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的目光落在劉氏身上,嘴邊浮現出一絲嘲弄的淡笑,心中卻已明白了,春兒的這個舅母,只怕是貪了這鄧老爺的財物,將自己的外甥女,賣給了鄧老爺了。
對付這樣的人,自然不必客氣,沈傲不徐不慢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話從何說起,父母在哪裡,媒妁又在哪裡?”
劉氏大怒,道:“她父母死了,是我將她養大的,這父母自該是我,你生個什麼事,我們家的事還用得着你這個外人指手畫腳嗎?”
那鄧老爺亦是冷笑道:“兄臺太過份了吧,我娶了這春兒,已是讓她高攀了,這聘禮、生辰該送的也送了,該問的也沒有拉下,八字吻合,春兒與我擇日就要完婚的。”
春兒繯首,滴答滴答地掉着眼淚兒,卻是不敢說話。
沈傲哈哈一笑,嘲諷地道:“這倒是奇了,春兒的終身大事,怎麼就輪到你們做主,高攀?這位鄧老爺,這句話該是你說的嗎?”
沈傲目光灼灼,盯住這鄧老爺垂詢。
鄧老爺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哼了一聲道:“我鄧家也是大戶,她一個婢女,自然是高攀了”
沈傲又笑道:“那麼我想問問,鄧老爺有何功名在身?”
鄧老爺冷哼一聲道:“我要功名做什麼?我是中牟大姓,家世本就不低。”
“噢。”沈傲恍然大悟的頜首點頭,似是很猶豫的樣子道:“這麼說你不過是個平民咯,一個平民,也敢妄言高攀二字,你的膽子很大啊。”
鄧老爺一時愣了,不知沈傲所指的是什麼,扶住車轅,強自鎮定地道:“我就算是個平民,她是個婢女,又怎麼不是高攀?”說着,顯出一副不屑的樣子,道:“你攔住我們的去路,又是胡攪蠻纏,瞧你這家世想必也不簡單,可是我有言在先,管你是何人,我卻不怕你,天下事逃不過一個理字,快快走開,否則我不與你干休。”
沈傲咦了一聲:“你這口氣,倒像是我仗勢欺人了?”
鄧老爺上下打量沈傲,見沈傲穿着儒衫、戴着綸巾,想必一定是個有功名的讀書人,這樣的人,卻是不好惹的,須知朝廷以士爲尊,自己不過是個小商人,真要和他硬碰硬,只怕要吃虧的。
不過鄧老爺心裡卻也有算盤,一個讀書人,若是胡攪蠻纏,他也不必怕,這春兒生得這樣水靈,自己已交了聘禮,不日就要成親,一親芳澤
爲了這個,鄧老爺打定了主意,咬着牙也要和這讀書人鬥一鬥,只要自己佔住了一個理字,就是去了官府那裡,也不必驚慌
心中主意已定,鄧老爺挺起腰桿,篤定起來,怒道:“你不是仗勢欺人又是什麼,你與我的未婚妻廝磨,或許有姦情也不一定,你現在快走,我不與你糾纏,可若是再胡說八道,我上告到衙門裡,到時革了你的功名,你莫要後悔。”
這一句話軟中帶硬,語中含刺,頗有威脅之意。
這鄧老爺做慣了生意,卻也不是個糊塗人,面對這種讀書人,若是真要鬧將起來,自己只要死死咬住通姦二字,誰也奈何不了他,反倒是眼前這個礙着自己好事的少年,只怕非得身敗名裂不可。
原以爲能一舉擊中沈傲的要害,誰知沈傲卻是挑眉一笑
上告到衙門?哈,沈傲最喜歡去衙門了,連忙道:“好極了,我們這就去衙門裡說話,鄧老爺有這雅興,我奉陪到底,恰好,我正要狀告你欺君罔上,誹謗官家呢,走,我們這就走,誰不走,誰就是孫子。”
沈傲扯住鄧老爺,一副要拖他去京兆府衙門,生怕鄧老爺反悔的樣子。
欺君罔上,誹謗官家?
這是什麼意思,鄧老爺糊塗了,卻見沈傲氣定神閒地拉扯自己,那模樣倒是巴不得大家到衙門裡去坐坐。
鄧老爺氣勢一弱,卻又努力故作鎮定地哼道:“欺君罔上?你胡說八道什麼?吾皇聖明,我中牟鄧家仰仗皇恩,纔有的今日,我誹謗官家,你這是什麼意思?莫要信口開河。”
他故意將中牟鄧家擡出來,雖說是遠親,可是這鄧家確實是一棵大樹,族中爲官的不少,家財更是百萬之巨,在中牟,乃是一等一的名門。
沈傲冷笑道:“你還敢說沒有?方纔你是怎麼說的,你說春兒高攀了你,你是個什麼東西,就憑你也配讓春兒高攀”
沈傲笑得更是奸詐了,又是高聲大喝道:“你既無功名,一介草民,也敢說出這種話來,可見你對朝廷早就心懷不滿,對官家的話更是當作耳邊風,我現在不和你說這個,要說到了衙門裡再說。”
趙紫蘅在一旁看着,見這沈大詩人竟將官家也擡了出來,嚇了一跳,這壞人還真敢說得出口,人家一句話,他就說人家誹謗皇上,信口胡扯,偏還理直氣壯,想起方纔受不過寒風,將頭埋進他的胸膛裡,臉色窘紅,啐了一聲,心裡不由地想:“難怪他的懷裡這般的暖和,只怕是皮太厚了。”
春兒見這邊起了爭執,想到沈傲這般維護着她,心裡又是感動又是擔心,便想着撲到沈傲懷中去,卻被劉氏死死的扯住,劉氏的眸子比這寒冬還要冷冽,讓她勇氣頓失。
鄧老爺原還想嚇嚇沈傲,誰知人家不怕嚇,反倒說要告他欺君,這個大帽子戴下來,豈是他能承受的,便勃然大怒道:“我是正正當當的商人,哪裡欺君了?”
