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茉兒眼眸中霧水騰騰,呢喃道:“這便是鴛鴦嗎?中有雙飛鳥,自名爲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世上也唯有這樣的鳥兒才最爲忠貞。”
沈傲呵呵一笑,鴛鴦雙宿雙飛固然不錯,他卻知道,鴛鴦是最花心的鳥兒。早上雙宿雙飛的一對鴛鴦,到了夜裡,或許雄鳥已經換了一隻伴侶,只不過古人哪裡能分辨出雌鳥已是易手,仍是不斷歌頌着鴛鴦的忠貞。
這些話,沈傲自不會說破,笑道:“茉兒姑娘何必感傷,這鳥兒固然奄奄一息,可是這又何嘗不是它的願望?”
唐茉兒道:“沈公子真是狠心人。”
沈傲默然不語,卻是去看這後院的風景,目視着那開拓出來的小小花圃道:“這些花草莫不是茉兒姑娘種的?”
唐茉兒繯首道:“公子也懂賞花?”
沈傲苦笑道:“賞花不會,喝花茶倒是很精通。”
唐茉兒嫣然一笑,卻又是朝那朱䴉蹙起了眉。
這時唐夫人斟了茶,便叫二人到廳中去坐,一面對沈傲埋怨道:“你的那個師父真是教人氣惱,好不容易清閒幾日,卻又四處覓友,這個家,他反正是不顧的。”
沈傲呵呵笑道:“唐大人交遊廣闊,師孃應當高興纔是。”
唐夫人啐了一口:“我高興個什麼,這千斤的重擔,總不是落在他的身上。”
給沈傲倒了茶,放在沈傲身前,繼續道:“這種事本不爲外人道哉,可沈公子不是外人,你也不要爲他辯解,聽聽也就罷了。”
沈傲只好笑着去喝茶,道:“學生明白。”
唐夫人喋喋不休的又道:“過幾日你就要殿試,事關你的前程,你莫要大意了。”
沈傲點頭,道:“是,是,師孃教誨,學生銘記。”
唐夫人便笑道:“你這人,就是這般的多禮。”
小坐一會,唐夫人似有想起了什麼,道:“明日城隍廟裡有一廟會,據說天一教的活神仙要親自做法事,活神仙的神通是極廣大的,能醫治百病,點石成金,仙法無窮。沈傲明日也去吧,到時求活神仙保佑你殿試一舉奪魁……不過這件事……”唐夫人放低聲音道:“不要和你的唐大人說,他若是知道了,又不知要說些什麼話出來,君子敬鬼神而遠之,嚇,既是敬鬼神,爲何又要疏遠,你那師父是讀書讀糊塗了,你切莫這般糊塗。”
唐茉兒在旁道:“娘,沈公子也是讀書人,怎麼教他去信鬼神,這些小把戲,我也是不信的。”
唐夫人頓時噤聲,氣呼呼的道:“傻丫頭胡說什麼,呸呸呸……往後再也不要說什麼褻瀆天尊的話,這位活神仙天尊神通廣大,我是親眼所見,這種事還作的假嗎?你這丫頭,也是讀書讀傻了,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說的不錯,怪只怪爲孃的一時糊塗,小時候你爹捧着你讀書,卻沒有將你支開,你看看,你看看,現在這樣子像什麼話。”
唐茉兒頓時很委屈的道:“男子讀書,女子爲何不能讀書,什麼無才便是德,我偏是不信。”
沈傲連忙眼觀鼻鼻觀心,呆呆坐着不動,這種家事他可不好摻和,不過那什麼活神仙,沈傲其實也是不信的。
不過在這個時代活佛神仙們大有市場,據說就是皇帝,也頗爲推崇仙術,上行下效,當地的官府也不敢隨意取締,慢慢的就助長了這種風氣。
唐夫人又道:“沈公子,你莫要聽茉兒胡說,她是口沒遮攔的,明日我帶你去廟會,你自己去祈祈福,或許能得神仙庇佑呢。”
沈傲一時倒是爲難了,望了唐茉兒一眼,見她朝自己搖頭,又看到唐夫人殷切的眸光,權衡片刻道:“那就去逛逛廟會吧,湊湊熱鬧。”
唐夫人大喜,道:“這就太好了,明日許多街鄰也要一道兒去呢,清早你便過來,不要耽誤了事。”
沈傲應下來,在這裡用過了飯,便又回公府去,殿試越來越近,他正想趁機散散心,廟會他從未體驗過,倒是興致盎然。
第二日清早,夫人叫他過去,沈傲說今日要出門,夫人便問他去哪裡,夫人禮佛,沈傲自不敢說去圍觀活神仙,便只是推說與幾個同窗有約。
拜別了夫人,到了唐家,唐夫人早已起了,穿着一件新裁的衣衫,喜氣洋洋的道:“你和茉兒在這兒候着,我去叫幾個街坊同去。”
唐茉兒出來,見到沈傲抿嘴一笑,道:“沈公子當真要去祈福嗎?”
