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馬就要到武備學堂,前頭許多人聚攏在一起議論,沈傲好奇,在學堂門口下了馬,問一個在外頭值守的校尉:“怎麼回事?這麼多人聚集?”
校尉道:“蔡家那邊說是去提親,過去了一支提親的隊伍。”
沈傲道:“蔡京那老東西要成親?”
校尉立即咳嗽,道:“是蔡家一個叫蔡倫的,要去晉王府。”
沈傲臉上閃露出詫異,隨即道:“這種坊間流言也信?不要理會。”接着滿腹心事地踱步進武備學堂。
武備學堂大致已進入正軌,眼下又是第三期校尉招募,因此教官、博士都是忙碌得很,沈傲到了明武堂,看到周處低頭捉筆,正在皺着眉寫東西,雖是教官,夜課他也不能偷懶,要跟着去上,對他這種大老粗,識文斷字真要了他的老命,這半年多的磨礪,總算大體能讀能寫,這時候正在纂寫水師校尉招募的章程。
見了沈傲過來,周處立即拋筆,大咧咧地道:“王爺。”
沈傲笑道:“你忙你的。”說罷坐到自己案牘上,看了沉積在一起的公文,一個時辰過去,才發現周處已經悄悄走了,伸了個懶腰,招了幾個博士過來問了話,無非是督促幾句,便道:“明年這個時候,第一批的校尉就要外放了,先放到馬軍司那邊。”
博士點了點頭。
接着沈傲又過問蓬萊軍港和戰船定製的事,如今大批的錢揮霍出去,蓬萊那邊已招募了七萬工匠日夜趕工,如火如荼,再加上朝廷和沈傲這邊又再三派人監督督促,那邊的幾個監造也都拍了胸脯保證年前能夠竣工,大致能先建出七條碼頭來,還有陸上的營房、水寨都可以備齊,停泊千艘大船不成問題。其他的,只能慢慢擴建了。
真正麻煩的是戰船,如今各大口岸不止是戰船,商船也是緊俏得很,那些熟練的工匠在船塢裡就是緊手貨,到處都在招募,朝廷要造船,招募起來費勁得很,原本預料年內定製出的船,只怕要延後一下。
便是水師的招募,也都遇到了難題;有本事的,都肯去做水手,畢竟做水手的月錢高些,也沒有什麼性命之虞,而水兵的餉銀再高,也有個頂,且跟着誰的船跑不是跑?何必要吃當兵這口飯。
沈傲只能下條子給戶部那邊,敦促一下,教各級官府貼出公示,儘量招募年輕體壯的勞力。其實勞力早就緊缺了,船塢需要人手,出海需要人手,窯廠、種桑、絲坊都需要人手,原本各府各縣的流民,都往口岸那邊涌,據說在蘇杭那邊,一座絲坊的規模竟可以達到幾千人,且是家家戶戶作繭生絲,連一些婦人都肯去那裡做活。
大量的絲綢和瓷器,都是供應出口的,海貿不斷的擴大,出口量也是劇增。與此同時,又因爲大量的出口,使得百業興旺起來,商人們賺了大錢,自然肯多購些綾羅綢緞和瓷器以及各種奢侈品,從前的流民如今成了做工的工人,手裡有了餘錢,也肯購置些東西補貼家用。如此循環,不止是海貿擴大,百業更加興旺發達,商鋪一間間開出來,貨架上急需大量貨物,更多的工房也就應運而生。
工房是最需人手的,肯定又要大肆招募,這般一循環,結果就是做工的人再不能像從前一樣只滿足於吃喝,需要更多生活用具,因此消費加大,急需各種商品。於是爲了製造這些商品,又有更多的工房應運而生,結果讓更多的人變成工人,新加入的工人需求同樣大,最是需求反而更多,有了需求,工房的規模就越發大了。
最後的結果是沈傲播下的種子不斷地膨脹,像是沒有停歇似的,將所有的勞力源源不斷吸入進去。
沈傲聽了博士那邊送來的各種的消息,也不禁覺得後怕,這般沒有節制地膨脹下去,天知道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現在倒也罷了,可是膨脹到一定程度,市場出現飽和,那就該是危機了。到時候那些工人一旦離開土地,遭遇危機,失去了生計,豈不個個都要餓死?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也由不得沈傲再說什麼,他依稀記得,一旦市場飽和,那就是開拓市場的時候,開拓市場要用什麼?無非是武力而已,開啓了這潘多拉的盒子,不知會平添多少殺戮,南洋這邊還好說,大宋曉之以理,再憑着從前的聲望可以談判解決,可是其他地方就只能用戰爭的辦法解決了。