沈傲往懷中一掏,卻是從懷中掏出一張字條兒來,這字條兒用紅紙兒封住,摺疊的很整齊,想是一直貼身藏在懷裡,只見他呵呵一笑,將那紅紙兒撕了,惡狠狠地道:“你若是沒有瞎眼就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是什麼字,看看這字下面是什麼?”
鄧老爺倒是識字的,定睛一看,只見這長約兩尺的字幅上,卻是寫着‘春兒是個好姑娘’七個大字
春兒是個好姑娘?這是什麼意思?又和欺君有什麼干係?
鄧老爺一時間糊塗了,繼續往下看,卻一下子目瞪口呆起來,只看那題跋上卻寫着一個天字,天字倒是不稀奇,寫字之人以天爲題跋倒是頗有新意,可是在那題跋上頭,卻是蓋着一方如血般鮮豔的紅印,那紅印中依稀可見‘大宋受命之寶’六個鮮紅字跡。
這六個字在坊間流言中出現的頻率不少,那些市井中說書之人讚美太祖皇帝威嚴之時,便少不得將這件聖物反反覆覆的訴說。當年太祖皇帝受禪之初,從後周得到的玉璽只有兩枚,即刻制的“皇帝承天受命之寶”和“皇帝神寶”,而其他玉璽均已在戰亂中丟失。於是,太祖皇帝自制了“大宋受命之寶”昭示天下,並以此爲傳國玉璽,代表皇權的無上權威。
鄧老爺再不濟,也絕不可能不認識這六個字的含義,蓋上這字幅的印璽若是沒有差錯,只怕唯有傳國玉璽了。
“看到了嗎?這是什麼?這是皇帝老……咳咳……皇帝老大親筆題字,仔細看看,這上面寫着什麼?寫着什麼?”沈傲冷笑連連。
上一次初試第一,他總共要了三幅字,第一幅是是太學是個好學堂,第二幅事關着邃雅山房,唯有這第三幅,沈傲卻一直沒有抖落出來,平時貼身藏着,便是打算利用這幅字爲春兒洗清身世的污濁,如今事急從權,卻是不得不拿出來。
“你方纔說什麼?說是春兒高攀了你?嚇,高攀兩個字也是你能用的,春兒很受官家器重,爲了這個,還親自爲她提了字,你敢說她是個奴婢?你方纔既說她是奴婢,是高攀,就是和官家唱反調,是圖謀不軌,陰謀要行謀反之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咱們大宋朝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官家更是殫精竭力,爲國爲民,你不思圖報,卻是故意逆官家的定調胡言亂語,鼓惑人心,快說,你和歙縣賊有什麼關係,看來你一定是不會說的了,那就跟我到衙門裡去走一趟,去和京兆府的判官大人們解釋去吧。”
這一番話誇張至極,竟連謀反都說出來了,又胡扯說鄧老爺與歙縣賊有關,這歙縣賊乃是宣和年造反的方臘,聲勢極大,不久之後失敗斬首,把方臘都和鄧老爺扯上關係了,這罪名就是抄家滅族也夠了。
鄧老爺雖然自信自己不會被人誣爲反逆,可是這題字上明明寫着的是‘春兒是個好姑娘’,官家說春兒是好姑娘,誰敢說她是奴婢,又有誰敢說她高攀了誰?若真要糾纏起來,這種事就是有口也說不清,看來事態很嚴重啊
“這……這……”鄧老爺一時說不出話來,後退兩步,臉色晦暗不明,終是嘆了口氣,垂首道:“方纔我只是無心之言,再者說,在下也不知官家有此墨寶,春兒,我不要便是了”
爲了一個女人,糾纏進這麼深的漩渦之中,鄧老爺再蠢也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哪裡還敢娶春兒,目光一瞥,卻是落在劉氏身上,氣呼呼地道:“這春兒,我不娶了,你還我聘禮來。”
劉氏也是一時目瞪口呆起來,一聽鄧老爺要她退聘禮,牙根兒一咬道:“鄧老爺,鄧老爺,你這是什麼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咱們先前就已經說定了的,你現在反悔,這聘禮……”
鄧老爺爲之氣結,被沈傲擺了一道,老婆沒娶成,卻遇到一個貪他聘禮的瘋婆子,怒道:“你到底退不退,這件事你不和先說個清楚,害我險些被你騙了,你還糾纏什麼,若是不退,這也好辦,我只好去尋本家來要了。”
劉氏便是中牟人士,鄧老爺去尋本家,豈是她能惹的,一時唬住了,卻又是不甘心,一時間倒是噤聲不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