引,立即便走。
廂房裡,狄桑兒興致勃勃地道:“安叔叔,讓我看看這酒具……”說着,衝過去要去看,安燕連忙道:“小奶奶,小心一些,小心一些……”
狄桑兒舉起酒具左看右看,道:“爺爺在世時,最愛飲酒,拿這酒具來供奉他的牌位,再好不過了,可惜要了我們一千五百貫,早知該和他殺殺價的。”
沈傲笑道:“這件酒具,至少價值三萬貫以上,你出手一千五百貫,已是佔了極大的便宜,還想講價?”
狄桑兒朝他做鬼臉:“不要你管。”
安燕這纔想起招呼沈傲,其實沈傲的大名,他早已得知,坊間俱都流傳沈傲的眼力最好,是汴京第一鑑寶大師,便道:“沈公子,你說這酒具價值三萬貫?據老夫所知,市面上這等酒具,至多也不過萬貫而已。”
漆制酒具,尤其是漢朝宮廷的漆制酒具在宋代雖然彌足珍貴,可是年代畢竟比之現代要相近了一些,因而也不至開到天價的地步,沈傲口裡說這酒具價值三萬貫,安燕以爲自己聽錯了,又覺得這個沈傲只怕也是名不副實。
狄桑兒也道:“是啊,我從前見過一個也是這般的酒具兜售,也不過七千貫罷了,這酒具,如何能賣到三萬貫?”她故意要給沈傲難堪,好嘲笑他,報回一箭之仇。
沈傲呵呵一笑,道:“因爲這是一件巧奪天工的贗品,如此贗品,就是三萬貫,還只是起步價罷了,若是遇到識貨的買主,便是五萬、六萬,也算不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