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又見天空中雪花飛揚,那雪花兒起先還只是零零落落,小小的,又輕又柔,彷彿那白鶴輕輕抖動展翅,一片片絨毛飄飄悠悠地落至屋瓦、長街。接着小雪花慢慢變大,變厚了,變得密密麻麻。
雪越下越大了,一團團,一簇簇,彷彿無數扯碎了的棉絮從天空翻滾而下;整個汴京,頓時被這雪白包裹,晶瑩剔透,美不勝收。待到雪停,金色的陽光普照在雪地上,映出一道道七彩的光芒。路旁的樹上掛滿了透明的“銀條兒”。
沈傲所坐的馬車在雪地中轉動着軲轆,留下兩道深可見底的車痕,望着窗外的雪景,沈傲的眼眸惺忪,顯然是睡意未過。
國宴是在宮中舉行,馬車停到開儀門,沈傲踩雪下車,向禁衛報了姓名,又送上請柬,禁衛搜查了沈傲一番,這才請他入內,過了開儀門,眼前豁然開朗,遠遠望去,那一座座深紅的宮殿像嵌在雪地上一樣;坐落在花團叢影中的閣樓宮院,露出一個個琉璃瓦頂,恰似一座金色的島嶼。
由內侍引着,轉眼便到了華清宮,華清宮那華麗的樓閣被華清池池水環繞,浮萍滿地,碧綠而明淨;那飛檐上的兩條龍,金鱗金甲,活靈活現,似欲騰空飛去。
此時,宴會還未開始,可是赴宴之人卻已不少了,來客大多是一些禮部官員,還有諸殿學士,以及一些設計外事的官員,據說連吐蕃國的使者也受了邀請,除此之外,還有諸位皇子,和不少親王、郡王。
沈傲入殿,殿中的百張桌案分列旁側,遙遙相對,正中則是鋪了紅毯的過道,香爐生煙,溫暖極了。
落座的賓客不少,沈傲由內侍引着,尋了一個案子跪地坐下,在他身側的,則是一個如沐春風的中年官員。
時候還早,非但是官家和皇子,就連各國的使節都未赴會,沈傲與鄰座的官員寒暄起來,才得知此人是述古殿直學士邊讓,述古殿直學士是樞密直學士,直到今年才改了官職名,與文明殿學士並掌待從,備顧問應對,地位次於翰林學士。
這個官兒不小,至少算是省部級的高級幹部了,沈傲也報上了自己的姓名;邊讓聽罷,隨即顯出一絲訝然,而後卻是冷笑道:“你便是沈傲?哼,放蕩不羈,恃才傲物,不過如此。”
靠,什麼玩意,沈傲白了他一眼,頓時頗覺得尷尬,這人太不文明瞭,居然還是學士。
恰在這個時候,對面一個桌案卻有人朝沈傲招手:“原來是沈公子,來,來,到這裡來坐。”
沈傲換了個位置坐下,與這臉上帶笑的人互報了姓名,這人眼眸中掩飾不住欣賞之色,笑着道:“聞名已久,今日一見,沈公子果然與人不同。老夫常洛,乃是觀文殿學士。”
沈傲心裡頗覺得奇怪,這反差太大了,笑呵呵的說了一聲久仰。
常洛便道:“老夫也曾是國子監出身,呵呵,倚老賣老的說,還算是你的師長呢,那邊讓邊大人,你也不必理會他。”低聲道:“此人脾氣古怪,七年前,曾任太學博士。”
沈傲明白了,原來又是國子監和太學之爭,不,更確切的說,國子監和太學只是朝廷之內兩黨之爭的延續,曬然一笑,便與常洛閒扯起來。
過不多時,便有不少外使進殿,常洛給沈傲指點道:“那人乃是大理國使節,那位想必沈公子也認識,是禮部侍郎朱大人,哎,也不知泥婆羅國王子什麼時候到,按常理,也該來了。”
沈傲心念一動,不由地道:“泥婆羅王子也會來?”
常洛捋須笑道:“這一次國宴,本就是爲宴請泥婆羅王子而備的,我等皆是作陪,沈公子難道不知道?”
