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兄好興致,只是來這裡,也是要報名遴選嗎?”
沈傲對高衙內威逼利誘,蔡倫只是在一旁含笑看着,此刻突然打斷二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傲,舉止從容淡定。
沈傲看着蔡倫,蔡倫長身而立,仍是那副嬌揉造作的模樣,讓人看得生厭,嘴角微微一揚,道:“蔡公子不也來了嗎?沈某哪有不來湊湊熱鬧的道理,只是這一次,主考是你的曾祖父,想必蔡公子一定是十拿九穩了?”
他故意在曾祖父三個字時擡高音量,就是說蔡倫是想憑着蔡京的關係近水樓臺先得月;換作從前的那個蔡倫,只怕早已怒不可遏了,可是經歷了許多事後,蔡倫總算有了幾分定力,只是淡淡一笑道:“沈兄過獎,高兄,我們去報名吧。”
高衙內畏懼地看了沈傲一眼,道:“沈兄先請。”
有了高衙內的家丁開路,一路順暢無阻,沈傲和蔡倫還有那尾隨過來的鄧龍都報了名,高衙內猶豫着也想報個名,沈傲一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道:“高兄,你那點三腳貓的本事還是算了吧,報了名,也是自取其辱,何必呢。”
高衙內不敢違逆他,連連道:“是,是……”,他算是畏懼沈傲畏到了骨子裡,這種衙內別看平時跋扈之極,遇到不好惹的,骨頭就軟了,哪裡敢跟沈傲唱反調,可是心裡又有些不捨,只是看了蔡倫和沈傲一眼,還真是覺得有這兩個強勁的對手,自己不是對手啊!
高衙內咬了咬牙道:“好,我就聽沈兄的。”
報了名出來,沈傲也沒有真要高衙內籤什麼字據,哈哈一笑,帶着鄧龍揚長而去。
高衙內畏懼地看着沈傲的背影吞了吞口水,心有餘悸地道:“見到他真是嚇了我一跳,早知在這裡會撞見他,我就不陪蔡公子來了。”
蔡倫搖着扇子,眼眸中閃過一絲輕蔑,冷笑道:“你怕什麼,等着瞧吧,總有他好看的一天。”說罷,啪地一聲收攏紙扇,捏着扇柄把玩,又似笑非笑地道:“你不信?”
高衙內目瞪口呆地道:“信什麼?”
蔡倫輕視地看了高衙內一眼道:“這個沈傲死期將至了。”
“啊……”在高衙內眼裡,沈傲猶如大山一般的存在,看見沈傲,便讓他從貓變成了老鼠,連他爹都不敢動此人分毫,蔡倫卻說得大話滿滿,高衙內還真有幾分不信。
蔡倫淡淡然地道:“招親的主意是他出的,安寧帝姬屬意之人也是他,哼,如今他又要參加遴選,實在是愚蠢至極,陛下會是連這都看不清?此人雖簡在帝心,可是欺君之罪,就足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了。”
高衙內心虛地道:“蔡公子是從哪裡打聽來的?”
蔡倫搖着扇柄道:“宮裡自然有人傳報消息,沈傲與那安寧,早就有一腿了,只是這事兒被楊戩壓了下來,宮人自然也不敢碎嘴,原本少宰王黼想借此攻擊沈傲的,是曾祖父不同意罷了。”
高衙內忍不住地追問道:“太師爲何不同意?這可是個絕好的機會啊!”
蔡倫搖搖頭,冷笑道:“這種事查無實據,真要彈劾起來,我們還沒有一擊致命的把握,所以曾祖父的意思是寧願讓他多快活幾天,讓他自己自動地往死裡跳,高兄,你看,他現在不是跳進來了嗎?等着瞧吧,好戲在後頭呢!”
高衙內見蔡倫說得如此篤定,頓時大悅道:“就憑蔡公子這句話,我非要做東請公子好好吃喝一頓不可,那沈傲若是真的成了階下囚,嘿嘿……看我如何整治他。”
高衙內頓時又神采飛揚起來,方纔憋了一肚子的氣,轉眼之間又變得神氣活現起來,晃着腦袋自鳴得意。
…………………到了晌午,沈傲不知不覺來到了唐府,唐夫人不在家,聽人說是去新宅見唐茉兒了,唐嚴倒是在,沈傲進去問了安,隨即坐在唐嚴的對面,偷偷嘆了口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溫文爾雅的唐嚴看着眼前的女婿,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便道:“賢婿可有什麼心事?”
沈傲淡淡一笑,道:“岳父,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去做,若是不做,心中難安,還會辜負一個人的心意。可是若是去做,又會伴着幾分危險,甚至……可能會死!”