所謂仁義道德的體系,早晚會被侵蝕乾淨。所謂的資本原則,其實就是你死我活,不能打開市場,就是大宋的作坊一片片地倒下去,再也爬不起來,無數人失去生計,在飢餓和絕望之下,重新進入下一個循環。要嘛就是打開更多的市場,任何阻力都用武力去打開,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用無數頭顱和鮮血,去奠基這貪婪果實。
其實這個時候,各處的官員和士子也都有怨言,都說口岸大開,人人只知逐利,不知其他,禮崩樂壞云云。
其實這個事,沈傲也知道逐利已成了時尚,尤其是不少人一夜暴富,更是讓許多人坐不住了。若是以往這樣,某某鄉紳有錢,大家雖然眼紅,卻也不敢說什麼,人家是老爺,你是個佃戶,世世代代都是如此,又有什麼不同?可是現在,你的鄰居,你的朋友,突然之間鮮衣怒馬,從前和你光着屁股堆沙子的傢伙居然住上了大宅院,這時候,人的逐利之心也就漸漸開了,慢慢積累肯定不能夠,因此各種各樣的投機取巧也就滋生,也難怪讀書人捶胸頓足,都說禮崩樂壞,人人薰心。少不得又要重複唸叨幾句三皇五帝時期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舊事,還有人更拿着前唐時期的美好時代來反覆絮叨。反正如此久遠的事,誰也不知是什麼樣子,也沒有人窮究,你說是太平盛世,人民淳樸,各有司業,人家也反駁不了,就算反駁,人家也是不肯聽的。
若是有人問沈傲,沈傲只能說:“這是最美好的時代,這也是最糟糕的時代。”其他的,他也不再和人辯駁了,他的主職不是辯駁,是去澆灌果實的同時,還要小心翼翼地防範,不要被這果實反噬。
招募水兵,已經刻不容緩;沈傲聽了博士的話,一時也是沉吟,沉聲道:“一定要徵募到,實在不行,可以放寬些限制,此事刻不容緩,下個條子到兵部,和那蔡絛說,兵部那邊完不成定額,本王就殺到兵部去向他蔡絛要人,還要告訴他,別以爲蔡太師能護得了他。”
博士臉色怪異,頜首點頭道:“那卑下就去走一趟,是不是可以在餉銀方面再提高一些?”
沈傲想了想,頜首點頭道:“這個可以,斟酌着辦就是,其實最緊要的,還是爲水師這邊弄個花頭出來,這件事我去想辦法。”
玩水師居然還想玩出花來?這句話也只有沈傲才說得出口。
博士頜首點頭,躬身道:“王爺,還有一件事,今年武備學堂三期招募,報考的又比往年多了很多,足足有十幾萬人,比之科舉還要盛況空前,是不是再擴招一些來,水師校尉那邊還在抱怨他們那邊校尉太少,將來水師建起來,人手肯定不夠。”
沈傲淡淡笑道:“水師校尉這邊再擴編一千五百人吧,其餘的,就不必再加了,我倒是聽說,西京那邊西京府衙門也建了個崇武學堂,挑剩下的,也可以送到那裡去。”
這博士呵呵一笑,沈傲這武備學堂建起來,各路衙門也都留了心思,頗有些效仿的意思,比如泉州那邊,有個泉州船政學堂,西京那邊也有個崇武學堂,還有蘇杭那邊則不是官辦的了,是許多商人籌資,辦的是武威學堂。
這些學堂,有官學也有私學,學的都是武備學堂的架構,當然和汴京這邊的武備學堂不能比,武備學堂若相當於太學國子監,他們大致就是各地的私學和官學了。大多也都是儒武的性質,西京和泉州那邊朝廷也許可了,將來學生也是放到各軍去的,唯有那個武威學堂最有意思,這學堂由商人籌辦,卻不是叫他們去當兵吃糧,而是學了本事充作護衛,進去的都是些窮苦人家的孩子,出來之後也可從軍,但是大多仍是被商人僱傭了去。
這種風氣,和武備學堂校尉的名望分不開,從前大家只學文,是因爲學武沒有前途,也被人輕視。現在校尉走出去比士子都要讓人高看,不知多少士人要進這學堂,人家還不要呢,如此一來,印象一顛覆,就有人肯去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