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閣樓裡,簡約又雅緻,陳木榻上是輕紗薄裘,帷幔勾起,徐徐地搖曳擺動,靠着窗的則是一座燈臺,燈臺呈曲蛇狀,頂端冉冉地掛着一盞硃砂宮燈。靠着燈臺的是梳妝檯,梳妝檯散發着淡淡的香粉氣息,鄭妃的年歲其實並不小,這時已三十出頭了,只是風韻極好,尤其是那不施濃妝的臉上,有一種狐媚之態。
此時,鄭妃正款款地坐在梳妝檯前,身後是個小內侍,這內侍弓着身子,給鄭妃戴上珠花,鄭妃看着鏡中的自己,略帶幾分得意,三千佳麗,難得有帶寵的,伺候天子可不是一件輕易的事,要在無數的美人之中脫穎而出,這其中所要靡費的心機和得天獨厚的風姿就不簡單了。
鄭妃淡淡地抿嘴笑了笑,似乎感覺這時候自己笑起來最是動人,於是一直保持這笑容,就像是天子就在近前,自己也這般對他笑一樣。
鄭妃似是想起了什麼,她突然開口道:“虎子……”
在鄭妃身後梳頭的小內侍身子更欠低了一分,生怕聽不到鄭妃的話一樣,笑嘻嘻地道:“貴人有何吩咐?”
鄭妃淡淡地道:“給太后的珠花送去了嗎?”
虎子道:“送去了,太后一個勁的說好呢,說是難得貴人有這孝心,這般周到。”
鄭妃嫣然一笑,道:“還說了什麼?”
虎子笑呵呵地道:“雜家只是個奴才,太后能對奴才說什麼?不過看太后的臉色,倒是歡喜得很。”
鄭妃微微頜首,這時又覺得銅鏡中的自己這個姿態最是動人,所以整個身子一下子僵住,只是微微啓口道:“太后喜歡就好。你要時常去打聽,太后近來缺些什麼,告訴了我,我再打發人去外頭買來,這是在宮裡,若是在外頭,太后和我就是婆媳,媳婦孝敬婆婆,那是理所應當的事。”
虎子輕輕地給鄭妃戴了個鳳釵,比對了一下,又拔出來,繼續道:“奴才知道,景泰宮裡的幾個宮人都說好了的,一有消息就送來,絕不耽擱。”
虎子猶豫了一下,又道:“奴才今日聽敏思殿的幾個小內侍議論,好像是陛下剛剛發了一道中旨。”
鄭妃淡淡笑道:“這旨意是發給誰的?”
“平西王……”
聽到平西王三個字,鄭妃顯出了幾分慌亂,不禁蹙起眉,道:“你繼續說。”
虎子道:“陛下要平西王去泉州。”
“啊……”鄭妃嬌呼一聲,道:“千真萬確嗎?”
虎子道:“敏思殿的劉公公親自草擬的旨意,楊公公按的印璽,不過這旨意暫時還沒有發出去,現在還存在敏思殿裡。”
鄭妃的眼眸閃動了一下,道:“你找個機會出宮,立即將消息送出去,知會李邦彥李大人一聲。李大人會知道怎麼做。”
鄭妃再也沒有了照鏡子的心思了,那保持着極好的莞爾笑容,一下子鬆垮下來,雙眉之下的眼眸冷若寒霜,淡淡道:“這姓沈的還真有幾分本事,一回來就想把案子翻轉過去。”她顰着眉,似乎在想着如何到陛下面前說些什麼,或者去尋太后說些什麼。
沈傲是寵臣,她是寵妃,在鄭妃心裡,倒是一點兒也不怕沈傲。
這時候一個小內侍連滾帶爬地進來道:“貴人,敬德公公來了。”
鄭妃端坐不動,仍是對鏡自憐,慢悠悠地道:“太后叫我去嗎?”
小內侍哭喪着臉道:“是找虎子公公的,說太后有懿旨。”
鄭妃不由微微一愕,道:“找他做什麼?”