別看沈傲平曰裡總是嘻嘻哈哈,可是在心底,他豈能不明白招親不啻是在冒險,欺君之罪,換了誰也承擔不起,可是他隱隱又覺得,不去做,他這輩子都不會痛快,這輩子都會心有內疚。
想着宮裡的那隻百靈鳥兒鬱鬱寡歡,他實在是不忍置之不理;他是喜歡安寧的,而安寧也屬意於他,一直以來,他都在選擇逃避,害怕引火燒身,害怕擔起這天大的干係,可是木已成舟,安寧在宮中臥榻不起,自己身爲男兒,還能再視而不見嗎?
去報了名,沈傲就已下定了決心,之所以來尋唐嚴,不過是想從這個恩師兼岳父的口中尋得幾句寬慰罷了。
唐嚴沉默……他慢吞吞地斟茶,自若地舉起杯盞,吹着茶沫,卻又將茶杯放下,擡起眸來,很是平靜地看着沈傲,道:“你爲其甘願用生命去冒險的這個人,此前可對這個人有過承諾嗎?”
沈傲想了想,道:“口上沒有,可是心裡已經有了。”
唐嚴又是沉默,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卻又突然變得靜謐,過了一會,一雙眼眸逐漸清澈,看着沈傲道:“老夫現在不能回答你的問題,能不能容老夫沐浴更衣,再來回答?”
沐浴更衣?他不會是想沐浴更衣之後來揍我一頓吧?沈傲心裡苦笑,以唐嚴的智慧,應當已經知道這是涉及到男女之事了,女婿這般風流,還要爲別的女人去拼命,做岳丈的,不拿刀來砍人就已經很給面子了。
沈傲端坐着巍然不動,頜首點頭道:“請岳父大人先行沐浴。”
連死都不怕,還怕岳丈嗎?捨得一身剮,敢把岳父拉下馬,怕個什麼?
唐嚴捲簾進了後室,沈傲只是呆呆地坐着,腦中時而想着安寧,時而又牽掛着幾個嬌妻,心中很是悲涼。
一炷香之後,沐浴之後的唐嚴穿着雪白圓領儒衫,戴着方巾,全身簇然一新,施施然地徐步過來,跪坐在沈傲的對案,正色道:“沈傲,你跪下說話!”
沈傲見他肅然端莊的姿態,不自覺地從凳上滑落下來,屈膝跪下。
唐嚴闔着目,嘴脣微微顫抖,方纔還是精神抖擻,卻突然之間又蒼老了幾歲,張開眸時,眼眸中迸發出一絲決然,道:“君子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
沈傲認真傾聽,立即就知道唐嚴所說的那句話出自《論語?里仁》,意思是說:君子不輕易亂講話,以自己做不到爲恥。如果說了卻做不到,那是羞恥的事。
唐嚴從容地繼續道:“你的承諾雖沒有出口,可是本心已經有了承諾,你既是聖人門下,尊我爲師,便要做一名至誠君子,你好自爲之吧。”
沈傲慚愧地道:“學生慚愧,身爲人婿,卻朝三暮四。”
唐嚴仰望虛空,嘆了口氣,道:“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沈傲聽罷,突然感覺心中勃然開朗起來,行禮道:“學生明白了!”
沈傲已經下了最後的決心,心裡也沒有之前感覺的那麼沉重了,站起身來,又行了個禮:“學生告辭!”接着便旋過身去,釋然而去,腳步也不由地變得輕快起來。
方纔唐嚴那一句君子之於天下也,便是告訴沈傲,君子對於天下人,無專主之親,無特定之疏,惟以道義是從。即不問親疏,但以道義是親,亦即以義爲處世準繩。
這是唐嚴向自己表明心跡,他只問道義,不問親疏,既然他認爲沈傲要去做的事是君子的言行,那麼非但不會責怪,反而覺得欣慰,叫沈傲不必慚愧。
只是寥寥幾語,算是解開了沈傲的心結,走出了唐家的瓦屋,沈傲突然從容一笑,他或許卑鄙,或許貪婪,可是當他決心義無反顧地去做某件非做不可的事時,他感覺自己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感。
好,拼了,玩的就是心跳!不過在此之前,還需要好好謀劃一下,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他還有一個美滿的家庭,爲了蓁蓁、爲了周若、唐茉兒、春兒,他也要好好地活着。
他不由自主地到了門庭之外,翻身上馬,往祈國公府去。
去祈國公府自然不是去找周正,這件事周正無能爲力,與他商議,說不定還極可能拉他下水,他要找的人是陳濟,自己的另一個老師!
這個人雖然蝸居公府,可是手段卻是不少,更爲重要的是,他對蔡京瞭解得極爲透徹,有了他的幫助,自己才能擬定出一個完美的方案。
到了國公府,門人見了他顯得歡喜無限,此時再不叫表少爺和姑爺了,一個個侯爺侯爺地叫過不停,有人急不可耐地要去後園通知夫人,沈傲攔住他,道:“我先去尋陳先生,夫人那邊暫時先不要通知,待會我自去給她問安。”
說罷,輕車熟路地向陳濟的住處走去。