沈傲還真是不知道,卻是笑得很燦爛,道:“學生哪裡會不知,只是隨口一問罷了。”
雖是如此說,卻是在心裡暗暗罵着,赴宴就赴宴,通知的時候也不說個清楚,那個泥婆羅王子,老子見了他就生氣,早知就不來了。
轉眼工夫,賓客便來了個七七八八,就是那穿着三角形大翻領白色大袍的吐蕃使節也來了,那使節左右張望,似在尋覓泥婆羅王子的蹤跡,半響後,臉上露出失望之色,臉色陰鬱地帶着從人尋了個位置坐下。
不多久,鼓聲傳出,連接三通鼓畢,便有內侍高聲唱喏道:“皇上駕到,諸卿免禮。”
人還沒到,還要先通知一聲,通知之前,禮還沒有行,就說免禮;沈傲覺得這大宋朝的規矩有那麼一點點的怪異。
過不多時,有一支隊伍迤邐自後殿進來,當先一人氣度如虹,頭戴通天冠,穿着大紅冕服,在皇子和內侍的擁蔟下步於上首御案之後。
沈傲朝那皇帝去看,御案前的輕紗帷幔之後,那通天冠前垂着數串珠簾,皇帝的氣息帶着一種莊肅,卻又看不清面貌,令人不由地生出一股神秘感。
裝神弄鬼沈傲心裡腹誹一番。
不過,殿中的氣氛頗有些怪異,皇帝來了,方纔那喜氣洋洋的氣氛卻一下子戛然而止,沈傲起先還以爲是皇帝駕臨,大臣們生出畏懼之心;可是很快,他才知道錯了,不止是畏懼這麼簡單,而是一種尷尬,一種上至皇子,下至朝臣的普遍尷尬之感。
沈傲發現,皇帝已經來了,可是泥婆羅王子卻仍沒有來,這……
見過狂的,沒有見過這麼狂的,沈傲不知道此時皇帝的心情如此複雜,想必龍顏大怒只怕是少不得了。
偏偏那通天冠的珠簾之後的臉色卻是不可捉摸,看不出喜怒。
一旁的常洛低聲道:“這個王子,實在太大膽了,陛下設宴,鑾駕都已到了,竟還不見他來,哎,爲何事先無人去催促。”
沈傲想了想,低聲道:“大人,這種事若是催促就不好了,咱們繼續等吧。”
常洛頜首點頭,忍不住又道:“此人狂傲之極,若是陛下震怒,看他又能笑到幾時,哼,夜郎之國竟不知有漢,真是萬死。”
沈傲冷笑一聲,道:“大人只怕要料差了,那王子姍姍未來,絕不是因爲什麼事耽擱,而是故意的。”
常洛頓時也捕捉到了些什麼,臉色微微有些不好,道:“你是說這王子本就是要給陛下難堪?他就不怕陛下降罪嗎?”
沈傲輕輕地搖了搖頭,道:“這個王子不簡單呢又豈能猜不出陛下絕對會忍氣吞聲,他在汴京城中的所作所爲,哪一樣不在觸犯陛下的底線,按理泥婆羅是來修好稱臣的,可是大人見過這樣稱臣的使節嗎?”
常洛愣了一下,接着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便不再言語了。
殿中落針可聞,只有偶爾的咳嗽聲,那御案之後的皇帝卻是屹然不動的跪坐於地,卻也是靜謐極了,彷彿眼前的事都與他並不相干。
只是越是如此,殿中的壓抑之氣卻是更重,所有人都垂下頭,屏住呼吸。
唯有沈傲,卻是左右張望,不以爲意。
過了許久,鼓聲又起,卻是申時到了,前來赴宴之人都是留着肚子來的,現在已到了下午…,卻還沒有開飯的跡象,在座之人一個個難受極了,飢腸轆轆的繼續煎熬。不少人在心中將那泥婆羅王子罵了個祖宗十八代。
就是沈傲,此刻也差點要忍不住了,豈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皇帝忍得住,他沈傲也忍不住,耽誤了本公子的飯點,會導致胃部不適,胃部不適,容易引起慢性胃炎,尤其是本公子還處在第二次發育的節骨眼上,這個泥婆羅王子,實在太混賬了。
殿中卻是繼續沉寂,彷彿所有人都與即將到來的宴會無關,一些老臣,甚至乾脆將跪坐改爲盤膝,眼觀鼻鼻觀心入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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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一個時辰,官家沒有說話,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如既往的沉默着,誰也看不清那珠簾之後的表情。
恰在這個時候,終於有內侍碎步進殿,聲音中帶着驚喜地道:“泥婆羅王子殿下到。”
腳步驟近,只見泥婆羅王子帶着兩個隨人慨然入殿,那黝黑的臉龐上卻是掛着一副從容自若的笑容;進殿之後,朝御案之後的皇帝行了個禮,道:“小王久居南方,從未見過雪景,今日汴京下雪,令小王大開眼界。誰知卻流連忘返,耽誤了陛下的酒宴,實在該死。”
這一番話半生半硬,他的漢話倒也不錯,不過用一種古怪的口音說出來,聽在耳中卻很是不爽。
不過沒有人去糾結他的口音,更多的人聽到這番話之後卻是臉色驟變,只爲了欣賞雪景,便敢放官家鴿子,這不是在請罪,反而像是在挑釁了。
好大的膽子,大宋皇帝親自設宴,他竟敢等閒視之,這樣的人,不但膽子夠大,其心機只怕也夠深,沈傲此刻對這黑不溜秋的王子,倒是心裡生出些許佩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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