虎子道:“貴人,雜家下去看看。”
鄭妃不禁好奇,款款站起來,走到窗臺處,這窗臺正對着前庭,往常到了夕陽灑下最後一抹餘暉的時候,鄭妃都是隱隱帶着期盼地看趙佶是否會出現。她看到虎子小跑着下了樓,下頭是敬德帶着兩個禁衛。
鄭妃看着,不由地蹙眉,這敬德好大的架子,帶禁衛來做什麼。
等到虎子小跑到敬德身前的時候,驟然,敬德的臉色變得猙獰,這是發自內心的獰笑,令鄭妃也嚇了一跳。
敬德毫不猶豫地在虎子的臉上煽了一個巴掌,虎子的痛呼聲一直傳到鄭妃的耳邊。
接着身後的兩個禁衛也動了手,一個一拳砸在他的面門,將他打翻,另一個狠狠踹了幾腳,虎子驚恐地大叫:“這……這是怎麼……貴人……貴人……”
鄭妃站在窗臺前,嬌軀如篩糠一樣顫抖,她雙眸閃過一絲駭然,難以置信地看着窗臺下的血腥一幕。虎子的呼喚開始嘶啞起來,鄭妃突然意識到什麼,悄悄地將嬌軀移到一邊去,正好遮住了窗臺下的視線。而這個時候,先前那小內侍撂着袍裙急促地登上樓來:“不好了,不好了,貴人……虎子公公被敬德公公帶走了。”
此刻,鄭妃的臉上化作了平靜,只是那一泓秋水般的眼眸裡仍舊閃動着一絲駭然,她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
虎子再也沒有回來,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幾日前還有人巴結着他,面帶討好;可是從這時候起,彷彿宮裡都變得緊張起來,鄭妃這邊也驟然門庭冷落下來,誰也沒有心思打聽虎子的去向,也沒人再在這裡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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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傲打馬回到祈國公府,周恆在門房這邊張望,一見沈傲回來,飛跑着出來叫道:“表哥……”
沈傲冷着臉道:“你怎麼還呆在家裡?爲什麼不去武備學堂?”
周恆苦着臉道:“我告了假,韓教官也說我現在這個樣子還是在家裡歇幾日的好。”
沈傲淡淡地道:“歇什麼!過十天半月之後我還要讓你隨我去太原,你這個樣子怎麼去?”
“去太原?”周恆怔了一下,隨即道:“是去爲我爹……”
沈傲不理他,打馬到了門房,將馬交給一個僕人,從中門進去,周恆追上去,道:“是不是旨意下來了?表哥你真是太好了,咱們這次去太原,一定要洗盡我爹的冤屈……”
沈傲駐腳,朝他呵呵笑道:“旨意下來了,洗盡你爹的冤屈倒是其次……”
周恆不由愕然地看着沈傲。
沈傲按着腰間的尚方寶劍,朗聲道:“最重要的是要將那夥奸商斬盡殺絕,把幕後之人揪出來,殺他全家。”
周恆牽住沈傲的手,激動地道:“表哥……沒有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
沈傲倒是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微微笑道:“你現在是不是很感動?”
周恆如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頭,道:“對,我很感激,很感動。”
沈傲撇撇嘴道:“沒關係,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麼好感激的。”
周恆更加感動地道:“雖然是一家人,可是我覺得無以爲報,真不知怎麼報答。”
沈傲臉色一板,將手抽回來,道:“要報答倒是簡單,一共是十萬零四百貫,這些錢,都是進宮打點的靡費,你給我還來。”
周恆撓撓頭,猶豫了一下,隨即很沒心沒肺地大笑道:“哈哈……表哥太會說笑了,我們是一家人是不是?我的錢還不是表哥的?照此理來推論,表哥的錢也是我阿姐的,我阿姐的錢不就是我的嗎?一家人不計較這個的。”
沈傲大罵一句:“混賬東西。”接着負手繼續穿過一個月洞,周恆追上去,笑呵呵地道:“表哥不要生氣,其實我是真的很感激。”
感激也沒見你掏出一文錢來,沈傲心裡邪惡地想着。
二人打打鬧鬧地到了佛堂,只有周夫人正在佛堂裡誦讀經文,虔誠無比地祈願,沈傲和周恆進去,都默默地坐在一邊看。等到周夫人唸完了一篇金剛經,才擡起眸看着他們,然後從蒲團上站起來,周恆連忙去攙她,對周夫人耳語一句,周夫人驚訝地道:“當真?”
周恆道:“自然是真的,爹沉冤得雪有望了。”
周夫人不禁笑起來,道:“好,好,果然是皇天不負。”
說罷,周夫人叫人上茶,又對沈傲道:“這一次多虧了你,否則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她吁了口氣,繼續道:“從前說我這老婆子是你的貴人,如今才知道,你纔是我家的貴人。”
沈傲連忙道:“姨母不要這樣說,沒有姨母,哪有沈傲的今日?人活着總會有溝溝坎坎,最緊要的是大家相互扶挾着一道兒過去。”
周夫人抿嘴笑起來,連連點頭:“是這個道理,這消息該立即告訴若兒纔是。”便叫了個丫頭,讓她去給周若報信。
周若驚喜地提着裙裾小跑着進來,劈頭便問:“我爹要回來了?”
周夫人憐愛地看了她一眼,道:“只是有了眉目,哪有這麼容易回來?”
周恆道:“和回來也差不多了,有表哥在,只是早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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