沈傲正色道:“祈福就不必,倒是圍觀活神仙是我的愛好,我要看看那活神仙故弄什麼玄虛。”
唐茉兒撲哧一笑,道:“你這人就沒有正經的時候。”
不一會兒,唐夫人便在院外叫人,沈傲和唐茉兒都出去,便看到唐夫人身邊又有幾個婦人,一個個打量着沈傲,卻都是笑吟吟的,很有深意。
唐夫人對諸人道:“這是我家的遠親,今日他恰來拜訪,便帶他去廟會走走。”
說沈傲是遠親,自是爲了方便一些,沈傲會意,連忙道:“是啊,這一趟我是來拜訪伯母,正好去廟會看看。”
幾個婦人紛紛笑,道:“這書生的模樣兒倒是挺俊俏,只是不知許過親了沒有。”她們口沒遮攔,和唐夫人胡亂說笑,縱是沈傲臉皮再厚,此刻也微微有些發紅。
沈傲尾隨在後頭,唐夫人拉着唐茉兒與幾個婦人並肩在前,這幾個婦人大多與唐夫人關係倒是尚可,倒是有一個頗有些爭強好勝,一路過去,竟是絮絮叨叨,一下說自個兒的女兒嫁給了城東的劉舉人,又說這劉舉人家中如何殷實,平時又送多少禮物給自己受用。
話鋒一轉,卻又對唐茉兒道:“你年歲這般大,還不快尋個如意郎君,再拖延,那些公子、書生們便不稀罕了。”
唐茉兒默然無語,卻只是垂頭挽着母親亦步亦趨。
那婦人見唐茉兒不答,又是對沈傲道:“公子的口音似是有些怪異,不知公子莫不是外鄉人?”
沈傲的口音和汴梁的口音還真有點不同。
沈傲隨口糊弄她:“是啊,我是來汴京投親的。”
婦人便笑,目含不屑的道:“來了這汴京,更應該去趕趕廟會,天子腳下的廟會與外鄉趕集是不同的。沈公子,我看你衣飾的質料不差,又戴着綸巾,莫非你已有了功名?只怕已是個秀才了吧。”
沈傲呵呵笑着點頭。
婦人便道:“能有個功名自是好的,不過你若是聽老身一句勸,老身也有幾句話要說。古往今來的讀書人不知凡幾,可是又有幾個能高中的?每場科舉趕考的舉人、秀才將汴京城都塞滿了,卻又是如何?真正得意的又有幾人。”
她說到得意處,洋洋得意的道:“就比如我那賢胥,雖說中了舉人,可是考了一場科舉,便知道要中這進士已是千難萬難,他沒有書呆子氣,反正身上有了功名,於是便操持起了一些買賣,做買賣雖是低賤,銀子卻是真的是不是?只幾年功夫,如今已是發家了,在城東買下了一座大宅子。公子你說說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沈傲不願去理她,只說了句:“一點也不錯。”
唐夫人顯然也是不喜這婦人,連忙朝沈傲招手:“沈傲,到我這裡來說話。”
那婦人見唐夫人如此,豈能不知唐夫人的意思,眼眸中閃露不悅,道:“就如唐夫人,雖說自己的丈夫爭氣,爲她爭了個誥命回來。可又如何?和我們這些賤身又有什麼不同。所以說,這做官,也不是尋常人能做的,人家做官,自是鮮衣怒馬,可是有的人做官,既寒酸又沒有體面,這樣的官,作了又什麼用?”
這種婦人之間的明爭暗鬥,往往比之什麼家鬥、宮鬥、政鬥更加激烈,婦人也不知是不是因爲方纔有人贊沈傲俊俏,心裡起了攀比之心,故意將自己的女婿祭出來,卻不曾想方纔那一番話卻是觸動了唐夫人的逆鱗,唐夫人淡淡然道:“我丈夫雖不會做官,卻是會做人,做人但求無愧於心,家裡雖是清貧,可是我們吃的香,睡得着,不必仰人鼻息,老身自得其樂呢。”
她平時埋怨唐嚴賺不回錢來,可是此刻,卻是一力迴護,一下子倒是成了安貧樂道、清心寡慾的居士,臉上洋溢着些許自豪。
婦人便冷笑:“是呵,這話倒像是我的女婿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便不再說話了。
一路上過去,其中一個婦人看到遠處有人買糖人,便興致勃勃的過去貨郎那問價錢,先前那婦人受了氣,誠心要尋回臉面,便道:“不過是幾文錢的事,貨郎,給我來十串,請諸位姐妹們吃。”說着便掏出幾十文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